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录》沈清然

4、冰雪情—你的战场（下）

　　冬奥会开幕后已经正式进入了比赛日。

　　司辰星在男子一千米短道速滑半决赛中落选了，没能取得三连冠。所有人都对此感到很意外，司辰星本人却缄口不言，什么也没说。

　　眼下他所参加的项目只剩下了五千米的接力赛，他只需全身心地备战接力赛就好。

　　林诗贤参加的是男子五百米速滑项目，他最终摘得了铜牌，冠军属于队里另一位实力出色的年轻小将队友。

　　林诗贤也参加了五千米接力赛。

　　接力赛决赛日前一天，下着小雪，司辰星远在千里之外的奥运村调整状态，以迎接明天的决赛。然而他的母亲在这一天安详地去世了，直到决赛结束后，他才从翟星梦那里得知这个消息。

　　自从林诗贤推心置腹地跟司辰星谈论了一番后，他总算开始慢慢振作起来。打败他的倒也不是那些网友们的评论，尽管有时候他真的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身体各项能力的指标的确也是随之下降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个四年，可既然自己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每一场比赛，这正是对母亲、对家人最好的答复。

　　就在他出发来奥运村之前，翟星梦还嘱咐他以最轻松的心态去享受冬奥会。

　　“辰星，你就放心去比赛吧，妈和洋洋有我，你不用担心。”

　　她原本是花滑运动员，如今却退役在家育子，再也回不到冰场之上，司辰星真的很惭愧。

　　“星梦，我对不起你和洋洋……”

　　翟星梦笑了笑：“傻呀，不要觉得惭愧，退役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就像当初我选择和你在一起一样。我啊，对花滑谈不上热爱吧，只是兴趣而已，所以能够提前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我也很喜欢。”

　　说着，翟星梦走上前抱了抱司辰星：“加油，我和洋洋在家等我们的大英雄归来！”

　　决赛当日。

　　司辰星和林诗贤站在一起，二人并没有说什么，直到进入赛道前，林诗贤才轻轻拍了拍司辰星的肩膀。

　　就像当年在林诗贤被无辜判罚后司辰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样，今天，他们放手一搏。

　　裁判吹哨，比赛开始。司辰星是第一棒，他迅速起跑，一个接一个超越自己的对手，矫若游龙，仿佛回到了全盛时期的状态。

　　林诗贤是第二棒，他跟在司辰星的身侧，他知道，从前的那个司辰星已经回来了。

　　比赛场上拼的不只是实力还有运气，就像他上上届被吹黑哨，上一届又未能参加一样。在奥运赛场上失利，除了等待下一个四年，别无他法。

　　他观看了司辰星的比赛，那场比赛他遇到了金贤恩，金贤恩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不惜搭上自己，也要把司辰星甩出赛道，而司辰星这一次显然是运气不太好。

　　“别发愣！”

　　司辰星喊了一句，林诗贤这才回过神来，略微加速追在了司辰星身前。半圈过后，由他接力。

　　这似乎是他们成为队友后第一次一起参加接力赛，无论结果如何，林诗贤只想将自己这四年的努力全部展现出来。

　　他以惊人的速度与对手拉开距离，一身鲜红战衣与雪白的冰面形成鲜明对比，这便是中国队的实力！

　　距离过半，眼见他们胜券在握，没想到三四棒在交接时产生了意外，与对手的冰刀相撞，摔出了赛道。

　　“乔瑜！要不要紧？”

　　司辰星担忧地看着摔在冰面上的乔瑜，而乔瑜已经和追上来的盛霄飞完成了交接。

　　“我没事！别分神！”

　　盛霄飞完成了自己圈数，迅速和司辰星交接。司辰星急忙提速追赶，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在快速消耗。

　　他是一棒，体力消耗是最大的，而且他们的对手都是本国最顶尖的运动员，想要跑回最初的成绩，已经有些不太可能。

　　那又如何！他不是神，可他要超越自己的极限！

　　三千米，四千米，五千米……

　　“观众朋友们！我们通过回放能够看到，中国队和荷兰队只有分毫之差！我们做到了，这一刻我们虽然没能夺冠，却能在交接失误后依然追赶上来！司辰星真是太棒了，他和我们的短道速滑队永远不会让人失望！他们从未停歇、从未放弃，他们在不断超越自我，展现着极限的速度！”

　　结束的那一刻，司辰星整个瘫倒在了冰面上，林诗贤急忙上前来。

　　“辰星！你真是不要命了，为什么要多跑一圈？我也可以帮大家追回差距的！”

　　司辰星有些虚弱地笑了笑：“你赛前刚做完一场手术，我比你更有力气。再说，你不是也同我讲过要超越自己吗？”

　　林诗贤无奈：“是，你做到了。”

　　于司辰星而言，这是他在运动员生涯中最遗憾的一届运动会。

　　最大的遗憾的不是他没能拿到一枚金牌，而是最后的时刻他没能陪在家人的身边。

　　冬奥会结束一年后司辰星宣布退役，成为了一名教练员。

　　日常里司辰星是陪练，这几天下来他明显发现林诗贤有些不一样了。

　　“诗贤啊。”

　　“嗯，啊？怎、怎么了？”

　　司辰星拿着保温杯喝了几口水后，笑眯眯道：“老实跟我说吧，你小子是不是已经开窍了，找到女朋友了？”

　　先前司辰星就有催过林诗贤，毕竟他今年都二十七岁了，算来在中国定居也有八年多了，这事迟早是要考虑的。

　　林诗贤很容易害羞，听司辰星这么一说，脸唰的一下子变红了。

　　“看你这几天一训练完就忙着拿手机发消息，就知道你小子不对劲。是我们中国的姑娘吗？人怎么样？”

　　司辰星八卦起来，林诗贤虽然害羞，倒也都告诉他了。

　　“是上次冬奥会偶然认识的，她叫韩诗玲，也是运动员。”

　　“你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那姑娘打冰球的，上届冬奥上可猛了啊！”

　　韩诗玲是个土生土长的东北姑娘，从小就喜欢冰球这项运动，虽然最后项目没能获得奖牌，她却是整个队中个人战绩最好的。

　　“你小子行啊，这下是铁定要在咱这住下了，啥时候要个孩子啊？要是个男孩，跟洋洋认个兄弟，要是个女孩，跟洋洋定个娃娃亲！”

　　“辰星啊……我跟她还只是刚刚开始，还没那么快的进展。”

　　林诗贤有些无奈，司辰星真是比他爸妈更操心他在中国定居组成家庭的事啊。

　　“行吧，反正我觉得这妹子也不错，诗贤，你可要加油把握住机会啊！”

　　“我其实……很担心我不能给她太多的承诺。”

　　林诗贤想了想，还是把这些天以来自己心中的疑虑告诉了司辰星。

　　“我很想弥补以往的遗憾，在我三十岁那年的冬奥会上夺金。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陪她，辰星你应该是明白这种感觉的吧？”

　　他当然明白，他和翟星梦现在虽然都退役了，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可都是在自己的全盛时期，日常训练忙到根本没有时间顾得上彼此。

　　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照样克服了困难，如今家庭幸福美满。

　　“只要是真爱，什么问题都会迎面而解。诗贤，我不希望你留下和我一样的遗憾。”

　　其实他很佩服林诗贤的坚韧，三届冬奥会历经坎坷，最好的成绩是在上一届中夺得了个人的铜牌，而他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冲刺金牌。

　　“加油吧，诗贤，摘金你完全有实力。”

　　林诗贤没再说什么，可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跟韩诗玲见面说明一切，他不想耽误了一个姑娘的未来。她还年轻，还有更多在赛场上展现自己的机会。

　　咖啡馆。

　　林诗贤其实很少来这种地方，他只是觉得和自己心仪的女孩见面总该正式一点。

　　“诗贤，你约我到这里来想说些什么啊？”

　　韩诗玲用汤匙搅拌着咖啡，一手支着脸笑着看林诗贤。

　　和在比赛时英姿飒飒、驰骋赛场的巾帼儿女完全不同的形象，脱下那身战服，韩诗玲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小妹。

　　“诗玲，抱歉，我觉得我不能像那些普通女孩的男朋友那样，能够时刻给你足够的关怀与陪伴。下一届的冬奥会上我真的很想摘金，这是我们短道速滑队遗留的遗憾……”

　　同样是运动员，韩诗玲了解林诗贤的过往，也知道上一届冬奥会上素来成绩辉煌的国家短道速滑队，直到比赛日结束后也未能摘得一枚金牌，是所有队员的遗憾。

　　她知道金牌与荣誉对于运动员而言意味着什么，大家口口声声都说全力以赴就足够，可谁又不想为自己多年拼搏的运动员生涯留下一个完美的结局？

　　韩诗玲沉默了一会儿：“我十八岁时第一次参加冬奥会，中国冰雪运动起步晚，能够获得参赛资格已经不易，很荣幸我赶上了这样一个好时期，连续两届冬奥会代表中国冰球队出战。我们是团队的项目，需要每个人的配合才能取胜，所以金牌对我们而言，太遥远了。我能体会到你的心情，你第一次参加冬奥会的时候，我十四岁。看着裁判不公平的判罚，我愤然不满，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拥有绝对实力的运动员，哪怕那时候你还在韩国队，我也为你感到可惜。”

　　林诗贤有些惊讶，韩诗玲已经在那么早之前就关注他了吗？

　　韩诗玲笑道：“听到你加入中国国籍消息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就在那时，我正好入选国家队。我第一次参加冬奥会，就是你唯一未参加的那一次。虽然没在赛场上见到你，但听大家说你正在努力准备下一届冬奥会，我就知道你从未因为任何困难放弃过，我知道我们迟早能在赛场上见。你一路坚持到现在很不容易，诗贤，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林诗贤急忙回答道：“当然喜欢！你是很棒的女孩，我对你，谈得上是一见钟情吧……”

　　林诗贤红着脸，很坦诚地说着：“那么早之前就被你关注我也很惊喜，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些。”

　　“这就足够了啊，诗贤，你不会以为打冰球的女孩会因为男友不能时常陪在身边而哭哭啼啼吧？冰球队拿不到金牌，但可以提升名次，所以下一届的冬奥会我们一起努力备战吧！不留遗憾，我永远都会支持你。”

　　林诗贤一怔，的确是不该怀疑在冰场上驰骋的她会是个爱哭包。

　　“诗玲，谢谢你，我们一起努力备战！”

　　敞开心扉、互诉衷肠的林诗贤再也没了那些多余顾虑，日常训练的同时他们抽出时间彼此陪伴、闲聊，顶住了训练的劳累和压力，他们迎来了冬奥会。

　　三十岁的林诗贤，迎接他的第三次冬奥会。

　　男子一千米短道速滑决赛，时隔多年后他与金贤恩同台。

　　看得出来，他状态还不错。

　　“林诗贤啊，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明明做不到的事情还非要去做！说什么为了团队，结果比赛的时候还不是出了差池害我们全军覆没！”

　　林诗贤冷漠地看着他：“金贤恩，这就是你再也拿不到冠军的原因，你从来只知道在赛场上动手动脚，就算有实力也不敢去突破自己，因为你根本没有自信！”

　　“你！不要忘了，在韩国的时候我才是冠军，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藏着抹泪呢！林诗贤，今天必然是我们的决战，等着瞧吧！”

　　林诗贤根本不会再害怕金贤恩了，无论是谁阻挡在他的面前，他都一定会努力一搏。

　　比赛开始，起跑。

　　他和金贤恩一骑当先，迅速和其他选手拉开距离。

　　一圈、两圈、三圈……他们几乎难解难分，无论是谁冲在最前面，对方都会迅速追赶上来。

　　观众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这是有史以来最令人紧张的比赛。

　　司洋洋拉着司辰星的手天真地问道：“爸爸，干爹他会赢吗？”

　　会赢，而且必须赢，因为这是他和金贤恩做出的了断。

　　赛程过半，运动员的体力大量消耗，速度逐渐放慢，林诗贤和金贤恩却依然没命地追赶着彼此。

　　七百米，八百米，九百米……眼看着将近终点，金贤恩突然冲上前来，林诗贤急忙追赶，缩小差距。

　　“我不会让你赢！”

　　金贤恩看着林诗贤，突然诡异一笑，林诗贤想起了那一次金贤恩用的自杀式行为将司辰星拖出了赛场。

　　冰刀碰撞，林诗贤的瞳孔瞬间放大，眼看就要失去重心，观众席上的司辰星和韩诗玲都不由得为他揪了一把汗。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响，大家看到金贤恩摔出了赛场，而林诗贤冲过了终点线。

　　林诗贤拿到了冠军。

　　“为什么！”

　　金贤恩看着林诗贤，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林诗贤看着狼狈的金贤恩，一脸苦笑：“错就错在，你认为在司辰星身上奏效的手段在我身上也能奏效。你忘记了，我们曾是多年的队友。”

　　林诗贤早就习惯了金贤恩的那些小手段，每一场比赛中，只要他冲在了金贤恩前面，都会被他往后扒拉。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习以为常了。

　　金贤恩没想到自己败在了这一点上，真是充满讽刺啊，属于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因为那本就是他从林诗贤那里抢夺来的。

　　冬奥会结束了，林诗贤没有像司辰星那样选择退役，而是在和韩诗玲结婚后选择了继续留在赛场上。

　　他，生来属于冰雪的赛场，谁也不能阻挡他突破自己在短道速滑这项赛事上的极限，他也成功赶超了司辰星曾经保持的奥运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