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平野阔》云拾雾

9、忘忧逍乐乡篇（09）

　　狸筝铲除了赵家村所有喜娃娃，这下可惊动了山上的生财寨。

　　旺财寨的寨主本是要午睡的，听到小喽啰结结巴巴的传话，惊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

　　她惊疑，心道哪里来的大能，竟可以一口气除掉赵家村所有的喜娃娃。

　　旺财寨是个不起眼的小山寨，和赵家村坐落于同一座山上，只不过赵家村在山脚，旺财寨在山腰。

　　早在魔族出世，天下大乱之前，旺财寨就是个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土匪窝，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名字过于土气，别人家的山寨都叫什么虎什么龙的，而它却偏叫“旺财”，听起来像条狗。

　　一个独眼的寨主，一群乌七八糟的小喽啰，咋咋呼呼地占山为王。可惜寨主大人偶尔装得很凶，实际是个纸老虎。

　　打家劫舍吧，她看村民们一个赛一个穷，心生恻隐，竟不好意思起来，每回不但抢不来什么东西，还得赔出去一些，次次都在村民们感激涕零的目光中空手而归。

　　长此以往，山寨逐渐亏空，以至于后来寨主要下山，全寨都极力反对——敢问您到底是去打家劫舍，还是去当普渡众生的菩萨？

　　好，不抢百姓，抢官府的，抢贪官的总行吧？劫富济贫，盗亦有道。

　　然而事实证明，抢官兵也行不通，山寨里这些喽啰，本来就歪瓜裂枣，又跟着林秋弈这个散漫不着调的寨主，平日操练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没田里的农夫精壮。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想抢官府？官府放条恶狗出来都能把他们吓得直哆嗦。

　　抢不了百姓，抢不了官府，旺财寨这财怎么能旺起来？渐渐地就坐吃山空了。

　　寨主很郁闷，寨主三天闭门不出，寨主陷入自我怀疑。

　　她觉得自己真差劲，连当土匪都当得窝囊。

　　寨主大名林秋弈，她原本是江南富庶之地的大小姐，全家因为一场冤案锒铛入狱，还没等到平反，大牢却意外失火，家人都葬身火场，只有她虽然在火中没了一只眼睛，但至少保住了命，逃了出来。

　　她趁夜色潜入家，挖出了埋在老树下的金银，又取出了家传的宝剑。

　　临走之前，她无意瞥到幼年时父母给自己扎的秋千，心中悲恸，朝着大牢的方向，含泪磕头，长跪不起。

　　站起来后，她拍拍灰，擦干净泪，背着剑，离开家，从此和过往的优渥小姐生活一刀两断。

　　她上山，她用带走的金银招兵买马，她日夜练武，三年后，待时机成熟，她潜入仇人的府邸，砍了陷害她家的狗官的头。

　　报仇后，林秋弈自知从此之后与正道无缘，便一不做二不休，上山当起了土匪头子。

　　跟着她一起办山寨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其中一多半竟都是乞丐。林家还兴盛的时候，林母的心肠很好，常常设置粥铺施粥。林秋弈不喜欢窝在屋里做女红，所以也会出去搭把手。

　　几乎整个小城的穷人或乞丐都受过林家的恩惠，天气严寒之时，不知有多少人靠林家母女施的白粥才熬过了冬天，这是一粥之恩，更是救命之恩。

　　林秋弈潜入仇人家的那个夜晚，就有乞丐给她打掩护，引开了部分官兵。

　　后来她要上山，乞丐们知道了消息，一呼百应，都愿意追随林秋弈。

　　给山寨取名，林秋弈大笔一挥，写下“旺财寨”三个大字，乞丐们不识字，她便笑吟吟地给他们念了一遍。

　　“旺财寨”三字一出口，乞丐们陷入了诡异的集体沉默。

　　“怎么，不好吗？”林秋弈奇怪道。

　　缺牙的王七第一个打圆场，他说话漏风，尴尬地笑着，连连点头，“好，是好名字，听着就喜庆，以后咱这里定是个聚财的宝地。”

　　王七身边的小六小声嘀咕，他语气疑惑，“怎么听着像狗的名字呢——哎呦...”

　　王七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

　　就这样，大旗一挂，旺财寨就此成立了。

　　再把时间拉到现在——

　　林秋弈只带了王七，步伐匆匆，抄了最近的路，一溜烟便下了山。

　　自两百年前天下秩序重新洗牌之后，为了躲避魔族，她几乎没有再下过山，这次听闻喜娃娃都被除掉了，才敢下来探探情况。

　　果然，刚到赵家村的村口，她便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这种血腥味很特殊，她一闻便能确认，是魔种的尸体。

　　林秋弈一路左顾右盼，边走边琢磨，“两百年没来过这村子了，感觉村子的陈设没什么变化啊...诶？怎么到处都这么乱，难道喜娃娃刚死，村子就进贼了？哪里的贼，消息能这么灵通？”

　　她又见村民们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言行举止无状，痛哭流涕，不禁皱了皱眉。

　　还是缺牙的王七眼睛尖，一眼便看到了远处坐在草垛上的橘红衣着的少女，指着她，大嗓门道：“寨主，你看，那里有个女的，看起来好像不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咽回了肚子。

　　远处，狸筝听到了声音，冷冷抬眸，目光明明并没有带什么威胁意味，但扫过来的时候却无端令人心里发寒。

　　林秋弈抬手，示意王七不要再说话。

　　“她是灵师。”林秋弈侧脸小声对王七说道。

　　林秋弈不是灵师，她并不能感受到灵息的浮动，但是她身负灵剑，灵剑在感受到灵力时便会略微发热，林秋弈便能感受到。这灵剑便是她离家时带走的剑，是件传家的宝物。据说曾经有个用剑的灵师受过林家祖辈的救助，灵师为了表达谢意，便赠与了林家这把剑，放在宅子里可以镇魔驱鬼，庇护平安。

　　林家人并不习武，这把剑便一直挂在墙上，倒确实有些功效——林家人从不受梦魇的侵害，头痛脑热也很少。

　　本以为这把剑会一直这样挂在林府的墙上，谁知后来命运陡转，有朝一日，林秋弈竟拿着它，砍下了仇人的脑袋。

　　此刻剑身微微发烫，四周定是有浓郁的灵力。林秋弈觉得，灵力的来源，十有八九便来自眼前这个眉眼精致却冰冷的少女。

　　见少女不动，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一手抚着怀里的长毛猫，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自己，林秋弈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主动搭话，她粲然一笑，自来熟地走向前去，“敢问姑娘——”

　　一根暗红色长鞭悄无声息地攀附到自林秋弈脚脖上，蛇一般蜿蜒向上，慢慢抵住了她的脖子，像是下一瞬就要发起绞杀。

　　林秋弈识趣地闭嘴，举起了手，眨巴了下眼睛，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狸筝猫眼石一般的瞳仁在日光下有几分流光溢彩的质感，清丽而妖冶，她问林秋弈，“你是打哪儿来的？”

　　林秋弈实话实说道：“这座山上的旺财寨。”

　　“撒谎。”狸筝眯了眯眼，赤炼鞭离林秋弈的脖子更近了一寸，其上的獠牙随时都可以咬住林秋弈的脖颈，“我在这破山上找一个东西，找了已有七日，整个山都快被我翻遍了，可没发现有什么山寨。”

　　林秋弈微微一笑，正准备解释自己山寨的玄妙之处，声旁的王七却忍不住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你！？”

　　林秋弈：“？”

　　狸筝蹙眉，看向他，“什么原来是我？”

　　王七难掩激动，拊掌道：“最近，我老听到山林里有细细簌簌的声音，还感到奇怪呢，今年山里的野鼠怎么这么张狂？白天出去一看，发现多了好多洞，那洞比一般老鼠洞要大要圆许多，我寻思着，这得是个多大的老鼠才能挖出这样的洞啊！”

　　“原来那些洞，是你打的？你是寻找什么东西，要打这么多洞，”王七打量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还有，怎么做到把洞打得这么圆的......？”

　　狸筝瞪了王七一眼，“你胡说什么，谁要在山里打洞啊，脑袋有毛病......看清楚，洞是它打的！”

　　她一把举起怀里的阿鱼，高高抬起眉毛，“看到没有？”

　　阿鱼不情愿地扭动着身体。

　　王七看着这长相怪异的长毛猫，不禁咂舌，“猫还会打洞啊？”

　　狸筝第一次替阿鱼感到不平，“猫怎么就不能打洞了？”

　　“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会打洞的猫...”

　　“那是因为你井底之蛙，见识短浅！阿鱼，你挖个洞让他看看！”

　　她放下阿鱼，命令道，阿鱼迫于主人淫|威，不情不愿地开始刨土。

　　林秋弈：“......”

　　一旁的王七的嘴还没停下来，他乐呵呵道：“这只猫居然叫阿鱼？哈哈哈哈哈哈，我第一次见名字叫鱼的猫。”

　　狸筝冷冷回击，讥讽道：“哈，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叫‘旺财’的山寨！”

　　林秋弈：“....................”
　　不是，叫旺财有什么不好吗？

　　林秋弈发现话题已经歪到九霄云外了，连忙救场，一边使劲给还在乐呵地笑的王七使眼色，一边解释道：“这位姑娘，我们没有骗你，我们确实来自这座山里的山寨。”

　　“之所以姑娘你在山上找不到山寨，是因为我们用了特殊灵器，使整个山寨都不会被外界的人看见或发现。”

　　狸筝神色稍缓，但眼里的怀疑却没有褪去分毫。

　　她语气依旧不善，“你们这些穷乡僻壤里的土匪，还能有这么稀罕的灵器？”

　　林秋弈继续解释道：“此灵器是一位灵师赠与我们的，这件灵器的名字叫......”

　　而狸筝却没有听，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它地方，瞳仁闪过一道细光，语气微妙道：“喂，你还准备躲着偷听到什么时候？”

　　谁？这里还有其他人？林秋弈警觉。

　　洛天：“......”

　　躲在暗处的洛天瞬间感觉如芒在背，她在三人一齐的目光中，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