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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冰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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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依寻前往舒州时,唐阅率领的墨川军已经和朝廷的先锋部队打起来了。
蒙冲受命,领一万兵马阻击墨川军。墨川这边也料到,宫中的女帝是想快速夺下剑州,稳固自己的皇位。因而墨川军倾巢出动,欲尽快击败朝廷阻军。
前往奉京祭祖的王爷们听闻朝廷攻打剑州,这才意识到什么,纷纷琢磨着逃命。玉窈由着他们折腾,默默收集好他们联络外面的书信,只要剑州城破,便是这群人的死期。
兵临城下,慕容衡却毫无惧意。剑州易守难攻,只要他不开城门迎敌,早晚会等来墨川援军。
故剑州城内,一派歌舞升平。
而慕容衡登临城楼,注视着远处浩浩荡荡的朝廷兵马,冷哼一声道:“计无伤,就算你本事再大,终究只是个人,看你怎么翻过我剑州的天险!”
而另一边,他所寄予厚望的墨川军正被拦截在宁城。宁城地方不大,四处都是山,平地少的可怜。人数在这里发挥不出优势,战场就只能站那么点人。
蒙冲虽是少年将军,但性子稳得如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是进攻方,却不着急推进战场,就堵在宁城前。墨川派兵出来,他也派兵出来,总之就是拖时间。
墨川拖不起,唐阅当即决定不管昌原,南下过东泉三城,直达剑州。可蒙冲率领的阻军还在,墨川军动,蒙冲就会攻向墨川。
于是菩云子受命留在宁城抵御朝廷帝师。
在唐阅率领大军奔赴剑州的第二天,宁城再度响起敌袭的号角,蒙冲居然主动攻城。战鼓声急,震天裂地,宁城被打个措手不及,匆忙应对。
菩云子快步来到城墙上视察敌情,在看见远处明显稀薄的人影后,不免一惊。那根本没有一万兵马,甚至连其一半都没有。
霎时间,她眉目一沉,明白过来。恐怕蒙冲也猜到了他们的动向,特意分出一半兵力前去阻击唐阅。
虽说这样两边都必败无疑,但朝廷要的不是胜利,而是时间。这样的话,剑州就难保了。
敌军还在远处山头,如海浪,如江潮,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其声震天,其势不可挡。面对这样的局面,任何一个清醒的将领都知道,应该紧闭城门以备来敌。可菩云子却冷冷抛出一句:“开城门,准备迎敌!”
她甚至穿着一身明艳的衣裙,鬓发间金钗步摇,还是个娇小姐的打扮,便吐出这样一句惊世骇俗之语。在她身后的两位将军皆是一愣,又相互看看,最后明望小心问道:“军师,我们真要出去?”
菩云子甩身回首,突然绽开一个笑颜,轻松说道:“放心,我们人数比他多,能打赢。”
士兵送来一把剑,她顺手拿起,大步离去。
蒙冲这么做是为拖时间,把菩云子这支队伍彻底堵在宁城。菩云子知道他的目的,当然要选择出城迎敌,快速解决墨川后顾之忧。
宁城外的战场上,两军对峙,菩云子看向蒙冲笑道:“小将军,你就带这么点人吗?”
虽然菩云子出城迎敌的举动超出了蒙冲的预料,但他依旧张扬自信:“对付你,这么点人足矣。”
随着一声令下,两军交战,这青山间的方寸之地,不知又要埋多少无主枯骨。
这一战,便是三日。三日后,朝廷兵马耗尽,菩云子生擒蒙冲,战场迎来终局。菩云子是个惜才之人,天天来找蒙冲,劝其另投明主。
奈何不论怎么说,蒙冲就一句话:“要杀要剐,干脆点,别废话!”
......
而另一边,如今的舒州倒是平和,义军归顺墨川,而墨川特意派了一批官员过来打点。又是一年夏,曾经荒芜破败、饿殍遍地的舒州城终于恢复了点人气。
城中街道破烂依旧,但已经有人走动了,城外良田里都生着绿油油的稻子,相信总有一日,这里会恢复昔日的繁华。
以前义军攻下舒州,煮了温亲王。义军首领魏长庚就住进了温亲王府。如今魏长庚走了,这座温亲王府也空置下来。
魏长庚的东西都还在,无人敢住进去。裴依寻和攸乐得个便利,有了宽敞舒适的住处。半路被攸乐收服的强盗们化为跟班,也住进了王府。
他们本就是村里普通农夫,走投无路,才想着拦路打劫。如今跟着有钱的攸乐,早忘了当强盗打劫这回事,乐呵呵地收拾庭院。
裴依寻想打听一下刘夫人的身世,若能找到她家人,来年清明,也有人给刘夫人烧一炷香。可她在城中走了好几日,别说刘夫人了,就连刘守信也无人认识。
当初逃出舒州城的,何止刘守信一家?不能活着重归故土的,也何止刘守信一家?普通百姓就是这样,天灾人祸,四处逃呀逃,绝大部分死在路上,剩下的定在他乡。偶尔一两个,才能平安渡过灾劫,回到故土。
裴依寻是这个幸运儿,可惜刘守信一家不是。
她找了个舒州城中颇有名的道士,来到城外为刘夫人寻一块风水宝地安葬。攸乐定是要陪着的,于是王府里只剩下那几个跟班。
为首的方六找到一把锄头,就开始在墙角树下挖起来。其余人走过去问,他便兴奋道:“我告诉你们,这些富人家逃难时,最喜欢把笨重的金银埋起来。我们四处挖挖,万一挖到一坛金子银子,后半辈子都可以享受了。”
众人一听,心思都活络起来,拿一件趁手的工具,四处开始刨土。石福觉得富人藏钱肯定要挑个隐蔽的地方,于是顺着一条幽径绕呀绕,结果来到一片平地。
这里什么都没有,周围几棵苍天大树,遮蔽了所有阳光,连草都长得比别处稀疏些。
石福自觉没趣,刚要离开,又回头盯着那片平整的地,心里不禁思量:都是一块地,怎么就这里的草长不好呢?
定是地下埋着什么!
他默默点头,越发确定地下埋着宝藏。随即动手开挖。
......
下午,裴依寻和攸乐从城外回来,一进大门,方六等人就冲过来,慌得语无伦次:“大,大人。不好了,地下有口棺材。”
“里面还躺着个死人!”石福补充道。
攸乐毫不在意:“废话,棺材里不躺死人,难道躺你吗!”
石福马上没了底气,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小的多活几年,再躺进去也不迟。”
裴依寻以为又是个可怜人,便道:“棺材在哪儿?”
方六几人赶紧引路,弯弯绕绕来到石福发现的平地。中间翘起两扇铜门,石福立在旁边道:“棺材就在下面。”
攸乐眯起眼睛:“这么隐蔽,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方六还想找借口,结果攸乐又说:“敢说一句假话,我就把你们交给官府处置!”
众人一慌,连忙跪下求饶,一人一语道:“大人,我们知道错了!我们想在院里挖点原主人家埋的银钱。石福挖到这儿,发现这扇铜门。我们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拉开,发现下面冷得渗人。”
“对,没错!下面还有好多冰块,那个棺材就放在中间。”
“我们以为棺材里有金子银子,结果一撬开,居然是个死人!”
“可把我们兄弟几个吓得不轻!”
攸乐懒得搭理这群胆小的贪财鬼,摇摇头,走下铜门。裴依寻也跟着下来,她根据前世的知识,推测这里应该是一间冰室。
古人常在冬日取冰,放置于寒冷的地下室,以备夏日解暑。但在讲究入土为安的古代,把一具尸体放在冰室中,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间冰室不大,四壁都是莹白的冰砖,如玉如水晶,隐隐生着寒气,使得室内冷如三冬。
冰室正中央的石台上,原本用来切冰砖的地方,如今却放着一具棺材。棺材的盖子被撬开了,倒在旁边地上。
攸乐先是蹲下身,摸了摸棺材盖,冷笑一声:“黑檀木并精铁,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裴依寻见惯了死人,直接来到棺材边望着。里面睡着的,大概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公子。锦衣玉冠,英隽的玉容落上一层白霜,眼睫和额前碎发都被霜染白,交叠的双手中握着一块象征身份的玉佩,估计已经睡在这里许久了。
“唉——这么年轻就死了。”
她轻声一叹,却招来攸乐的不满:“他可是慕容皇族,你该庆幸他死的早!”
“就算是皇族又如何。”裴依寻回怼道,“这么年轻死了,也是可怜。”
攸乐不再说话,因为过去的经历,他憎恨所有慕容氏。这里是温亲王府,棺材里的人大抵是温亲王的某个亲戚,而温亲王恶名在外,谁人不知。
他越发看棺材里的人不顺眼,赶紧叫方六等人进来,把棺材抬出去。方六又问:“大人,抬去哪儿?”
攸乐不耐烦道:“城外,丢出去喂狗!”
“喂!你这样也太过分了吧!”裴依寻站出来,拦住方六,厉声道:“不准去!”
攸乐呛声:“我掏的钱,你们听我的,还是听她的!”
方六瞧瞧二人,最后看向裴依寻,面带为难道:“夫人见谅,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裴依寻犟不过攸乐,又无法坐视不理,干脆跟在方六等人身边。出了王府,她另掏出一锭银子在方六等人眼前晃了晃,众人立刻走不动道了。
“想要吗?”她问。
众人点点头,她微微一笑:“那好,接下来听我的。放心不会让那个冷酷无情的攸乐大人知道的。”
裴依寻并不认识棺材里的人,倒不如说正因为不认识,才能坦然地去同情。都说死后万事皆空,但看一个可怜早亡人曝尸荒野,她还是不忍。
今日道士才给裴依寻指了块风水宝地,那地方挺大的。她打算把这位公子埋在刘夫人旁边,黄泉路上,两人还能唠唠嗑。
这口棺材很重,方六等人顾了一辆牛车,走着走着,眼瞧着马上就到城门了,老水牛却罢工了。
牛主人万般无奈道:“夫人,你这棺材太重,我的牛实在拖不动了。”
裴依寻也不想为难人家,默默叹一口气,余光瞥见远处的一棵树。艳阳清风里,树上挂着亮晶晶的果子,哗啦哗啦的声音都传到这里来。
“那是什么?”她指着那棵树问。
牛主人却以为她在问树下的地,便道:“哦,那里以前是一片宅子,里面住着的人家好像姓杜。据说他们发达,搬去了奉京,这宅子就荒废下来,十几年没人住了。后来混蛋王爷要修观云台,把宅子拆得稀碎。现在宅子里唯一立着的东西,就剩那棵枣树了。”
裴依寻对那地方的过往不感兴趣,只问道:“那里没人住了吗?”
牛主人道:“何止那里,这一片都没人住了。混沌王爷嫌弃这里风景不好,把集市搬去了越和。这片地就荒芜下来,再有几年,这里的草都要有人高喽!”
裴依寻望向那枣树,嘴角不由得绽开一个微笑:“我倒觉得这里风景不错,适合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