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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下山 ...

  •   燕鹤衣只见过闻雨几次。

      她的性子与剑君一脉相承,喜静不好动,一袭白衣仿佛夹着寒气,衣襟上绣的几片竹叶,更衬她清冷出俗。

      为数不多的几次,是她来试练场独自练剑。

      她手中佩剑光是名字已是不凡,乃剑君以自身道号命名,名曰濯雪,除了逐光以外,世无其二。

      试练场上,她手中执普通的桃木剑与濯雪剑过招,招招不要命似的往濯雪身上砸,衣襟染血浑然不知。

      桃木剑断过多少把,燕鹤衣便在试练场上见过她多少次。

      唯有一次,是闻雨和他们一同去往秘境,本应只有筑基修为的秘境里,不知何时已悄悄孕育了一只金丹期的妖兽。

      他是宗主首徒,也是宗门的大师兄,理应站出来保护师弟师妹,可他还没结丹,修为只有筑基后期,而那金丹妖兽只消一掌就将他击飞。

      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仿佛灵魂出窍,师弟师妹无一人敢上前,只有闻雨站了出来,衣袂飘然,执剑的身影仿佛有剑君之姿。

      闻雨入宗门极早,他虽依辈分称闻雨一声师姐,但她毕竟比他小了三岁,修为又在他之下。

      愣怔之际,她却回头喝道:“还不后退!”

      于是一柄濯雪剑舞得凌厉而张扬,全然不像她这个人,手中光剑翻飞,有如银蛇跳舞,剑身打在妖兽坚硬的外壳上溅起千层火花,少女就在这银光四起里辗转、跳跃,几个呼吸之间,金丹妖兽已倒地毙命。

      他拖着身子上前查看,原来那妖兽虽力量强悍,但身躯笨重,闻雨凭借轻盈的身姿躲过袭击,借机挑碎其金丹,将它力量卸去大半后,方能轻巧杀掉。

      那以后,他练剑更加刻苦。只是,再没在试练场上见过闻雨。

      风雪卷着燕鹤衣的衣摆,他停在法阵处,蜿蜒的山梯深不见底,待符文完全消失,他才转身离去。
      ————

      闭关洞穴里,沈覆雪拨开覆在面上的层层寒冰,沉声诘问:“你去做了什么?”

      良久,虚空中才有一声低低的嘲弄,有意挑弄他:“什么都没做啊。”

      那是一道清朗如泉的少年音。

      沈覆雪分出一缕灵力打在识海中的虚影上,影子摇摇晃晃,被打散后又重聚,发出一声沉哼。

      这一次的声音明显要虚弱几分:“如果我说,我是被控制了,你会信么?”

      又一道灵力不由分说鞭打下来,“几岁了,还做这种幼稚的事。”

      影子急得跳脚,连连辩护:“是真的!那股力量极其奇怪,我放出神识几百里都找不出来。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世间修为能比得上我的,也就你沈覆雪一人了,总不能是你自己搞的鬼吧?”

      沈覆雪不再理会他,将那道上蹿下跳的影子牢牢钉在识海内。

      影子动弹不得,轻蔑地扯着嘴角:“沈覆雪,你想做什么?”

      茫茫雪野里,不再有人回复他。

      影子试着运转周身的力量,如此,沈覆雪的一举一动便落入他的五感之内。

      沈覆雪放开神识,外面肃然飘起了雪,白雪茫茫,笼盖四野,唯独不见闻雨的踪迹。

      通讯玉简闪着光芒,是闻雨留过的话。

      今日宗门大比,晚归,莫念。

      ———

      树拥云昏,暝色浮天。

      法阵的终点,是通往青衡山的山道,只要走上一刻钟,便彻底出了青衡山的结界。

      闻雨从出生起便遭双亲厌弃,他们把闻瑶身体羸弱的原因归咎于她,连多看她一眼都觉晦气,于是很小的时候,闻雨就被打发给下人看顾,只要死不掉便对她放任不管。

      闻家是陵江城的富商,家产不计其数,只有闻瑶才像真正的千金小姐,被闻家当掌上明珠捧着,要什么便给什么。

      她身上时常佩环齐鸣,头上珠饰光彩照人,眉毛扬到天上去,总把闻雨当下人使唤。

      她又实在看不惯那张与她相像的脸,可每每一巴掌甩过去,自己脸上便又得到同等程度的掌印。她养尊处优惯了,不似闻雨这般事事躬身,一身力气哪有闻雨大?因此总是讨不得好。

      她气得咬牙,转身向父母告状。

      闻雨自然落了一顿打。

      每打一次,她的心就硬一点。

      丫鬟给她上药都是直接戳着骨头,闻雨疼得嘶声,她却冷然道:“反正小姐的骨头也是硬得很,打了这一次还会招惹下一次。”

      闻雨知她面冷心软,只是换个法子生硬劝她不要再和闻瑶作对。

      既惹不起,躲开不就好了么?何故还要上前惹她。

      闻雨没答她。

      那丫鬟的名字,闻雨已经记不清了,似乎叫春枝?后来她年纪大了,攒了点钱便出了闻家,在闻雨的枕下留了一只长命锁。

      她走后第二日,闻瑶面上起了一脸疹子,难看得很,将整个闻家闹得天翻地覆,愣是找不出凶手。

      那段时间,闻雨难得清净。

      她后来跟着仙人上了青衡山,入青冥宗,修习仙法。

      留在青衡山的第一日,师父一袭白衣垂地,银发如瀑,如梦似幻,通身泛着莹光,好看得让闻雨害怕这一切是一场梦。

      她笨拙开口:“我、我会梳发,您不必为我......”

      银发划过后颈,激起一阵痒意。

      他的手却不停,像哄孩子一般:“莫急,待为师梳好。你初入青衡,理应由我梳髻,喜欢么?”

      他的语气实在温柔,从来不曾有人这样耐心地同她讲话。

      她抿了抿唇,声音如针落地,几不可闻:“喜欢,谢谢......师父。”

      铜镜里,她的脸极小,红唇丹口,杏腮桃颊,两道眉毛却丝毫不肯放松。

      视线上移,眼睛蓦然睁大。

      冰霜花缠着双髻粲然而开,那支在元娘手中还没开完的冰霜花簪如今也开得极好,斜斜插进发髻里,两根冰蓝发带随风而拂,和师父的白发缠绕在一起。

      她终于笑了笑:“很喜欢,谢谢师父。”

      她像一枚熬冬的种子,有人在她坚硬的外壳敲了敲,于是她从寒冬腊月的梦魇中惊醒,抖落一身的泥和雪,春天终于照到她身上。

      她原以为今后可以摆脱闻家,了无牵挂,大选之日却见少女粉衫翩跹。

      罢了。

      她将剑埋在后山的雪里,独自背着一把普通的桃木剑,离开了青衡山。

      闻雨停下来回望,通往青衡山的山道埋在雪里,不复存在。

      她想起初到青衡山的那日,师父牵着她的手,一阶一阶拾级而上。他明明已是大乘期的尊者,却甘愿带着她,一步一步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山梯,直走到青衡山的山门。

      他说,别怕,往后青衡就是你的家。

      我的家?闻雨看着自己执剑的双手,她也以为青衡就是她的家。

      后来师父生了心魔,总在闭关,常常将她拒之门外。

      青衡山上的八年于他而言,眨眼而过,而闻雨却觉尤其漫长。

      每每修炼上遇到困题,心生气馁之意,她总会想起师父,想起那日他陪着她一步一步登上九重天梯,她于是咬咬牙,硬生生扛过去了。

      “闻师姐根基这么差,剑君怎会收她为徒?”

      “那把濯雪用在闻师姐身上,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我听闻玄天宗的宗主要用上古神器和剑君交换濯雪,剑君也不为所动。”

      “苦练八年也比不过闻瑶师妹两年修为,看来宗门让闻师姐下山是明智的选择......”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将那些窃窃私语声通通甩走,连风都被远远甩在身后。

      两旁桃树埋在雪里,暗暗抽了枝发了芽,她忽然拔出身后的桃木剑,剑尖凝出数道灵力,一一打在桃树上。

      刹那间花开万顷,粉白连片。

      闻雨闭上眼,默念口诀,灵力堆砌到极致,自她之身向四周蔓延,桃花林中掀起惊涛骇浪,冰雪开始有消融之势。

      漫天桃花夹着雨落,闻雨纵身一跃,足尖轻点桃瓣,宛然一只穿梭的燕蝶,剑身如水中游龙畅行无阻,削了一万片桃花后,直直插进雪里。

      她的手还有些抖,剑身铮鸣,脚印踩到化开的雪里,黏腻而潮湿。

      桃花一路追着她开,卧在迟来的春风里。

      这是闻雨在青衡山度过的第八个春天。

      她也曾以为,青衡山会是她的归宿,现在想来,也许并不是。

      她不再留恋,衣襟擦着纷落的花瓣,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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