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离人歌》麻雀闹山

81、遇险

　　金乌挂山，天地如坠火海，金光灿灿。风吹过，连片的草摇曳起来，哗啦哗啦，如海浪在唱歌。

　　这里还有片只剩地基的荒宅，中间有一颗枣树，枣树挂满了翠盈盈的果子，像一颗颗翡翠珠子，反射着夕阳的光，满树璀璨。

　　树下新立一丘坟。裴依寻立在坟茔边，得意地拍拍手：“这里离城很近，又无人打扰，若你黄泉路上饿了，还能吃个枣子。好好安息！”

　　坟是方六等人挖的，棺材也是他们埋的。此刻几人累得瘫坐在地，气喘吁吁道：“夫人你可记着，此事千万不要告诉攸乐大人！”

　　裴依寻道：“你们放心，我没那么蠢，要是告诉他。他一时气不过，跑来挖坟怎么办？”

　　方六又问：“夫人，还要给他立碑吗？”

　　裴依寻摇摇头，她已经从牛车主人那里了解到温亲王的种种恶行，也知道温亲王被舒州城百姓煮了吃了。若是被百姓们知道，这里埋着温亲王的亲戚，愤怒的百姓们不得徒手挖出他的尸骨拿去煲汤。

　　“算了！”她轻轻一叹，“生前孽债，死后勾销，就别让人来打搅他的休息了吧！”

　　等到裴依寻几人离去，这里再无一丝声音，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声。忽而起一阵风，荒草树叶，全部哗啦啦地哼着歌谣，似在送别这个早亡许久，可现在才入土的年轻公子。

　　第二日，裴依寻又埋葬了刘夫人。山清水秀，风水宝地，她跪在刘夫人的坟前，重重磕一个头，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寻到你丈夫和女儿，让你一家团圆！”

　　攸乐就在旁边看着，却看不懂她的行为：“我真是不懂你，千里迢迢来埋一个陌生人，还顺道让自己的仇人入土为安。”

　　裴依寻目光一颤，随即平静道：“要复仇，就趁人活着的时候赶紧办。人都死了，折磨一具尸骨有什么用。”

　　攸乐神色沉下来：“抱歉，我可没有你这么大度！”

　　裴依寻闻言一惊，转身就问：“你把人家尸骨挖出来了？”

　　攸乐神色更加不耐烦：“没有！我没那个闲心，半夜去挖人家的坟。”

　　裴依寻顿松一口气，笑道：“谢谢！”

　　然而这句道谢并没换来攸乐的好脸色，他一愣，转身离去，口里说道：“最近世道不太平，你还有什么人要埋的赶紧埋，埋完了赶紧回墨川！”

　　......

　　方六等人觉得舒州不错，留了下来。最后又是攸乐坐在马车外，裴依寻坐在马车里，山水无言。

　　走到半路，裴依寻琢磨着反正离郦阳不远，不如回清兰镇看看。攸乐抱怨一番，还是过去了。

　　这个时候，墨川与朝廷打得火热，马上就要决出胜负。计无伤每日都在攻打剑州城，然剑州城门固若金汤。

　　不过又有俗语，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慕容衡只看见眼前的计无伤，把所有的兵力都聚集到剑州城，丝毫不知，廖钟已经率领一支轻兵，绕路来到郦阳。

　　等慕容衡发现后院起火时，已经无力回天。

　　郦阳城破的前一天，裴依寻二人来到此处。攸乐远远望见朝廷的军旗，立刻意识到不对。刚要逃走，就被埋伏在林子的斥候发现。

　　眼前的斥候只有一个，但斥候从不会单独行动。只有一个，就说明另一个去报信了。

　　攸乐神色一凛，不顾拦在面前的斥候，驾着马车冲过去。斥候也不硬抗，旋身一避的下一瞬，一刀砍在马腿上。

　　马儿顿时仰天长鸣，狂奔而去。但一匹受伤的马能跑多久，很快马车就停下来，攸乐赶忙带着裴依寻钻进旁边林子里。

　　林子里只有蝉鸣，一声接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裴依寻面露愧疚，低声说道：“抱歉！我要是不来郦阳，就不会遇见这种事了。”

　　攸乐一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没好气道：“你知道就好！”

　　裴依寻越发愧疚，正要开口，林子四周就响起窸窸窣窣声。攸乐赶紧拔出剑，果真是朝廷的追兵赶来。

　　他目光一沉，突然来到裴依寻身后，把剑横在人颈间，同时厉喝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话音刚落，他又悄声道：“我身上带着墨川的剑，肯定逃不了。但你不一样，等下获救后，记得哭两声，装做被拐的女子。”

　　裴依寻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攸乐一脚踢出去。最前面的士兵接住了她，更多的士兵朝着攸乐砍去。

　　饶是攸乐武功再高，也架不住人多势众。没过多久，他就满身血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裴依寻按他说的那样，害怕地哭出了声。士兵们顾不上她，源源不断地朝那个血色人影涌去。

　　蝉还在叫着，稀碎的阳光在他身上落下斑驳光影。

　　裴依寻已经见够了死人，她再也看不下去，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哭着大喊道：“住手！你们都住手！”

　　她张开双手，拦着攸乐面前，神色凄惨而慌张：“你们抓他不如抓我，我是唐阅妻子。你们抓我吧，我用处更大。求求你们就放过他吧！”

　　攸乐想要上前阻止，却因受伤太重，直接摔倒在地，一拳砸下，恨铁不成钢怒骂：“你个蠢材！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周围一圈圈的士兵听到这番话后，纷纷不再攻击，只一脸警惕地盯着二人。下一刻，人墙向两边裂开，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军徐徐走近，说道道：“你说你是唐阅的妻子，可有证据？”

　　裴依寻慌忙从怀里取出一包种子，颤抖着双手递出去道：“这是我出来时，唐阅亲手送给我的。他还说，以后我来种，他来养。”

　　将军打开小纸包，只见到些种子，越发不相信。堂堂反王唐阅，送给妻子的定情之物怎么可能是一包种子。

　　不过万事小心为上，将军又问：“既然你是唐阅的妻子，那你身后之人又是谁？”

　　裴依寻小心斟酌着语言：“他，他只是个好心的路人。怕我一个女子上路遇见歹徒，就相送一程。”

　　她不会说谎，将军一眼看破，冷冷道：“既然与你无关，那就杀了——”

　　“等等！”裴依寻赶紧叫停，只得说出所有实话，“你不能杀他，他其实是唐阅的亲信。你要是杀了他，必定会引来墨川报复。”

　　攸乐见她把一切都招供出来，气得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他们说出的身份太过震撼，将军不敢自行决断，便将二人带回军营，请主将廖钟定夺。

　　廖钟倒是没相信裴依寻的话，但攸乐身上的确有不少墨川的信物，很有可能是墨川方面派来的探子。不能留，也不好杀，只能暂时将二人收押。

　　后来郦阳城破，朝廷大军两面夹击，剑州腹背受敌。慕容衡匆忙调兵抵御郦阳来敌，部下朱辽留守剑州主城。

　　计无伤素知朱辽性格暴躁易怒，便派军中神箭手，射一封信扎在剑州城楼柱子上。剑州士兵取下，交于主帅。

　　朱辽以为那是封劝降信，冷笑几声，大骂计无伤狗眼看人低。可等他打开信一瞧，登时气得大骂。

　　原来剑州城外十里，有一片坟地，里面埋得多半是剑州城贵族百姓的先祖。计无伤在信里写，明天朝廷大军就要去挖那片坟地，把坟中骸骨磨成粉撒向山川湖海。

　　别人要将你祖宗挫骨扬灰，这谁能忍。

　　朱辽恨不得此刻就冲下去，乱刀砍死计无伤。但他最后还是冷静下来，琢磨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等到夜色降临，关闭了半月的剑州城门打开，朱辽率兵夜袭朝廷军营。可等他们冲进营地才发现，帐篷里都没有人。

　　朱辽大喊一声：“糟糕，中计了！”

　　这时才察觉已经晚了，计无伤早就冒充他骗开剑州城大门。等朱辽调转回头时，剑州已经落入朝廷手中。

　　慕容衡才和郦阳来兵交战，就听闻剑州城破，计无伤率兵追来。他欲死战到底，然而最后还是被计无伤生擒。

　　朝廷两军汇合，计无伤从廖钟处听说裴依寻和攸乐的事，他稍微思索一番，决定暂时留下两人。

　　有了慕容衡，剑州城外的朱辽就不足为惧。

　　计无伤采用此计，本是想尽可能减少损失，以备将来与墨川的战役。谁能想到慕容衡生性刚烈，不仅没有助他劝服城外朱辽，还当着城下一众剑州将士的面，震声高呼：“我等剑州男儿，只有战死，绝无降俘！”

　　说罢，还一头撞死在城墙上。

　　这下可好，剑州将士悲愤无比，视死如归。朱辽更是高呼：“为殿下报仇，杀尽朝廷狗贼！”

　　底下将士们纷纷附和：“为殿下报仇，杀尽朝廷狗贼！”

　　计无伤没办法，只能再耽误会儿，等城外的敌军喊累了，才率领大军冲出城门，与剑州残军，决一死战。

　　这一场仗，是计无伤打过的最激烈的仗。剑州将士做到了他们主帅的话，绝无降俘。

　　残尸如山，热血成泊，就连天上的寒鸦也被这惨绝人寰的炼狱景象吓飞了。喊杀过后，万灵死寂，唯有硝烟越升越高，笼罩着如血残阳。

　　计无伤赢了，却无多大欢喜。他还要赶去昌原，解蒙冲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