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之兆》北有渔樵

9、第 9 章

　　内外城之间要经三道门一条河，三道门中有两扇归外城管辖，有许凌海的手谕就能放行……至于最里面那道门就没那么好进了，首先会过来两个差役核查身份，最好是有官凭在身，核查之后会被带进一个个小房间，有些时候只要通过就行，有些时候还要换身衣服。

　　当然这样的重重审查只针对外城之人，要从内城出去三道门是常开的，别说手谕，熟脸都不用，畅通无阻，因此还跑了几个逃犯，至今未见下落。

　　大门气势如虹，由两条青金色的龙拱成，门上笼罩一层风气，光线落在此处会产生扭曲，伸手触碰则有些毛绒感。青龙精致细巧，身上鳞片分明，只是如此细巧的工艺却着色不均，或若天青琉璃，或若浓墨深海，还有鳞片不够光滑，边缘似有劈裂。

　　江天心仰着头，周遭冰冷潮湿的空气裹缠众人，一股咸腥味挥之不去……很像是置身风雨将至的海面，平静压抑，充斥着恐惧。

　　“后商三年文帝借海眼之力斩双龙于注源海，神魂纵灭，愤恨难消，为防作祟，需以土掩，听说这道门就是由真龙尸身浇筑，”艾葉凑过来，顺着江天心揭开的车帘望出去，“真假未可知，不过这门周围确实不太平，经常刮风下雨四时失序，偶尔还闻鬼哭，在这里的差役和门房都是……喏……”

　　艾葉话音未落，江天心就看见一道浅色人影走了过去，天色渐明，青龙门周围又白光烁烁异常刺眼，江天心视力不行，还是凭感觉辨认出那道模糊人影是陶琰……陆无明要高一点宽一点颜色深一点。

　　“署丞大人。”差役恭敬行礼，“今日是青乌节，从鸡鸣时分内城就开始戒严了，几位大人当然进出无碍，只是也得按规矩办事，否则之后计较起来，还是兄弟几个担责，请署丞大人见谅。”

　　这差役说话有些刚直，他旁边那位眼见着陶琰脸色不好，赶紧上前一步赔笑，“我们本就是三遁署的人，放在平常得见大人一面都是荣幸，哪里敢拦呀，只是这青乌节城主和署长都异常重视，可不敢出任何意外。”

　　陶琰蹙眉，语气还算客套，“应该的，只是少城主的车上还有犯人，犯人狡猾机敏，为防万一，可否从速？”

　　三遁署负责戍卫内城，进出关隘的差役和门房都需略通术数，名义上出自百通府，不过百通也是三遁署辖下，陶琰作为署丞实权在握，这几个人都不敢得罪他，何况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圆滑些的差役连连点头，“明白明白，绝不耽误大人和少城主的事。”

　　艾葉轻笑了一声，将车帘重新放下，江天心挤在她身边忽然问，“青乌节是什么？”

　　“嗯？”艾葉看着身边眼半盲的小姑娘，江天心目光有些涣散，似乎是努力想集中在艾葉脸上，可惜找不准方位，盯着艾葉头顶乱瞧。

　　少城主有些头皮发凉，她一手掐住江天心的腮帮子，将她昂起的头往下压了压，差不多到位置了才松开，江天心一边任她摆布，一边还在问，“什么是青乌节？”

　　没有见过这样“虚心”且无知的囚犯，艾葉想了想，答道，“青乌节又叫仙人日，说是这一天星宿点卯，万物归位，有机缘能成仙的在高处静坐，祈求上苍垂怜，头顶就会生出‘朝日’，也就是一点圆形的朱砂印，蕴养三颗朱砂印就能准备成仙了。”

　　江天心：“……好草率，有人成功过吗？”

　　艾葉又笑了一声，她的笑声总是轻且快，飘忽而过，“我也没上过青乌台，很多都是书上记载以及道听途说，不尽详实。”

　　“至于有没有人成功过嘛……应该是有，不然也不会有修道者前仆后继。庸城现在这位署长已经有两颗朱砂印了，你我要是运气好，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她成仙呢。”

　　话音落下，艾葉竟自己沉默片刻，“可惜你我运气都不太好。”

　　还是很轻快的语气，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到了内城你最好寸步不离跟着我，有我在你还能多活几日，落在别人手里……你知道奉天侯吃人肉吗？尤好十岁左右的少女肉。”

　　江天心惊讶，“是奉天侯吃人肉吗？外城都说是少城主吃人肉，什么人的肉都吃，不计较年纪呢。”

　　艾葉：“……”

　　“你们内城有好人吗？”江天心又问，诚恳无比。

　　“有啊。”艾葉捧着脸猛点头，“我就是啊。”

　　“少城主，请您下车移步。”差役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他不敢冒犯，站在马车车头旁恭恭敬敬。

　　艾葉出城前跟这些差役、门房打过照面，少城主宽仁——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的宽仁，有这层面具总比没有的强。
　　打过照面彼此之间有过交谈，艾葉甚至告诉过他们这趟出门有什么目的，工作因此简单了不少，先确认少城主非旁人假冒，也无非法夹带，最后放两只能探查角落的萤蛛进马车车厢，确认没问题后就可以放行了。

　　萤蛛检查车厢的过程中，江天心去擦了把脸换了身衣服，衣服质地柔软，比她原先那身麻布的要好上不少，最主要是干净，还有股淡淡的野菊花香。

　　小姑娘这一整晚都是邋里邋遢的模样，放柴火的杂物房本来就有灰尘，无法清扫，地震之后房屋倒塌，更是一抹一道黑，江天心简直衣衫褴褛灰头土脸，肩膀上还有大片血迹，乞丐都没这么凄惨。

　　“你长得很可爱嘛。”艾葉忍不住上手，又揉了揉江天心腮帮子，之后手指尖向下，戳在小姑娘肩膀上，本来就隐痛麻木的伤口被这么一戳，江天心全身瑟缩，她瞪大了无神的眼睛，“不是说现在不杀我嘛？！”

　　“只是提醒你伤口又渗血了。”艾葉收回手，问身边的门房，“这伤你能治吗？”

　　这门房是个炼丹的，身上一股子硫磺、硝石和碳火的味道，他点点头，“有止血化瘀，去腐生肌的药，我给这位姑娘倒几颗，吃下去后两个时辰伤口不说完全恢复，至少不会再影响行动了。”

　　检查也已经全部结束，江天心手捧着两粒丹药又坐回了车上，丹药散发出一股腥甜味道，细闻倒是有股花香，江天心不太敢吃这些东西，村里的教书先生说这些丹药经常放一堆有的没的，牛粪鱼鳞都有可能往里掺，最后炼出来自己不敢吃就给别人来两颗。

　　艾葉撑头，看着江天心一脸纠结，只默笑而不出声，任由她墨迹一路，几乎要到青乌台前，江天心才视死如归地一仰头，也不经嘴，囫囵就给吞了下去，看的艾葉都愣了一愣。

　　青乌台在内城的中心地带，与其它建筑不同，非坐南朝北，也非门前有路，而是坐东南朝西北，塔形的建筑下是交叠而过的八条路，互有连通。
　　路身极狭，不可走马，三里之外便要下车步行，道路尽头插着五色三角旗，每条路的方位不同，旗数也不同。
　　无风，旗不展，人却能感觉到一股肃煞之气，刮得面皮子都有些疼。

　　江天心是被黑袍木甲拽下来的，她的手重新被钳住，动弹不得，艾葉在马车上常笑，下了马车整个人就忽然落了一层雪，柔软但冰冷。
　　她领着江天心延小路往青乌台去，陶琰和陆无明则停在大路边上，他们不敢靠近，万一破了升仙的局，立马就得赔上这条命……以青乌台为中心，八条路为引也为卦，整个图景从上方俯视，便是一副龟甲，还是背覆洛书的龟甲。

　　“你慢点走，我跟不上了。”江天心拢共就那么高的个子，那么长的腿，另外衣服质地虽好却不合身，有一部分得卷起来挂在腰间，很是多余，青乌台前的路又用石子铺就，凹凸不平，江天心几乎是一步一绊，偏偏人形木甲不受影响健步如飞，随时有可能将她拽倒，磕个头破血流。

　　小姑娘声音不大，单纯陈述事实，倒没什么另外的感情……陆无明和陶琰都说青乌台附近不能乱入，乱入有破局的风险，那少城主肯定不会放任自己死在这里，只要陈述事实，艾葉自有判断。

　　村子里那位教书先生曾说过，有些局精妙易碎，最怕风物变化，人就是其中最捉摸不定的因素。譬如有一种阵局叫“祟”，要用三具人尸打生桩，之后就不能再见血光再有死气，否则就会破局。
　　人血和人尸最容易引发冲撞，想必在这青乌台周围也差不多。

　　艾葉却蒙头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就在江天心怀疑她没听见时，木甲人猝然一停，江天心收步不及一头磕在上面，发出“咚”的响声，就像在敲木鱼。

　　她这才发现木甲人的身躯很单薄，脊椎骨露在外面，又一截一截拢在黑袍之下，与正常人体并不相同。驱动木甲的符文想必也刻在脊椎骨上，江天心把自己从黑袍里面扯出来时，摸到了很明显的字印。

　　是个“柏“字。

　　艾葉还是没说话，脚步却放缓了不少。
　　她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想摔死江天心，青乌台周围要是见了血，说不定她爹蹭成仙的机缘不成，能被雷活活劈成焦炭，艾葉想想就觉得很高兴。

　　高兴归高兴，面上仍是端着八风不动，艾葉停在道路尽头，前面就是封门用的五色旗。这个时候的青乌台完全封闭，进出用的门自然也是关着，门上贴着红衣将军的画像，手持鎏金镋，面色青白，须发皆张，模样骇人却并不狰狞，乍看起来五官甚至算得上清秀。

　　红衣将军为门神，名唤廉武。门神本该镇宅祛邪，针对的是妖魔鬼怪，廉武却是墓前门神，隔绝阴阳。一旦有生灵叩门，廉武必出，持鎏金镋扎穿生灵胸膛，将拖其入画中。

　　因此特性，常有权贵古墓的大门上随时日增加，由原先的廉武神像，逐渐成为尸山血海图，最新鲜的那具甚至在画中还会继续流血，直到血色变暗发黑。

　　就在这时，江天心又感受到了一股阴寒之气，跟在城守衙门中感受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穿胸而过。
　　有那么瞬间她觉得这缕风就是一缕魂，是那位庸城大祭司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