《游弋》薄荷鱼饼

6、游弋

　　视野之内，是全然的蓝色。

　　唐晓只能听到呼吸器嘶嘶的响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她轻轻地吐气，气泡密密麻麻地往上跑，一溜烟就咕咕咕地跑走了。

　　唐晓待在原地没动，在一点点地适应水下的失重感。肩膀处轻轻地拍了一下，她侧头去，丁淼游在她身侧用手势比划了下询问她。

　　-OK吗？
　　-可以。

　　唐晓含着呼吸器，比了个OK的手势。但因为还没完全适应，微微一点水流波动，她神经都会感动一阵紧绷。

　　下一秒，唐晓感到她的手被牵住了，她望去，丁淼轻轻地带着她，一点点地游动起来。
　　她踢着脚蹼，开始游弋在这片蓝色的海洋里。丁淼时不时回头看她，留意她的状态，用手势询问她的情况。

　　有人牵着，不安感降低了很多，唐晓开始慢慢地调整好心态，将注意力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下。

　　这里位于海面底下5米的距离，不深，阳光还能透进来，海水看起来澄澈透明，可见度很高。

　　她仰头望去。
　　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致击中了。

　　阳光透过水面，洒下斑驳的光影，如梦如幻，唐晓没办法用言语去形容那一霎震撼的感觉。

　　下水的紧张感和恐惧感在那一刻也全都瓦解掉了。

　　唐晓开始享受水下的宁静，甚至觉得她被海洋轻轻包裹着，这个世界在一点点地向她打开。

　　手被轻轻地捏了捏，唐晓侧头，丁淼用手势示意她去看一处。
　　是好几只藏在海葵里的小丑鱼。

　　丁淼牵着她过去，小丑鱼似乎对面前的人有些好奇。

　　有一只从海葵处穿梭，游上前，一直游到他们面前十厘米处。
　　一对鱼眼盯着他们，目光是那种好奇的观察。唐晓也不敢上前，就这么停在原地，静静地回看它。

　　因为很近，她还能清晰地看到它身上的纹路细节，还有饱满艳丽的色泽。

　　两人大眼瞪鱼眼看了半晌，鱼慢慢游来，在她眼前停留，仅是停留了两秒，这只鱼就蹿地游过，和好几只鱼一起，游去远处。

　　唐晓觉得这个现象还挺有意思。
　　她听过一个说法，在陆地上，人类很难与野生动物接近，因为它们都很警觉，只要一靠近，它们就会跑掉。但是在水下不一样，在水下，大部分的鱼都当人不存在，人完全可以在一个非常近的距离去观察它们。

　　海洋世界里，人类和水中生物天然有种亲近感。
　　唐晓很喜欢这种感觉。

　　第一次下潜，他们没待很久，浮上去的时候，唐晓摘掉面具，上了船后，摘掉了潜水面镜，大口吸了空气。她头发湿了一些，披散在肩膀处，脸上也全是水。

　　“ok吗？”丁淼问。
　　“嗯。”唐晓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水滴，“还挺好玩的。”
　　听到这个，丁淼笑了。
　　“下回带你另个潜点看，那边更好看。”

　　第二天潜水，唐晓带了水摄设备入水，比起第一次的紧张和陌生，第二次的她已经基本上熟悉了水下环境，自如地在水下游动。丁淼带她去了沉船地方，这里被种满了珊瑚。
　　丁淼和她说，这是他们投苗的其中一个点位，现在这边长势已成了规模。

　　这次下潜得深，她拍到了一些鱼类。
　　水中环境和陆地不太一样，身处水中要注意水流晃动带来的成像模糊问题，同时水阻也会让行动变得艰难，动作也不能太急，担心会吓到旁边游动的海洋生物。
　　这些都无形提高了水摄的难度。

　　不过好在唐晓有过水摄经验，长期健身经验也让她手臂力量变得很稳定，她能长时间极大程度保持镜头稳定。

　　大片亮丽珊瑚群姹紫嫣红，细长繁密的触角随着海流微微晃动。各种各样她叫不上名字的鱼儿在珊瑚间穿梭嬉戏。

　　第三天，唐晓跟着丁淼去种植珊瑚，偶遇了一场鱼风暴。

　　与鱼群同游，那种感觉无与伦比，当晚唐晓激动得睡不着觉。

　　唐晓忽然能够懂得，为什么丁淼会这么热爱大海了。
　　因为在水下前，你永远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这种未知的惊喜就和开盲盒一样，越开越上瘾。

　　唐晓也开始喜欢用镜头去刷各种海货，这几次，她成功刷到了海兔、狮子鱼、各种虾蟹、海鳗、海龟、闪电贝等等海洋生物，收获满满。还有一次，丁淼带她到了经常能偶遇魔鬼鱼的潜点，那天他们运气很好，不光看到了Manta，还看到了传说中神秘的求偶仪式。只见几只Manta在打着圈圈转着。

　　唐晓不敢上前去打扰，只远远地拍了。后来准备要上浮，他们又遇到了Manta一家。

　　那几只Manta不怕人，就往他们头顶上方游过，在泡泡里滚了一圈，还有一只更是胆大，直接凑到唐晓的镜头前看了一下，在她手边绕来绕去，像是在观察她。

　　唐晓之前听过一种说法，Manta拥有鱼类最大的大脑，智力比大多数宠物猫还要高，通过了人类的镜面测试，除此之外还有海豚，灵长目和乌鸦。而且这家伙其实是鲨鱼的近亲。

　　晚上睡觉，她翻着这些视频来来回回地看，幻想自己还在那个水底世界里游弋着，漂浮着，就是这么想着，她仰躺在床上，甚至有瞬间觉得空气都充满了透明的水体，她吐着气，就能看到细小上涌的泡泡，总觉得身体在随着水流微微晃动。

　　在这样的晃动下，唐晓像婴儿般入睡了。

　　这几天，她鲜少失眠，几乎沾床就睡，有次起来照镜子，她发现脸上新长的痘都消掉了，不知是不是在水里泡久的缘故，气色也变好了。

　　自从她熟悉了水摄后，又开通了新赛道，帮Miko接起了潜水摄影的工作，这样一来，她下水的时间更多了，有时几乎能有七八小时全在水下。

　　也许是全然享受其中，亦或者是在水下，漂浮感和安静让唐晓对时间的感知变得很弱。直到崔彤问她，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唐晓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薄荷岛待了足足一周了，原本她定的行程就是一周。

　　“你不回来吗？”崔彤问。
　　“我再多待一阵子吧。”
　　“不缺钱吧？要不要我——”
　　“不缺啦，我现在在一家潜店当义工，吃住免费，偶尔还能兼顾一下项目。”提起这个，唐晓记起来李哥打款的事，她翻了下聊天记录，前几天她还追问过他。
　　她再次给李哥发了条信息，不一会儿，收到了李哥的回复。
　　[已经转过去了，忘了和你说了，你查一下]
　　唐晓登录手机银行去查收款记录，确实进账了。她心情大好，连发了感谢老板的表情包。

　　[有个私单，你接吗？]
　　唐晓具体了解了下，是一个较为简单的后期剪辑工作单，她刚好今晚有时间，就接下了。和崔彤说了情况就挂了电话，戴着耳机开始投入工作。
　　一条视频剪得很快，一个半小时搞定。退出后，唐晓收到了一条丁淼的消息，看了下时间是在半小时前发来的。

　　[想玩吗？]
　　底下他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嘟嘟拿着一根点燃的仙女棒在玩。

　　唐晓咬了一口饼干条，飞快地敲打着字，回复：[啊！抱歉，我刚在忙没看消息]

　　这几乎是秒回的，仿佛他在一直等她消息。
　　丁淼：[没事，我和嘟嘟还在外面，想玩的话就出来]
　　丁淼：[我还留了几根]

　　唐晓合上电脑，咬着那半根饼干穿着拖鞋就跑出去了。
　　在门口，丁淼蹲着，在拿着打火机给嘟嘟手里的仙女棒点火。

　　她走过去，丁淼听到了动静，仰头看她，“来了？”
　　唐晓解释：“我刚没看信息。”
　　“没事，我刚敲你门见你没反应想着你应该是有事。”
　　唐晓低头见地上的那盒仙女棒敞口开着，里头都空了，“没了吗？”

　　丁淼看嘟嘟低头在玩着开心，扭过头去从阴影处拿出一盒东西，给她。
　　是一整盒没开封的仙女棒。
　　她微愣，“你怎么还......”
　　“嘘——”丁淼把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给她使了个眼色。
　　唐晓了然，比了个OK的手势，接过了那盒仙女棒，藏在了身后。

　　“哥哥，我还要。”嘟嘟拉着丁淼的手臂。
　　“没有了哦。”他指了指地上那盒空盒，摸了摸她的脑袋，“明天我再给你买。”
　　嘟嘟拿起那盒空盒，表情有点失落。
　　明显就是还想再玩的意思。

　　“听话，明天哥哥给你买，你不听话的话，就不给你买了。”
　　丁淼拉着她，半哄半骗地让她去把那盒包装盒丢到垃圾桶里，随后刚好她爸妈回来了。

　　顺哥把她抱过来，嘟嘟在他怀里挣扎。
　　“我要哥哥陪——”
　　“天天缠着人家小丁哥哥，你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
　　顺哥大费周章地才把嘟嘟抱上楼去。

　　Miko跟在后头，问丁淼：“小丁，今天又麻烦你了。她今天没让你买什么东西吧？”
　　丁淼摇头，“我就给她买了仙女棒。”
　　唐晓还想说，不光是仙女棒，还买了好些零食。但她没说，因为，她觉得丁淼这么说是不想让Miko为难，给他转钱。
　　“这丫头你就别老惯着了，她就是仗着你总是依她，老是缠着你让你给她买东西。”Miko叹了口气。
　　丁淼点了点头，笑着说：“知道了，Miko姐。”

　　嘟嘟一走，这前台就安静多了。
　　唐晓坐在小马扎上，把私藏的仙女棒拿出来，点了支烟，用烟头去着烟花。

　　火花轻轻地跳跃着，她静静地看这火花移动，直到燃烧完毕。
　　很快旁边丁淼就递来一只新点燃的。

　　他们就在那玩了好一会儿烟花。

　　“有个问题我一直有点纳闷。”唐晓忽然问。
　　“什么？”
　　“嘟嘟应该不是顺哥和Miko的亲生的吧？”

　　这个问题她从第一天起就想问了，因为嘟嘟从外形上很明显就不像是国人的长相，有点马来西亚那头的长相，发色、五官统统都不像她爸妈。
　　顺哥长得一副北方人的长相，口音听起来也像是北方人，人高马大的。Miko提到过她是华裔人。

　　“嘟嘟是他们俩有次去旅游，在海上捡来的。”

　　“捡来的？”她惊讶地望向丁淼，在火光下，他的脸却有几分暗淡。

　　“嗯。”丁淼道，“说是当地的弃婴。那边重男轻女，穷人也多，有的生多了养不起就丢到了海里，随浪而飘。”

　　唐晓之前也听过类似的新闻，有弃婴运气好的，就顺着洋流飘到了别国，被人救下了，但更多都是被浪打翻，沉入海底。

　　一阵唏嘘。

　　得知了嘟嘟的情况，回想她那点看不惯的小娇气和性子，唐晓忽然间就看顺眼了。

　　她轻轻地将烟蒂敲到旁边注水的塑料瓶里，隔着烟雾，她再次看向丁淼。

　　他坐在她身侧，门口灯光打着，他格外地安静。

　　她手里的仙女棒烧完了，丁淼再递来新的，她接过。

　　好几秒，他们都没讲话。

　　直到唐晓再次开口。

　　“丁淼。”
　　“嗯？”
　　“你对嘟嘟这么好，是不是因为，你不想她像你一样呀？”

　　丁淼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侧目，那小簇光色衬着他眼瞳更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