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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柳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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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闷热,帐里实在是呆不住。汗顺着脸颊一直滑到脖颈处。周煦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摸了摸微微发红的鼻子,问道:“周煊呢?”
南空山脚下,被泡发了的粮食堆在路旁,散发出浓重的腐臭味。马蹄踩过,泥地留下深深的凹陷连带着袍脚也泥泞不堪。
“公子煊,这村里竟空无一人。”李年心皱眉说道。
周煊点点头,方才他本想找人询问一番,却发现这一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静的诡异。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入伏。”
“掉头,上山。”
周煊勒马掉头,急急朝山路驰去。
上山路砌石不一,并不好走。雨季湿滑,骑着马行了一段便只得徒步上行了。见这一路都有被丢弃的火种,周煊断定人都往山上去了。
只不过还没走多久便看见了人群,他有些意外。按理说这群人早该到山顶了,这才堪堪到半山腰上。
“安大人,这,这可怎么办啊?”为首的老者颤颤巍巍问道。身后的人们也开始不安起来,纷纷附和。孩童轻声抽噎着,却叫人听的格外清晰,挠的心里发痒。
安吕走到最前方,细细打量了一番转而沉声说:“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这时有人却不干了,一汉子更是冲到前方愤愤喊着:“怕什么!?老子才不绕路,老子不怕!”
可没想到这一声却惊动了眼前的巨物。它扭动身躯,幽幽吐着信子盯着眼前的猎物。一时间人们安静下来,意识到局势不妙,喊的最狂的汉子更是转身欲跑。
“别动!”
人群再度静下来,安吕喝道:“木棍给我。”他脱下外袍,三两下裹在手臂上,举起棍子死死盯着巨蟒,让其身后的人群慢慢朝后退着。
蓦地,不知又从何方飞出一根木棍直向巨蟒打去,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安吕气急,憋的脸涨红,破口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巨蟒像是被激怒了般,猛的就要冲过来。人们再也顾不得什么,撒腿就跑。局面一下混乱不堪,作鸟兽散。
既已如此,安吕稳住心神,蓄力向其七寸打去,奈何其皮肉太过厚实似乎并无什么用处。
一股腥味传来,他下意识抬手挡去。
“当真是不知死活。”周煊抽剑猛地将蛇挑开,轻笑道:“安太常,好久不见。”
一把火落下,浓烟四起,熏得人睁不开眼。安吕一把扯下早已裹上毒物的衣袍不住咳嗽起来。
“哎,跑了,蛇跑了!”
众人闻言望去,果真见其朝山中深处蹿去。
身躯贴着地面奋力扭动,青黑色的鳞片光滑而细腻,折射出淡淡幽光。
周煊看了一眼安吕,道:“李年心,你留下来看好安太常。”说罢提剑便追去了。
李年心撇撇嘴有些不愿,到底也没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煊追远了。
一溜烟的功夫,这半山腰上竟只余下几人,能跑的早跑的没影了,剩下的大多都是腿脚不便的老人或是领着孩子的妇人。
李年心望着下山的路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着:“不知死活,跑的倒是快,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咳咳咳……”
寻声看去,安吕被呛的厉害,还弯着腰一阵猛咳。
李年心靠过去,拍了拍他的背道:“安太常,您也太不行了吧,看我。”他得意仰起头,正好吸入一阵黑烟。
“咳咳,咳咳咳……”
日暮,林里幽深,光打不进来,还冷上几分。
那蟒虽体型巨大但跑得却极快。这些地方人迹罕至,枝丫长的狂放,入眼一片只有翠绿。周煊用剑生生斩出一条路来,黑色袍衫却仍没能幸免战损。
不远处,巨蟒绕着树干向上攀去,静的只能听见枝叶响动。
周煊不给机会,一剑刺在其尾巴上,蟒剧烈抽搐起来,头重重撞在树干上。转而朝着周煊蓄力冲去,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周煊来不及防备,不得抽出剑来,朝着其七寸又是一刺,血溅起来染红了剑刃,顺势滴落在地上。
那蟒软软松口,朝更深处跑去。
周煊提剑便想继续追,那蟒伤得不轻,趁此机会斩杀,得以绝后患。
他解开臂缚,看了一眼,破了,便甩在了地上。好在伤口很浅,浅到未伤及皮肉,只是印子尚在,也便不甚在意。
愈往前走,树木愈发高大,眼前翠绿转为墨绿,极近乌黑。抬首望去,天像被撕扯开的一条缝,可光却亮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除了绿看不到任何颜色,跟丢了。周煊终是感到劳累,他不敢细想,那蟒负伤却仍跑得极快,甚至一路上看不见血迹。
堪堪回首,劈斩开的路似乎又不见了,绿色盈满眼眶,枝丫以一种极其怪异的速度生长着,将他裹挟。
周煊有些头晕,他想自己大抵是中毒了,扶着最近的树木便摔坐在地上。撩起衣袂,届时才发现整个手臂都已变得青黑,隐着的血管呼之欲出,心脏狂跳。
毒物。他一剑划开皮肉,失去知觉,血却像凝固了一般,除了伤口什么都没有。他揉了揉眼,却兀的感受到一阵风,惊得他后背发凉。
“哪里来的湖?!”
周煊起身,他走去,一步一步,几乎是拖着身子。很快,水便漫延到了他的脚边。他感受到一片温润,俯身将手也一并探了进去。
水极为清透,掌心纹路清晰可见。
他抬首,恍惚间,瞬息万变,火光明灭。站不住脚,天旋地转起来……
他看见树木死去又复生,维系万千。睁眼,可信仰糜烂,腐败不堪。张嘴却又发不出声音,埋葬的生死被践踏,无能为力。
一时,野草疯长,乔木长生。
“荒谬!”他想着。
却蓦地重重摔进水里,没能溅起水花。他听见大笑和歌唱,渐渐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只是怔怔地睁着眼。
风过,烈火灼烧,周煊的五脏六腑都抽痛起来,他感觉自己被烧成了灰烬,飘向远方……
“柳,来。”
巨蟒在水里游动着,通体透亮。
祂伸出手,任其攀附。
身体变得零碎,四散开来。周煊感到一股强大的力将他托住,不至于摔的粉碎。
陟厘冷眼看着,不觉摇了摇头。
“这里只生野草,不生乔木……”
周煊只觉得好亮,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他泡在水里,找回一点力气,胡乱寻自己的剑。
水渐涨,什么都抓不到,祂缓缓踱步到周煊身旁拿起剑比划着。
光淡下去。
“柳。”陟厘轻唤。
信子在周煊的脸上舔舐,他眨了眨眼,将头仰望着。
此人一身青衣,却看不清容貌,更分辨不出男女。周煊回神,嘴唇嗡动:“谁…”
那人没有回答,转身道:“无知是利剑。”
周煊伸手抓了个空,祂走了。
水也退去,绿肆意横行,倏地掩埋所有思绪。
司天台,仰观俯察天人际。
二十八宿盘,南方朱雀,柳星闪烁。
祝宗身形有些发抖,叨念着:“命非天意,如此难为……”
“咚!咚!,咚!咚!”更人打二更。
“咚!——咚!咚!”三更声响,周煦再也坐不住了,直奔马厩。
——
邺殿,周煊被带回来便浑浑噩噩躺了两日。
周煦这两日都守在此,别人问起,便是那日世子踩灯落水感风。旨意来了一道又一道,流水的赏赐往邺殿送,她命人往偏殿搬去,看着实在是糟心。
周煊再不清醒,事情就不简单了。
神游愈发近,整个公宫忙得不可开交。李年心最近累的够呛,两人同窗多年,形影不离,周煊的事便落到了他头上。
原本成天神采奕奕的李年心最近被折磨的沉默寡言。世子一天不醒,李年心就得多痛苦一天。
“安太常!你总算来了。”李年心站在殿外似待了许久,看见安吕便急急迎上前去。“您救救世子!安太常世子他……”
安吕睨了一眼李念心,打断他道:“罪不至死,李二公子不必咒世子。”
李年心有些委屈。
“反正世子一定要醒来…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做。”
安吕背脊挺的笔直,没有理会,目视前方继续走着。
一路上,李年心的嘴没有停下过,围着安吕转来转去,直至寝殿门口。
推开门。
“李年心,你…”
“周煊!”李年心一个滑跪握住周煊的手,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
周煊嫌弃的抽开手,还拿帕子擦了两下,道:“我没事。”
周煦还立在一旁,见此她轻咳一声。
“姐姐!”李年心抹泪喊着:“周煊醒了。”
“李年心,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周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我还需分个一二吗?”
“那我的事情你……”
李年心飞快站好,拱手道:“臣见过郡主,见过世子,臣突然想起臣母嘱咐过家中事务,先行退下了。”说罢便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周煦忍俊不禁,如此鲜活洒脱,真属李年心。
安吕将药箱放在地上开口:“世子。”
周煊撩起衣袖,手臂上除了两个淡淡的咬痕外再无别的伤口。他挥剑自残,清楚记得还有一条剑痕,现在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世子中了蛇毒,应是幻觉,不必担心。”安吕低头翻动药箱,说道:“臣给您开几副安神药。”
“好。”周煊低头想的认真,好似忘了什么。
他心口烧得厉害,两日几乎都困在梦魇。
梦里,火光跳跃,举步难行,眼前的枷锁如何都斩不断,灼的他吃痛。风把焰火捧得更高,红光乍现。
猛然睁眼,雨夜漆黑。他胸膛起伏,只剩被汗水浸湿的衣衫……
——
昌平殿。
“想法甚好。”明平侯翻动画册,道:“但此事且待神游后才能施行。”
“谢——国君。”祝宗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臣还有一事相求。”
“且说。”
“神游伴二子,臣想举荐东煦郡主。”
明平侯将画册放下,抬起头来看着祝宗,不解道:“历年伴二子皆为男子,如今为何荐的是郡主?”
“回国君,臣昨日夜观星象,如今国运兴隆,需毕宿相伴,双子双生,灵寿必将百倍夺目。”祝宗俯身一拜。
“毕女宿?”明平侯又拿起册子。“如此,且随你去。”
大殿里塑着神像,香炉灰落了一地。
祝宗再拜起身,道:“国君,该换香了……”
——
翌日午后,旨意传的飞快。
周煦刚回东殿便得知作伴二子的事。
“我跟世子?”她揉了揉太阳穴,问:“这又是何故?”
“郡主就别再诘问小人了。”公公弯着腰,恭敬道:“这是国君的意思。”
周煊得知消息也往东殿赶。
雨来了。
“阿姊,你怎么……”周煊刚到,见苏祁也在又噤了声。
周煦解下缠在手上的布锻,无奈道:“伴二子的事已成定数,国君的想法我也不知。”
雨点大了,落在青砖上。
“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