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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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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蒂涅撇了杰米一眼。
她立马收声,嘴角还有些黑色的污渍,整个口腔都是黑的,没有一颗牙幸免。
显然她不太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不然也不会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情绪激动地说一大通话来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伏蒂涅知道她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现在的工作还不错,不想让他心里有疙瘩、有芥蒂,或者说的准确些,她现在处于一个尤其不想在伏蒂涅面前出丑的阶段。
“先去洗洗吧。”他轻声说,甚至有些温柔。
杰米瞬间从他的眼神里悟到了什么,立马照办了。
趁她不在,伏蒂涅开始皱着眉看唐璜。
“她不会有事,这东西没毒,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唐璜顶着他略带指责的眼神,耸了耸肩,“只是一种微型液态机器人,都死机了。”
“看着不像。”伏蒂涅说,“而且你刚才只是看着她,没一点帮忙的意思。你的人和你的东西都有点问题。”
唐璜笑了笑,说:“没那么严重,别上升到这份上。我只是没反应过来。话说,你和她什么关系啊,就这么关心她?”
伏蒂涅张了张嘴,还没出声——
“你管不着!”弗里突然吼了一句。
唐璜愣了一秒,有些震惊地看着弗里,仿佛惊讶于自己平白遭到粗鲁对待。
伏蒂涅也惊讶,并且有些尴尬,还奇异地夹杂着松了一口气的侥幸。
他的意思是说:他向来不会在杰米的事上敷衍了事,两人之间的关系很简单也很复杂——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
他和杰米心知肚明,这是绝对合适的。
杰米早就不是那个围在“修理铺叔叔”身边的小女孩,她长大了。而伏蒂涅却并没有变老,时间在他身上总是走得慢一些,但这却把两人的关系拉远了。
就像现在:伏蒂涅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去关心杰米,却遭到局外人的盘问,那种说法就显得不太有说服力,说出口说不定被认为是情趣——这事确实发生过。
所以弗里的打断很及时、很有效,伏蒂涅就想趁这时候把话题掀过去。
唐璜如他所愿,不再提起,却就弗里的恶劣态度和他扯皮:“这小东西就这么讨厌我,你该不会在它面前说我坏话了吧?”
伏蒂涅皱了下眉,心里不喜欢这种打趣。他搞不懂唐璜的心思,这种亲昵、自来熟并且带着点小抱怨的态度,好像他们已经是朋友而不是关系寡淡的上下楼邻居一样。
弗里冷哼一声,却不反驳,似乎想坐实这种莫须有的猜想。
唐璜的眼睛眯了起来。
伏蒂涅当即说:“没有,我们在家里不常聊起外人。”
尴尬全然爆发了,在场无人幸免。直至杰米回来,这里的静默才被打破。
“你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哦、好。”杰米有些疑惑,盯着伏蒂涅看似一切如常的背影,心里纳闷:怎么回事?像躲着谁一样,总不能是我没把自己洗干净。
“回神了。”唐璜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丢给她一副手套,“我们要把这里收拾收拾。顺便一提,你爸脸皮挺薄的。”
杰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接着似乎搞懂了什么,声音拔高了点:“你可别招惹他。”
“嗯?”
“我说真的!”杰米感到恼火,一旦涉及到伏蒂涅,她就有点神经过敏,唐璜身上那种让她害怕的东西,让她心惊肉跳的东西,让她不希望两人有太多牵扯。
“这个么……”唐璜漫不经心地扯着嗓子,撕扯下一块干涸的黑色黏胶,“我说了才算。”
伏蒂涅绝对不是落荒而逃,但他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事。无聊的小机器人浸泡在自己奇异的心事里,拽了拽他的几根头发。
“你还好吗?”
“挺好的。”
“真的?”
“……”伏蒂涅坐在自己的修理桌前,有些无语地觑了弗里一眼,“你在看我笑话?”
“不是。”弗里立马否认,它察觉到伏蒂涅的心情有些微妙,小声解释,“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伏蒂涅奇怪道,“你难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和他发生了一些我压根不知道的恩怨吗?”
“就是不喜欢。”弗里有些闹脾气,“你别一直问来问去的了。”
“好吧。”
过了一会儿,弗里觉得不甘心,它纠结来纠结去,嘟嘟囔囔道:“你再问问我。”
“……好吧。”伏蒂涅的叹息声更大了点,“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不知道。”
伏蒂涅的眉毛抽动了几下,和弗里面面相觑,后者的豆豆眼一如既往地萌,但他有那么一秒想把他关机。
“我是有思想的。”弗里突然声明,“我一开始就有!我也有感情,我只是有时候没搞清楚,就像楼上那个鬼,我不喜欢他,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伏蒂涅很认真地盯着弗里,眼睛一眨也不眨,他那透漏出点野性的目光带着几分奇怪的柔和,“我明白你。”
弗里突然平静下来,像是被冻结在时间里,它认真地回望伏蒂涅,感到自己胸口部位的电路不畅。
它没说的是,“一代引渡者”,那是它曾经的名字。现在几乎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了,它代表着什么、拥有过什么连弗里自己都忘记了,它只记得这个称号。
这不重要了,它用手摸了摸伏蒂涅的脸,几乎想学很久很久之前看到的一部通俗喜剧的男主角那样拜倒在他面前。
那绝对很奇怪,于是它只靠在了伏蒂涅的脖颈上,感受那种鲜红色的、明亮的温度。
“我打扰到什么了吗?”杰米表情有些奇怪,靠在门边不自在地问了句。
“你是。”弗里调整姿势,坐在伏蒂涅肩头,抱着手臂斜眼刺了她一下。
杰米的表情更古怪了,她对伏蒂涅说:“真是稀奇!弗里的小脸怎么能那么生动地表达出一些表情?它甚至长了一双豆豆眼!”
“说正事。”伏蒂涅少见地没就着话题说下去,这种开门见山反而让杰米放松下来。
“你离唐璜远一点。”她提出要求。
“嗯。”
“你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杰米卡了壳,“等一下,你是答应了?”
“是啊。”
“为什么?”杰米以为自己不得不好好编个理由呢。
“弗里也不喜欢他。”
杰米当即挑了下眉:“好吧,单亲爸爸总要顾及一下孩子的心情。”
伏蒂涅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杰米,说道:“弗里的定位和你不一样。我也挺顾及你的心情。”
杰米摆摆手,用一种不甚在意的语气说:“没关系的。喜欢你喜欢的,讨厌你讨厌的,你一直如此,没见你为谁妥协过。这次很好,我们意见一致。”
伏蒂涅不擅长应付这种看似很了解他的客套话,他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杰米又神色纠结地补充道:“也不能那么说。情感上,我真希望你能和他好好相处。但理智上,我认为这不可行,他不会对别人太好。”
杰米又默默在心里修饰了下用词:倒不如说,唐璜那个人简直像淬了毒,他对别人的心灵有害。
伏蒂涅无意继续剖析别人,于是问杰米:“你申请的那个学院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有。”她点点头,也没感觉有什么丢脸的,直说了,“我被拒绝了。”
“哦。”伏蒂涅语气很稳,“你不要伤心。”
杰米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年轻人心里还是有股子傲气的。杰米其实颇有点儿自命不凡,她真的有一些艺术天赋,那种大胆的色彩运用、自由挥洒的情绪和流动的自我意识在她的作品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句话总结,她擅长杂交一切非人因素。
那构成了十分具有冲击力的画作,那种画作带给别人某种震颤、恐惧。
但这种风格并不讨喜。
她的天赋也在半机械人的身份阴影下变得无足轻重,她的成绩不被认可,于是她被拒绝。
她经历过很多次这种拒绝,按理说她早不该伤心。不被接纳就是她这类人的生活状态。
杰米很清醒,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问题,这是时代的错误。
把自己的失意归咎于某种看似宏大、难以反抗的东西确实会让人好受一些,这可以称作暂时的心灵麻醉。
“你搞什么不好,偏偏去搞艺术。”弗里用一种尖刻的语气说,“那东西太过娇弱,气质虚浮、缺少底蕴并且装腔作势。我一开始就不同意你去什么艺术学院,早该听我的,去报机械工程。”
杰米和伏蒂涅同时看向它,两脸疑惑。
“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打算。”杰米缓声道,“你也没什么‘不同意’,更没有什么机械工程。没有任何人对我的选择提过意见,从来没有。”
弗里浑身上下泛着冷冰冰的阴沉感,它抬起下巴睨了杰米一眼。
“你先别生气。”伏蒂涅安抚了杰米一句,又烦躁地盯着弗里,“你,难道是中病毒了?平白无故给自己加什么戏。”
“我说的是真的,真实存在过的。”弗里漆黑的豆豆眼泛着某种奇异的光彩,像是两个微型黑洞,它歪了下头,对杰米说:“功成名就,然后孤身一人。大半生都为一个庸俗的目标斗争着,但你赢得全面,风光无限……”
“你中病毒了。”伏蒂涅笃定道,“休息吧,弗里。”
小机器人立马关了机。
“我是被预知未来了吗?”杰米问道。
伏蒂涅倒吸一口凉气,吃惊地看着她:“别犯蠢,杰米。”
这绝不是一场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