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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被逐宗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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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无力感又渐渐爬上心头。多久了,她从年少的梦魇中挣脱出来,好不容易喘口气,如今又是这般光景。
她扫过闻瑶,眸光微滞。
闻瑶此人,说是气运之子都不为过。
自打出生起,事事便顺她心、如她意,想要什么,闻家向来倾尽全力为她取来。
后来求仙问道,天道便给了她上好的水灵根。
想要赶自己出宗,偏生就连师父也如她愿。
手中佩剑似察觉到她的情绪,铮鸣作响,闻雨闭眼轻声安抚了两句,它才安分下来。
大殿上静悄悄,大长老殷无道摇了摇头,江素心不再过问。
裴剑清扫了闻雨一眼,又向四长老文龙点点头。
文龙便站了出来:“按宗规,故意戕害同门,我宗再不能留她。如此,剑君可有异议?”
“好,依你所言。”
叩玉声响,人已走远,周遭如冰室一般冒着丝丝寒气,剑君戏谑般的一笑藏匿于早已关闭的水镜之后。
又是死一般静寂。
“既然剑君已无异议,此事明了......”
燕鹤衣看不下去,站在闻雨身前问道:“长老,此事是否过于草率?”
文龙怒道:“剑君已经发话,尘埃落定,怎能说草率?无论是何身份,肆意伤害同门便是不对。想当年上任宗主的亲传弟子也曾犯此大错,剑君当时,也是这般态度无二。那少年还是剑君的亲弟弟......后来他堕了魔,滥杀无辜,剑君一把逐光剑,将其封印在万魔渊......他的名字你们从入宗起就牢牢记过,那便是沈离......”
大长老颤颤巍巍地由座下弟子搀扶走了,江素心一甩衣袖,也飘然离去。
云闲也没想到这一件事,对闻雨的处判结果竟是逐出宗门,她原以为只是领几道惩戒鞭,再去思过崖面壁几月就算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逞了口舌之快。
若是她被驱逐出宗,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宗主裴剑清一摆手:“交出弟子牌,今日之内,你便下山罢。”
闻雨再支撑不住,连吐几口血,这次不用别人施压,她自己的腰早已弯下去,单膝跪地,以长剑抵地才能勉力稳住身形。
燕鹤衣擦着她的一片衣角,想扶,但终于把手缩了回来。
拳头握了握,别过脸去,终是不忍再看。
闻瑶喜形于色,向闻雨投去轻蔑一瞥。
纵然你是剑君的弟子又如何,天道的偏心还是摇向我这边。
玉牌微闪,机械音对话亮起:“仙子,事情都办妥了。”
闻瑶讶然道:“方才竟是你的手笔?”
机械音邀功似的沾沾自喜:“那当然,我动用了强大的力量才能控制住沈覆雪,但时间不能太久,否则会被发现,不过将闻雨逐出宗门足够了。”
“做得不错,往后没了闻雨,我在宗门内更容易施展身手——方才四长老口中的沈离,就是你说的那个魔吧?”
“是,他是话本里的最大反派,日后会成为闻雨的一大助力,仙子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收取沈离的好感,否则被闻雨抢了先,仙子日后处境更加艰难。”
“他不是被封印在传说中的万魔渊,我如何救他?”
机械音耐心回复:“仙子有所不知,八年前万魔渊,也就是无尽渊的封印松动,沈离的一缕神魂趁机逃了出来,后来随着裴剑清的二弟子回了青冥宗。”
八年前,是魔物摧毁陵江城的时候。
宗主的二弟子,也就是闻瑶的二师兄夜繁声,为人轻佻放浪,总是一身红衣,人堆里扎眼得很。
不过二师兄的皮囊却是极好,不少女修见了芳心暗许,就连闻瑶初次见他,一颗春心也按捺不住地荡漾。
“沈离为何会附身二师兄?”
机械音抽了抽并不存在的嘴角:“大约是青冥宗弟子里,他只看得上夜繁声的皮囊。”
闻瑶鄙夷道:“那他相貌定是丑陋不堪,才想着借师兄的皮囊遮掩一二,如此之人,实在......”
机械音同样摇了摇并不存在的头,卖关子似的:“不不不,大魔王沈离可是濯雪剑君的双生弟弟,长得和濯雪剑君简直一模一样!”
想到沈覆雪那张容颜昳丽的脸,闻瑶眼眸一亮:“此话当真?”
“话本子是这么说的......仙子与闻雨尚且有三分不像,沈离和沈剑君的面容,却是雌雄难辨、别无二致。”
“那我何时收取剑君的好感?”闻瑶急急地问。
“现在还不是沈覆雪出关的时候,仙子还须等上一等。”
闻瑶得意一笑,不曾想这一笑落入了大师兄燕鹤衣的眼中,她只得又往后退了退,朝师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才堪堪遮掩过去。
燕鹤衣也是话本里的重要人物,她同样不能放弃。
玉牌曾和她说过,这是一本关于万人迷在修真界收获众多守护者的话本,她必须时时维持温婉迷人的人设,否则事情将脱离掌控。虽然她并不清楚人设究竟是什么意思。
闻雨腰间的弟子牌瞬间亮起,与那枚雪玉相互碰撞,发出清泠动听的撞击声。
闻雨气若游丝,已是强弩之末,虚虚抓了一影,疼痛喊道:“不要......”
一道纯粹却不容分说的灵力打在弟子牌上,她的令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攫取出来,她不甘心地上前拽住,四长老的灵力分外灼人,她的手心渐渐擦出水泡,口中仍旧喊着“不要”,然而大殿上,所有人静默而立,只是冷眼看着她狼狈挣扎的模样。
好疼,不光是手心,甚至是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很想就此放手,又怕一放便再也回不去了。
眼角噙出泪水,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哭过了。
脑海里元娘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又不适时地出现,她好像被人揪着浸泡在水里,不断下浮、不断下浮,难以呼吸。
她的力量太渺小了,无论从前,亦或现在。
在绝对力量面前,她什么都抗拒不了,随便什么人来踩上几脚,她就要死要活,痛不欲生了。
这种感觉,真令人厌恶啊。
令牌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她手中挣脱,悬浮于空中,最后断裂一声,摔在地上。
刻着闻雨二字的令牌被一分为二,光芒迅速减退,最后变成两块普通的、毫不起眼的石头。
她心里有根弦,也如裂帛般断裂。
那么细密的疼痛,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这枚令牌,还是师父亲自带她去领事阁拿取的。
那时,所有弟子都觑着眼小心打量,探究她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能让剑君收为座下弟子。
他很耐心地牵着她,用脚走遍整个青冥宗。
后来,他再没离开过后山。
不是他,刚才的人,一定不会是他。
闻雨躬起身子,调整灵力运转,忍下喉头一口腥甜,向前迈了两步,弯腰拾起已然作废的两块石头。
衣襟下绽开点点血花,如雪里红梅,分外扎眼。
雪仍然徐徐而下,一阵疾风扑面而来。
闻雨没有用灵力隔绝,任由风雪尽数落在她头上、肩头,就连衣襟也黏了几片雪。
她回了一趟后山,看见和师父住的小院院门紧闭,她张了张干涩的唇瓣,对着空荡荡的院落喊:“师父......”
她想来问他,是当真要逐她出宗吗?
她只是来确认一眼,确认今日在水镜中的人不是他就够了。
长风凛冽,霜雪渐消。
闻雨的视线内出现一双雪白的靴子。
“师父!”
她欣然抬头,一张春水而生的脸尚未漾开涟漪,在看清来人的神情后,却飞快地归于沉寂。
那人缓缓勾起嘴角:“这么想见我啊?”
他微微俯身,与她贴得极近,几乎呼吸交缠。
闻雨原本脑子乱哄哄,此刻却是无比清楚地知道,师父的心魔又出来了。
那个人与师父,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师父在的时候会认认真真教她修习仙法,若是不小心让心魔跑出来,就会把她当猫狗一样使唤。
记得有一次她不明所以,被那人唤去落月崖摘固魂草,手上满是被荆棘割出的纵横伤口。
师父皱着眉,却是问:“手上如何伤的?”
她疑惑道:“昨日为师父寻仙草......”
“仙草?”师父垂下眼眸,似是在思考,后又拿过她的手,轻拂而过,她的伤口便消失不见。
“日后我再提这种要求,不必理会。”
“师父?”
“你记住了。”
“好。”
闻雨后退两步,拔出腰间濯雪,那人顶着沈覆雪的脸,却森然冷笑:“怎么,想杀我?我倒要看看沈覆雪教导的徒弟,会不会做出弑师叛逃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眼见她没有继续的意思,他轻轻抚了抚剑身,濯雪发出无声抗议,他喟然长叹道:“剑是好剑,可惜了。”
望了望昏黄的天色,他低低笑出声:“小闻雨,天色不早了,再不下山可就来不及了。”
燕鹤衣等在通往山下之路的法阵,再见闻雨时,她腰间已无那把佩剑。
“闻师姐,你的佩剑......”
他皱着眉,似是不解。
“无事。”
闻雨走进法阵,“今日之事,多谢了,来日再会。”
说罢不再多言,而是以眼神示意燕鹤衣催动法阵。
燕鹤衣手一抬,解下腰间乾坤袋,“我的乾坤袋常年备些丹药符箓,请师姐收下吧,万事......请多加小心。”
那只手修长如竹,指腹磨出一层茧,是一只练剑的好手。
闻雨垂下眼眸:“多谢师弟好意,但不必了。”
她转过身去,山门之外,隐约可见那条山梯,原来是这般渺小,初次见时,却觉得它分外伟观,爬上来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可是那以后,她再没下过山。
法阵符文隐现,燕鹤衣在身后问她:“今后往何处去?”
“山高路远,总有去处。”
她的声音没于风雪,几不可闻,身形浮动,却已是人去影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