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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月之约(7月11日,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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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鼓鸣冤的正是七大门派的七位代任掌门。
除了这七人,七门派的弟子已经将长宁道府衙门口到街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陆钧哪里见过这样的江湖阵仗,穿戴好官衣管帽,向赵苏阳道:“赵大人是此次的协办大臣,还是请赵大人入座听冤吧。”
赵苏阳见他额角已经见了汗,知道他虽然在官场中如鱼得水,对付这市井场面,比普通的文人,强不了许多。
正待宽慰他几句,那七人中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精瘦中年人,两个起落,跃过府衙官兵,站在堂上。
中年人朗声道:“我等此次前来,就是要状告这位赵大人,先将我七门派掌门打伤,后又残忍杀害。我等本是江湖儿女,就该江湖恩怨了于江湖,但看在日前刚与朝廷交好,”他顿了一顿,鼻子里哼出了一个及其不屑的声调,继续道,“才来击鼓知会各位官老爷一声。我等今日必要讨一个说法,如果讨不到说法,就算拼尽我七门派的最后一□□人气,也要为我们先掌门报仇雪恨。”
这山羊胡子男人是邙山派的代掌门,前任掌门张克嗔的师弟,名叫张克己。
邙山派在这七派中一直享有较高的声望,江湖事坊间事都要管上一管,官府的权威被危及,有一半原因出自邙山一派,邙山派曾在长宁道多个主城设立问事堂,大有代替官府护佑一方平安之势。
当朝圣上,虽然算得上贤明,但为君者,但凡有撼动民心所向的端倪,都是要将其扼杀的,只是邙山派的问事堂没做恶事,公然出兵镇压,名不正言不顺,皇上为了避忌流言,但又要出胸中恶气,才想出让赵苏阳去寻长宁道七门派晦气的损招。
张克己一番话毕,另外六派的掌门也身形晃动,纷纷站在大堂之上,怒目圆睁,看向赵苏阳。
赵苏阳见这七个人都看着自己,心中知道这次自己当定了箭靶子,他又看了看陆钧,见他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完全没有主持大局的意思,便道:“诸位如此笃定我是凶手,可有什么依据吗?案发之时,在下还在朝堂之上为陛下驱策呢。”
张克己冷笑道:“我等敢来,自然是有证据的。”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手一抖,展了开来,这正是一卷大内密函。
锦帛上简短数语,写道:“长宁道七门派仍燥激不安,令侍卫亲军指挥使赵苏阳即刻动身,秘密清减七派残首。”落款处竟扣着御史院的大印以及赵长风印。
赵苏阳心中大惊,这赵长风正是自己的师父,他虽然是当朝的文官,但实际上是江湖出身的高手,昔日战乱之时,多次舍身搭救先皇,又多次为先皇肃清内乱,后来山河归整,世间清明,想要重回茅庐过些太平日子,先皇苦苦挽留,才在当朝做了个文官。
御史虽然是高官,可实际上,赵长风这个御史却清闲的很,只是得了官家俸禄,时不时陪先皇喝酒下棋、追忆往昔,如今先皇大行,当今的圣上更是如同上供般的将他供养起来,大部分事情,只要赵长风言表了,皇上无有不从,只是超长风惜字如金,极少论及政务。
赵苏阳一直觉得师父赵长风才真的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他接过锦帛,细看之下,锦帛和官印都是真的,不由得暗暗担心起师父来。
张克己见赵苏阳一时沉默,以为他见事情败露,无言以对,就道:“如何?赵苏阳大人该给我们一个交代,朝廷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赵苏阳道:“这锦帛和官印确实都是真的,但七位掌门的性命却并非殒于在下之手。在下也从来未曾见过此物。锦帛是真,但事情未必是真。家师是御史言官,主要查纠官邪之风,用官印指使在下做这与江湖豪杰相关的武职营谋,岂非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笑话吗?张掌门这锦帛从何而来,莫要中了有心之人的圈套,你我反目,却叫那人得收渔利。”
“赵大人少逞口舌之利,这锦帛是昨日中午,有人送到我派山门前的。”张克己道。
“不知送信之人何在?”赵苏阳问。
张克己摇头道:“未曾见。”
赵苏阳道:“如此,张掌门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张克己此时似是已有些动摇,也觉得证据不太站得住脚。
迟疑之际,一个幽幽的声音插话道:“此事就算不是赵大人所为,也与朝廷官府脱不了干系,怎知你们不会沆瀣一气,相互包瞒?”说话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矮子,这白胖矮子正是那无际港的代掌门,名叫郑琥,本来就是无际港的第二把交椅,是郑延同父异母的兄弟。
赵苏阳道:“依郑当家之意,该当如何呢?”
郑琥摇着一把羽毛扇,道:“若是依我,两个选择。要么我们请逸王殿下与赵大人去我等门派中坐镇,我等自待二位为上宾,待到朝堂对我等所求之事有个交代,我等叩罪于二位,恭送二位还朝;要么……”他冷笑一声,“今日我七派兄弟,便驻守于此,我七派掌门在驿馆遇害,足见守卫疏松,我等便担起这守卫之责,不能再让贼人危及各位大人的安危。”
他这话说得冠冕,实际上却是索要逸王和赵苏阳为人质,如果不同意,就将府衙围个水泄不通,等同于成了围城之势,要将府衙圈禁起来。
赵苏阳心中动念,自然不能让他们掳了逸王做人质,但若硬来势必动起手来,这七人联手,必将弄得血流成河。
赵苏阳正在踟蹰之际,身边的陈知言吐出一口烟圈,悠然道:“不好不好,这都不好。”
众人齐齐看向他,他不顾众人的目光,依旧是那松散的模样,又抽了一口烟,才继续道:“这位当家的,你邀逸王上门小坐,这话说得好听,但事情的本质可不怎么好看,必然会触了天家威严,你还要赵大人一同上门做客,他被你们困住了,如何还能还你等公道?我猜想赵大人他心里不同意你的第一个提议。那么如若按照你的第二个提议,对峙官府,咱堂堂天家强兵,不要脸面吗?最终,更是会闹得血流成河,无法收场,说不定那有心之人,就是拿你们当枪使呢,你们双方鹬蚌相争,却让他坐收了渔翁之利,这位当家的说我说的对不对?”
“阁下是谁?”郑琥道。
陆钧此刻立刻接过话头,道:“这位是逸王殿下请来的贵客高人,陈知言先生。”
郑琥皱眉道:“那不知陈先生有何高见?”
陈知言笑道:“高见可谈不上,一点拙见罢了。依在下看,不如让陆大人出榜文昭告天下,就说此事朝堂定会给七派一个满意的交代,此文既出,这便不再是公堂事,也不是江湖事,而是天下事,天下之人皆可理会得,既然是天下事,那便是朝堂认为一等一的大事,他们定然能给得一个公正的交代。”
赵苏阳知道陈知言的用意,那暗中挑唆的恶人八成是盼着这场冲突闹得越大越好,若七派同意陈知言这个提议,起码朝堂与这些江湖门派不会立刻起了冲突,起码能够回还一些时间,如果能揪出幕后人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想个万全之法给江湖门派一个交代,也不至于如现在这样被动。
赵苏阳道:“若诸位同意,此事三个月为限,定给各位一个交代,陆大人,此事妥否?”
陆钧见状,忙道:“如此自是甚好,陈先生的高见甚妙,上奏王爷之后,全凭王爷定夺做主。”
三日之后,榜文高布,三个月为限将事情做一个交代。这算是暂时将江湖门派安抚下来了。赵苏阳日夜兼程回朝复命,得到的指令,也是查清此事,不能令朝堂蒙冤。
赵苏阳心中盘算着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担心师父安危,便向师父的宅府赶去。府门口的家丁见是他来,如自家少爷回家了一般,直接随他出入,他在正厅坐下,喝了口水便问师父如今身在何处,那家丁笑道:“老爷算准了公子这半日之内定会前来,正等着公子前来呢。”
话音未落,屏风后一老者声如洪钟,笑道:“为师收到你的书信了,苏阳看来是为这事儿担心为师了。”
赵苏阳闻音忙起来行礼。
那老者正是赵长风,他笑着摆摆手,道:“快坐下吧。”
赵苏阳刚欲坐回椅子上,赵长风右手如电,双指向赵苏阳眉心戳去,赵苏阳双脚轻点地面,已经跃了出去,谁知赵长风虽然满头银丝,脚下步伐却玄妙的很,身形晃动,就已经又到了赵苏阳面前,依旧双指指向他眉心,似是一定要在他脑门上戳这么一下。
赵苏阳双脚一别,也用了一个和赵长风相似的步伐,他身形清瘦,步伐走起来竟颇有婀娜之意,眨眼之间就到了赵长风身后,抬手往师父肩上拍去,赵长风依旧竖起二指,后发先至,戳向赵苏阳掌心中岳穴,赵苏阳应变极快,变掌为拳,往师父手腕处格去。
瞬息间,二人以单手相问,过了十余招。
赵苏阳见师父还没有收招的意思,便道:“师父,弟子还有正事儿呢。”
赵长风哈哈一笑,收了掌,道:“苏阳,你看为师这回雪游龙的步伐,走得如何呀?”他满头银丝,做着文士打扮,红光满面,但眼神之中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锐利之中又含着三分笑意。
赵苏阳笑道:“师父该不会是自创了另一套心法,怎么弟子看着,好似另有些风骨了?”
赵长风笑骂道:“贼小子,眼力不错。”
刚才赵长风与赵苏阳脚下所用的是一套名为“回雪游龙”的步伐,所谓“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这套步伐是赵长风的夫人由门派中的一套陈旧步伐翻新所创,那陈旧的步伐本身便是女子所创,所以飘逸灵动之间带了些许轻盈魅色。
赵长风这套步子则是他与妻子过招之余偷师暗学的,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据赵苏阳所知,赵长风与夫人程衡芸早年间是同门师兄妹,后来赵长风与先皇交好,程衡芸一直相随左右,二人从年轻斗到年老,功夫上各有造诣互不相让,时常比武切磋,但这二人一直没得一儿半女,中年之后,不知为何,师娘渐渐与师父淡了许多,但她对赵苏阳却视如己出,将自己的武功心法悉数传给了他。
赵苏阳的武功集合了师父师娘之所长,加上他于行伍和江湖均混迹多年,武功造诣与赵长风相较,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如今在江湖上能出其右的高手,屈指可数。
三年前,程衡芸病故,赵苏阳要将师娘所教授的心法口诀悉数写给师父,赵长风却摇头道:“我与她打闹了一辈子,今天她胜我一招,明天我又高她一筹,如今她去了,最终还是她赢了我半招,就让她继续赢了我吧,她活着的时候我惹恼了她,用了大半辈子去哄,却怎么哄都哄不好……”
赵苏阳知道师父对师娘深情,就也不再提这件事,但每每看到师父走着这有形无神的“回雪游龙”心底总不是滋味。
赵长风示意徒儿坐下,道:“说你要说的事儿吧。”
赵苏阳从怀中掏出那一撮从七人尸体上吸出来的金伞蒲公,还有落入七派之手的锦帛,交到师父手上。
赵长风仔细端详了一番,道:“这金伞蒲公可能还有另一处出处,不过这锦帛和大印,确实都是出自我府。”突然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如今老夫虽隐于朝堂,不想却算计到老夫头上了。”
赵苏阳缓声向赵长风道:“师父别生气,您说这金伞蒲公还有一个出处是什么意思?”
赵长风伸手摩挲着茶杯,好像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情。
赵苏阳也不催促,坐在一边看着师父,他如今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皇上跟前办差得力的武官,在师父面前却还是一副为人弟子的乖巧模样。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赵长风似是终于想好了如何开口,道:“这等江湖旧事,为师本来是想要烂在肚子里了,如今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我,还有你一个从未谋面的师叔,算来,他也要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却在早年间被你太师父逐出师门,如果你师叔……你师叔又收了弟子,那自然还有人可以催动这金伞蒲公,这暗器需以本门心法催动,至少要达到小乘的境界,以普通人的资质,该是要七八年吧。”
赵苏阳点头道:“那师父的意思是,这事有可能是师叔或他的弟子所为?”
赵长风摇了摇头,叹道:“你师叔,想来却是不能了。他被你太师父断了手脚、散尽一身功力,如今即便活着,也是个废人。除非……”
赵苏阳心下大惊,小时候他曾见过太师父,那是个和颜悦色脾气极好的老头,这位师叔,做了何等忤逆之事,要让太师父下如此狠手清理门户,倒不如一掌打死来得痛快。
赵长风见徒弟没有说话,又继续道:“你一定在想,他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过错,惹得你太师父如此生气。此事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当年我师兄弟二人一起出师门一心卫道,我追随了先皇,师弟则是辅佐了当年与先皇争夺王位的危王,这本来只是各为其主的平常事,只是后来,因你太师父名望甚高,先皇与危王都一心想邀他老人家出山相助。先皇三顾茅庐苦苦相求,而危王,却设计诓骗了师父的至交好友到府上,名为做客实为软禁,要逼你太师父就范。”
说到这里,他喝一口清茶,继续道:“几经周转,这位友人为了不使你太师父扼嗓于人,就服毒自尽了,你太师父赶到救人时,只救回了一具会喘气的皮囊,那位友人就这样不死不活的又受了好多年的罪。后来危王势败,你太师父从危王口中得知,是师弟设计了其中种种。我一直觉得师弟不是这样阴毒的脾性,但质问之下,他竟不知为何全都承认了,所以……才招致了后来的下场。”
赵苏阳道:“那师父的意思是,师叔后来又收了弟子?”
赵长风捻起一根金针,点头道:“这是最大的可能。其实当年师父下手后,一直将师弟安置在老宅的别院中,但有一日,师弟突然就失踪了,我们寻了好久,也没找到他,这件事,后来师父也觉得其中可能尚有隐情,我们都觉得,师弟一直以来是磊落的脾性,不然也不会追随危王这样的豪武之人。”
赵苏阳道:“师父刚刚说,师叔除非什么?”
赵长风道:“这些往事,看来是瞒不住了,你听于我口,好过他日由别人道来,你受牵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