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神游 ...
-
卯时,天还未亮。
极清宫内,两道剑影交错。
“我不练了!”李年心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对剑术一窍不通!”
“明明七窍已通了六窍。”周煊笑嘻嘻的,调侃道:“还剩一窍不通,颇有将门风范,当年李将军就该挑你领军对仗。我信,李年心你惊为天人。”
“世子你……”李年心欲言又止,他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周煊。“早知如此,我就不盼着你醒过来了。”
周煊闻言也不恼,仍旧笑嘻嘻的。
“本世子是你的福报。”
李年心对坐无言,一脸不屑就差甩周煊脸上了。半晌才道:“本公子宁可不要这福祉。”
“吱呀”院内的木门被打开,二人抬眸。
周煦挑着刚折的一摞细柳枝走近,上面还挂着昨夜的雨水,不知怎地湿了她半边衣袖。
“阿姊。”周煊忙上前去。
“无妨。”周煦侧身往里走,拍上李年心的肩。“神游的事劳烦你了,李二公子。”
李年心低下头,俯身道:“郡主言过,年心定竭力而为……”
心照不宣,因着最近斋戒加上修剑,众人看着都清瘦了几分,那根弦也绷地愈发紧。
天光亮起,朝食人尽散去,院里只剩李年心一人。
波纹荡开,柳枝被泡在水里,浮起绿意,他盯着看了许久。
“灵寿神游,金枝垂白柳,涨新愁……”
只知民间尽言山神独爱柳,投其所好。
灵寿神游伴二子舞剑带柳,意为恩泽。
——
神游前一日,闭了城。
辰时,货郎子卸下最后一担布匹,朝里喊着:“掌柜的,这可是最后一批货,多的可没有了!”
掌柜低着头算账,高兴的很:“好好,放那头去吧!”
慈西直街,人来人往。
这灵寿城内的主干道,从城门慈湖一直贯穿到公宫门前,极为宽敞笔直。若是商贾世人,皆知此地经商得天独厚。
“小姐这可是我们庄上最新料子。”伙计挑着眉滔滔说道:“您可不知,历年神游伴二子的衣裳可都是我们万青庄的料子!”忽的他又压低声音,道:“可比那宫里的还金贵呢。”
清脆笛声奏起,醉的人心荡漾。
万青庄便是在这直街从一小小商铺到如今名扬四海。不过万青庄靠的不是这料子,而是这庄子里养着天地间独有一枝的艺妓……
——
饶是明日神游,苏祁奉旨领着公宫侯军去请人。不料这才刚出公宫就抓了几个勒索钱财的流氓地痞。
泼皮被按在地上跪着,极不服气。他朝苏祁啐了一口,仰头骂道:“朝廷的狗腿子,我呸!”
“如此卑劣。”苏祁锁眉居高临下道:“直接将其送进稽留,待神游后再放出来,免得继续闹事。”
“凭什么关你小爷!”泼皮叫嚣着,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指着其议论纷纷。他面红耳赤,奋力挣扎,脱了自己那破了洞的布鞋就朝苏祁砸去。
“啪嗒”
马儿受惊,猛的抬起头,扬起前蹄,一脚便踩在那泼皮腿上。
“啊!”一声惨叫,惊的人群四散开来,泼皮双目紧闭俨然是晕了过去。
苏祁险些摔下马,勒住缰绳,马儿在原地打了几个圈,才慢慢归于平静。
“自找没趣。”苏祁瞥了一眼地上的血,道:“严军领把他带下去。”
人们倒是知趣,个个噤若寒蝉。
“还看什么!清理了!”严石喊着。
一时走的走,跑的跑,直街陡然清静下来。
“要事为先。”苏祁手中缰绳一紧,道:“走。”
风里夹杂着热浪,喧嚣隐去。
马蹄奋疾。
——
申时,万青庄前。
一行人待着,派子倒也大。严石利落传了旨意,不少人长伸着脖子朝这儿望来。
苏祁下马迎上前去,道:“贡眉姑娘,请吧。”
眼前人穿的素净,戴着面纱盈盈走着。
几个汉子看的直楞,七嘴八舌道:“真有本事。”
“可听说这贡眉先前死活不愿去。”
“欲擒故纵,谁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
“诶,要我说有这来钱的路子,何必像她那样!”
“瞧这吃穿用度,也估摸着不知勾搭上了哪个官爷,狐媚子罢……”
掌柜的闻言,脸上一阵青绿,冲出来吼着:“真是便宜了你们这些登徒子!有眼不识珠。”他指着围观众人:“平时没钱就算了,今天能见到贡眉该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汉子梗着脖子,骂道:“你个苍髯老贼!就会靠妓子发家!”
“无耻痴汉。”掌柜气急了,赶忙让伙计上前赶人。
场面一度混乱,各方口无遮拦,言出不堪入耳,若不是侯军在,只怕会大打出手。
贡眉倒是面色如常,早已入座待着。丫鬟在后抱着阮,默了,也跟着一同上了马车。
叫骂声不断,苏祁头痛涔涔,事事与愿违,动嘴皮子的事,他实在无心管束了。接上人撇下侯军,便径直朝公宫奔去。
是夜,昌平殿。
“臣见今夜多星,月少光晕。”祝宗落子答道:“明日当是晴日。”
“那便好。”周昌明低头专心棋局,只道:“愁人事,无风雨便好了。”
“落子无悔。”祝宗粲然一笑,拱手道:“臣甘拜下风。”
夜正浓,神像上的布被人揭了下来,一齐落在地上,堆出一抹黄。
火把滋啦响着,烘的宫娥的脸红扑扑的,火光跃动,额头蒙上一层细汗,夜里无人低语,只是忙着手中事。
“敬神之举罢,安心做好你们分内之事。”祭台下,掌事姑姑踱步训着:“熏过的地方刮干净了,小心点,半点疏忽不得!”
浓烟四起,给神像挂上一层黑壳。用篾刀细细刮擦,灰便落到了地上,重新展露出木色。
“姑姑。”一宫娥小声喊着:“这一片好多孔洞,还没来得及刮便掉了许多木屑……”她面露惊恐“我这…”
姑姑看了一眼,喝到:“按我说的办就好。”
“是。”宫娥忙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过问。
——
一声鸡鸣,唤出晓光。
直街边,乌泱泱一片人,密不透风。
灵寿神游愿求神佑,无人不想占据一个好位置,便早早挤在直街上。为求得一席之地,沸反盈天,实在挤的站不住脚。
仔细瞧着,竟连树上都挂着人,何况会飞檐走壁的,连房顶上也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
周煊二人几乎一夜未合眼,迷迷糊糊眯了一个时辰便被拉起来更衣。
按规矩,伴二子着锦缎长袍,上缀金丝线,绣千里山色。铜镜前,头发被玉竹簪高高束起,一点新绿,墨色如瀑。
宫娥执笔点红,两颗赤珠便垂在眼下。敲钟礼毕,起身净手将金枝垂白柳别在腰间。
滚轮声阵响,周煦挂上背云朝外走去,此时已然天光大亮。
神像立在公宫门前,遮空蔽日,压的人喘不过气。周煦仰头望着,只见背影,她双手合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位殿下。”公公轻声唤着:“该启程了。”
碧空朗日,确是个极好的日子。
城门上,明平侯坐在主位,诸位大臣立于其下首。此处观赏绝佳,一眼便能将慈西直街收入眼下。
可待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动静,人群喧闹,热气渐涨。宫娥摇着扇,却解不了暑气。
“国师呢?”
“回陛下。”公公匍在地上。“国师还在公宫。”
周昌明挥挥手脸上却不耐,道:“罢了,他自有分寸。”
苏夫岱上前一步,道:“陛下勿扰,臣已派人前去打探……”
公宫。
“废物!”祝宗忿然作色。“误了吉时可是你一个阉人担的起的。”
那人跪在地上抖的不成样子,一旁便是摔断的乔木剑。
大公公匆忙赶来一脚便踹在小才子身上。
“国师,饶命!”公公转而跪在地上将新的乔木剑呈上前去。“教子无方,是奴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才子躺在地上缩作一团,不敢出声。
“拖下去吧。”祝宗收手敛了神色,道:“开宫门。”
——
“咚!咚咚!”鼓声轰响。
汉子舞动,敲响神游第一声。
“让开!让开!”城守吼着:“要开门了!”
“咚!咚咚!”
几人并作一团,朱红色宫门被缓缓推开。
“山神!是山神!”人们举臂高喊。
宫门开,神像暴露在阳光下,绕着一圈光晕。其下伴二子戴着赤色魈头,尤为显眼。
“咚!咚咚!”阳光刺眼,耳膜震颤。
周煦挥剑径直朝周煊劈去,他未躲开,脸上的魈头应声碎成两半落在地上,人人惊呼。
“咚!咚咚!”
“灵既临矣,膋萧载馨。”
周煊弯着眉眼抽出柳枝,拂上水朝其挥去。她像被烫到一般猛的后退,魈头皆落,露出眼下赤珠,如泪一般。
出鞘,两人剑尖抵到一处,神像脚下漫出水来。人们见此纷纷跪下,高喊着:“求山神恩佑!”
水花溅起,四处落下。人们虔诚合手,念念有词。
剑影绽开,伴二子越下神台,步步生花,光落其上,熠熠生辉。
“求山神恩佑……”人们将头重重磕到地上。
临街阮声响起,弦声切切。绸缎落下,挂在窗沿,拼出一幅南空山景图。
抽出腰间柳,弦声悠长,如梦如幻。
行至城口,周煊望见明平侯。城墙上,人儿个个笑意盈盈,他也试图扬起笑眼。
可兀的一阵天旋地转,耳边陡然响起嘶鸣,盖住了一切声音,连胸口也剧烈抽痛起来。
回头,陡然发现神像蜿蜒出裂缝。
“神像。”他的声音被盖住模糊至极。
周煦顺着视线看去心下一惊。
阮声骤停,贡眉低头,见弦竟已断,狐疑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明平侯站起,慌忙四处环顾。“国师!国师呢?”
“陛下快跑。”苏夫岱顾不得规矩上前拉住明平侯。“陛下!”
“轰——”
砖石断开,尘土四起,周昌明倒在地上噤了声。
祝宗手上珠串崩坏散了一地。
“天谴。”他扯出一抹诡笑。“哈哈哈这是天谴。”
“先救人!”周煊拽紧胸前衣衫喘着粗气。
神像从腰部断开直直砸下来,人们厉声尖叫,慌忙逃窜。周煦旋身朝人群中去。可倒塌的速度之快她将将带出两个人,身后轰鸣声过陡然死寂下来。
新柳败在地上被碾碎和血色混在一处。
耳边呻吟。
“山神不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