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薄荷鱼饼

7、受伤

　　唐晓听过一个说法，一根仙女棒可以燃烧九秒，瞬间释放180亿个烟火，比银河系的星星还多。
　　但这样热闹的烟火，却难掩丁淼此刻的安静。

　　她始终觉得，丁淼身上有一股孤独的气质。此刻尤其。
　　这让她想到第一天在尾岛，那个小城的家里，那个端着碗静静坐在台阶上吃饭的少年。

　　在薄荷岛明媚的阳光下，她能感受到丁淼身上难得多了几分与年龄相仿的敞亮，但就像是清晨的阳光，再怎么明亮，始终都带着一层朦胧的水意。

　　唐晓记得，第一次见到丁淼，是在大二那年暑假，她带着几个同学下乡去丁婷老家取景拍戏。
　　丁淼是她同学丁婷的堂弟，在一群叽叽喳喳年轻人里，要数他最安静，多数时候都是在默默做事，基本上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唐晓第一次关注这个不爱说话的弟弟，是因为那天吃饭，人多没位置坐，她本想起身站着，结果丁淼先她一步。
　　当时她就纳闷，明明他是饭桌上最小的人，但为何，除了她，所有人都默许了这一安排。
　　丁淼不好站在别人身后吃饭，就夹了菜到碗里，自己坐在院里台阶上，低头在那默默吃饭。
　　唐晓当时就觉得，这小孩懂事得莫名有点令人心疼。

　　此刻，唐晓有点自责自己嘴快，挑了这个话题，等于是揭伤疤，难免让他不开心。

　　唐晓伸手过去，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耳朵，带着安抚的意味。声音和动作一般轻柔：“在想什么呢？”

　　丁淼低着头，任她捏着，低声道：“没什么。”

　　“不开心了？”

　　丁淼摇头。

　　唐晓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发现手感刺刺的，他剪着寸头，头发短短的，粗硬直立。

　　她忍不住去用掌心盖在这密密的发茬上，感受那种奇异的触感。

　　丁淼发觉自己又被当成玩具了，也没说什么，头低着任她玩着自己的头发。

　　“没不开心。”他低声道。

　　“姐姐。”
　　“嗯？”
　　唐晓收手去用打火机点了一只仙女棒。
　　“你什么时候回去？”丁淼侧头看着她，见她白皙小巧的侧脸，低着头专注手上的动作，发丝轻轻垂落。

　　他觉得，唐晓的发丝应该是那种柔软细软的，不像他的。

　　“我啊。”唐晓道，“不知道呢，再多呆一阵子吧。怎么了？想我走了？”

　　丁淼摇头，“怎么可能。”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丁淼顿了顿，说道，“之前听你说，你就呆一周左右的时间。”

　　“哦。”唐晓道，“那我是不是也和你说了，我会看情况多呆？”

　　她专注地盯着烟花看，旁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

　　“姐姐，你要打算走了记得提前和我说。”

　　回去睡觉，唐晓闷在被子里还能隐约闻到自己发梢上残留着烟火燃烧的味道。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意外的好闻，让她想起了过年时那股温暖闹哄的年味。

　　黑暗中，光亮起。
　　唐晓发觉是床头手机屏幕开了。

　　来了一条消息，丁淼发来了一张照片。
　　她点开看，照片里的女人笑着看着烟花，嘴角的灿烂映衬着，光彩夺目。

　　唐晓笑了，发去：[好啊，你什么时候偷拍的？]
　　丁淼：[不喜欢吗？]
　　唐晓敲上：[还行吧]
　　丁淼：[那下次我再努努力]

　　唐晓笑着滚了一圈，被子裹着成了扭捏的蚕宝宝，黑暗处手机的光照着脸上扬起了笑。

　　唐晓：[睡吧睡吧，晚安]
　　丁淼：[晚安]

　　唐晓回看了那张照片很久，保存到了本地。她很喜欢照片里她呈现出的那种状态。
　　很有生命力。
　　她喜欢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
　　这东西她自认为丢失了很久，结果没想到，在这岛上捡回来了。

　　这几天在薄荷岛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要用一个词去形容这样的日子，应该就像是坠入棉花的感觉。
　　从头到脚都是松软的。

　　唐晓是个很少能感受到松弛，也不敢让自己松弛的拼命三娘，那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大卷王，时刻都在往前跑，时刻都在用力，很少去感受过生活。
　　虽然在岛上，她也保留了过去的习惯，工作不离手，但心态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一样了。一个很明显的变化就是，她内耗的时间变少了。

　　好几次，唐晓早起去看日出，沐浴着新生的太阳，沿着岸边吹着海风，跑着步，她都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充满了生机。

　　她像是亲手栽下的珊瑚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慢慢修复，一点点生长着。

　　日子一天天过，就像海岛的流云，涨落的浪潮，树叶间隙的阳光。

　　在唐晓的运营下，MQ的社交账号逐渐盘活起来，唐晓每天都会更新冲浪特写和视频花絮。账号数据渐起，拉来了不少客流。有人特意找上来点名拍写真，这里头甚至不乏一些户外博主。

　　一般招待这些网红，唐晓一般都会拿出顶好的设备，平常只是在岸边拉长焦拍，对于他们，就会下水取特写，为了抓好角度有时唐晓还会全身浸泡在水里，唯有脑袋是露出来的。

　　不过，在最近的一次拍摄，唐晓不幸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那天拍摄，刚好海浪能量也很大，浪况估计有3米左右，为了全程记录并捕捉精彩瞬间，她就站在浪尾的管浪出口处拍摄。拍摄结束后打算退回沙滩，刚好碰到了一组浪，不过她幸好已经离岸边不远了。

　　脚正打算往下踩，结果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唐晓感到脚底一阵钻心的痛。

　　她下意识脚缩回来，呲地叫了一声，拿起来看，发现脚底板已经被扎了个小口，还流着血。

　　唐晓不敢多停留，怕等下浪大袭来，单脚一蹦一跳地跳回来岸边。

　　刚刚那一下被刺的痛只是前奏，接下来的时间里，那种剧烈的疼痛密密麻麻地从脚板底下充斥上天灵盖。
　　疼得她硬生生地闷出了一头冷汗。

　　她就坐在沙滩上，那个网红换好衣服回来见她还坐着，过去找她，想要看样片，看到她的表情顿时就不说话了。

　　“小姐姐，你怎么了？”那网红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人长得黑却精神，扎着高马尾。
　　唐晓盘腿而坐，不敢将伤口踩在沙滩上，网红顺着她目光看到了她红肿严重的伤口，脸色不好了。
　　“你这看起来好严重啊，得赶紧处理了。”
　　唐晓痛得说不了话。
　　“你等等啊。”那网红小姑娘径直跑去找来了Miko，Miko跑来一看她这伤口态势，眉头紧皱。
　　“你有看清是什么东西扎到你吗？”
　　唐晓摇头。疼痛充斥着神经，她咬着牙，微微一松气泄了就会更难以忍受。

　　“我担心是魔鬼鱼，这伤口的形状，太像是它尾巴扎到的了。”Miko翻看她的脚板，凑上去仔细地看着，半晌道。
　　“魔鬼鱼？”网红小姑娘顿时表情就不好了，“它的刺有毒。这......”
　　Miko轻轻地拍了拍唐晓，“你能起来吗？”
　　唐晓忍着疼，她们俩一左一右搀扶着把她挪到了店里的沙发上，轻轻地把她脚丫平放在桌上。
　　Miko手忙脚乱地在那查着网络资料，看到一条新闻被吓得半死。
　　有人被魔鬼鱼扎到了刺很深，直逼肺部。
　　但她刚检查了下，唐晓这伤口不深，只是浅浅地扎了一个小口，现在要紧的是要给她止血。她照着网友的帖子起身去接了一盆热水，把她的脚泡进水里。
　　“热水能止血，先这么试试。”Miko道。
　　“舒服点了吗？”网红小姑娘问。
　　唐晓点了点头，“没这么痛了。”她张口说话发现自己声音哑了很多。

　　唐晓就这么靠在沙发椅背上，闭目。
　　泡的这段时间里，她能感受到脚底传来的疼痛感降低了，血也止住了。

　　见水温渐凉，Miko又拿热水壶往盆里灌了热水。
　　水重新热起。

　　就这么，唐晓就倚在沙发上，身体越泡越软，还有些发热，就在这团愈发热的体感中，她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在她旁边说话：“她怎么了？”
　　“她下水拍摄好像被魔鬼鱼扎到了。”

　　唐晓感到自己的额头被人碰了。
　　“她发烧了。”

　　她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拍。
　　唐晓意识清晰起来，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见是丁淼。
　　她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她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了。

　　整个人又热又软又疼，像一坨烂泥。

　　紧接着，手臂从她大腿底下穿过，丁淼把她整个人抱起来了。

　　“我感觉她这样子不太对劲，去医院看看比较稳妥。”
　　“行，我看也是，她这样发烧也不行。我开车吧，你看着她。”

　　唐晓手臂松松地挂在他脖子处。
　　丁淼站在门口等Miko开车过来。

　　他垂眸，见她一副抿着唇不言的模样，低声问：“你怎么不第一时间和我说？”
　　她摇摇头。
　　丁淼见她一点儿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手臂抱稳她，“是不是很疼？”
　　唐晓点了点头。

　　“等下就没事了，没事的，别担心。”丁淼在安慰她。
　　他声音虽然听上去稳定平静，但细听，还是能听到细微焦虑的情绪。

　　“我们等下就开车送你去医院。这里离医院不远，也就十分钟。”丁淼不停在说。

　　车灯照射而来，他大步迈去，径直开了后车门，把唐晓小心翼翼地放在后车位上躺着。
　　还给她拿了个玩偶靠在头上，让她躺起来舒服。

　　“Miko姐，我借一下嘟嘟的玩具，给唐姐支一下腿。”
　　“好，让晓晓舒服点。”

　　丁淼轻轻地抬起了她受伤的那边脚，把那只小玩偶垫在了她脚腕后头。

　　等唐晓躺好了，确认没问题了，他才离开，关上车门，开了副驾驶位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