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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虚旧事(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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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风起身,示意赵苏阳随他过去,二人便到了书房去,吩咐家丁不得打扰,,赵长风才又重新道:“苏阳,你天资聪慧,习武多年,觉得所习的本门功夫有何特点吗?”
赵苏阳想了想,道:“最开始跟着师父的那些年,总是隐隐觉得师父教授的心法还有招式中,有一丝莫名的……”
“阴狠是吧?”赵长风接过话来,直接替他说了出来。
赵苏阳点点头,又道:“后来见得朝中这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便觉得,招式心法终归是死的,只要行事清白,那些死物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
赵长风朗声大笑,拍了拍赵苏阳肩头,道:“不错不错,你倒是想得通透。”
“百余年前,我派先祖,便是江湖上所谓的邪魔外道。”赵长风正色道。
他看了看赵苏阳,见这小子脸上竟不动声色,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赞叹,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缠着自己讲故事的毛头小子了,继续说,“为师总是叮嘱你,如果有人问你师承,要对他讲,无名小卒不足道也,也是这个原因,我派先祖,用了三代的心血,才叫江湖人忘了当年的花虚谷,如今江湖上知道花虚谷其中因果的人,为师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原来花虚一派创派先祖是十一位江湖人,他们各有师承,来自市井乃至朝堂,但无一不是有巨大的伤心失落之事,导致行事癫狂,在江湖上随性所为,快意恩仇,终于被所谓的武林正道所不齿。
这十一个人将彼此的武功心法融会贯通,所创的心法武功亦正亦邪,却精巧至化境,一时间在江湖上声名大噪,慕名投奔花虚谷的武林人士也越来越多。
但花虚谷有个规矩,入谷之人需是六亲皆无的孤苦人,其本意是收容一些无依无靠的苦命人,却不想人心丑恶,有人为了得到精妙的武功心法,做出了灭六亲的不义之事。
渐而江湖上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更坐实了花虚谷邪魔外道的名声。
这件事情发展到最后,这十一位创派前辈觉得思虑不周牵扯了诸多无辜性命,暗中与武林泰斗少林与武当的当任掌门达成协议,召开武林大会,在大会上清理门户,将杀害亲人的门徒弟子当场废去所有武功,又遣散普通弟子,最后十一人一起动手了断了残生,自杀谢罪。
盛极一时的花虚谷,也就这样如昙花一现,消匿在江湖中了。”
赵苏阳听罢,想着这江湖上的诸多贪念欲望,都是一圈一圈的轮回,当真是缘来则去,缘聚则散,心思动了动,他又问道:“那些武功心法当真都毁去了?那师父教我的……”
赵长风道:“十一位前辈和当时少林武当两派做出过秘约,他十一人以性命相付,平息武林上的一场血雨腥风,但同时提出了两个交换条件。第一个,是请少林武当收容那些真正六亲皆无的苦命人,隐匿他们的身份,让他们不再漂泊受辱,也不再被流言殃及;第二个条件是允许花虚谷留一传人,将心法武功暗传下去,但不再以花虚谷之名收徒传承。这个被留下的传人,就是为师的增太师父。此事经过三代的淡化,花虚谷的真正往事,已经湮没在江湖往事中了。而我们所习的心法武功,又经过调理,与当时的心法大有所别。”
“为师想与你说的是,”赵长风继续道,“这十一位前辈中,其中有一位精通医术机巧,如果他的真技本领能够传世,师弟当年被师父断四肢、废武功的重伤,尚有可能恢复如初。听闻这位前辈,可以用木枝或玄铁为人装置肢体,成功之后能够活动如同自己的肢体一般。但他早殒命百余年,如果如你所说有人会用本门心法激发金伞蒲公,为师倒是更觉得可能是师弟尚在人间,收了弟子。”
师徒二人一直聊到晚膳已毕,金伞蒲公有了线索,锦帛官印却没有。
当夜,赵苏阳回到府中,玖月早已经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赵苏阳看过几方嘲风卫探查的回报,线索凌乱,唯有派去追查那夜的白衣人和他的黑衣手下的密探回报,那白衣人落脚的地方,正是邙山派。
这条线索这对于赵苏阳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展,他顿时觉得心情大好。
他生性本就通达,对于今日师父所说的往事,权当是江湖故事以及事件线索,对于自己所属门派的出身,他既然左右不了,多想也是无益,不如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处理那七派头疼的命案上。
赵苏阳推开窗户,让清冽的夜风吹淡了屋里的熏香气味,抬手自腰间取下一支玄铁长箫,这箫通体乌黑,只在箫尾处刻了“素舒”二字。
他坐上窗沿,吹了一曲婉转绵延的小调。
这小调并不是名曲,只是箫声低转和缓,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就像是轻轻诉说着花虚的曲折的往事一般。
第二日太阳落山,赵苏阳就已经到了邙山脚下。天一擦黑,他便借着夜色施展轻功上山,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邙山派的山门前,趁着夜色找了个高点,环视一周,大概确定了代掌门张克己的居所。
一转瞬,他已经飘然落在了屋顶上,轻的如同一片落叶,娴熟的揭开两块瓦片,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房顶上卧下,自嘲想道:谁能想到当朝命官,最近做的尽是这上房揭瓦的勾当。
但无奈,自古以来,求取真相,这听墙根的勾当确是最好使的一招。
就在这样听墙头的第三个晚上,赵苏阳刚揭开房瓦,便听屋里张克己在和另一个人说话,他悄悄张望,只见那人一袭白衣,竟真的似是那日的白衣人,只是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眉目。
这白衣人道:“主家问,你们七派为何接受朝廷的和缓之策?”
张克己此时语调中已经有了些怒意,道:“不然怎么办?拼尽我七派血肉之躯血洗长宁道府衙?”
白衣人盘算了片刻,道:“安排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辈闹上一番,倒是不错。”
屋里二人话正说着,屋外,一个年轻女孩子蹑手蹑脚的摸过来,蹲在窗根下。
赵苏阳诧异,竟有个年轻姑娘与自己做同样的事,但看这女孩子身形步伐,腿脚上的功夫不怎么高明,屏息的功课做的也不怎么样,心中暗道,怕是不妙。
果不其然,那女孩子刚刚蹲下,就听屋里那白衣人突然一声断喝,道:“什么人?”扬手两根细针脱手而出,眼见那女孩子娇呼一声,应声倒地,正是左右肩上各中了一针。
抬眼间,屋内的二人也已经站在她身前。
张克己见那女孩子,惊道:“柠檀,你在这做什么?”
这个叫柠檀的女孩子却已经疼得脸色惨白,双唇不住地颤抖,说不出话来。
白衣人轻哼一声,不理会张克己,一掌向那女孩子头顶百会穴拍去。
这一掌如果拍中,必得登时毙命。
张克己见此情况,大喝一声:“住手!”一面伸张向上格挡过去,将白衣人的手掌格偏了些许,一面急道:“手下留情,这是息女!”
白衣人却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招招向那女孩子要命的所在攻去,道:“如今她撞破你我二人见面,就留不得,张掌门想要成就大业,大义一番吧。”说话之间二人已经拆兑了十余招,张克己护女心切,却渐露败势。
赵苏阳坐在房檐上看着二人过招,见这白衣人的招式与自己本门的招式似是而非,心中暗道,难不成真的是师叔的门传弟子?
他眼见张克己败绩已定,站起身来,抖抖尘土,将背在背上的斗笠戴好,脚在房檐上一点,身子便如同一支箭矢射出,捞起地上的女孩子,也不恋战,转身飞身上房,三晃两晃,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那打斗的二人,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谁都没反应过来。
赵苏阳将这女孩子提在腋下狂奔,奔至山腰处,见身后无人追来,暗自得意:“料想你们也追不上。”便寻了个树丛,将这女孩子放下,眼见她刚才该是又惊又吓,加上伤痛,已经昏过去了。
升起一簇火堆,他瞥了一眼这姑娘肩上伤处渗血的中心点,想来那白衣人隔着窗子打出暗器,没有什么目的可言,只是寻声而至,这两处暗器都只是钉在了皮肉之上,并无大碍,他又往这姑娘脸上瞧去。
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清甜,双眉紧促,呼吸极不平稳。
赵苏阳道了一声得罪,手指轻搭在她手腕寸关尺上,知觉她脉息惊悸,显然是遇到了突发事件,受了惊吓所致,便推出一缕和缓的内息,助她调理心绪。
这姑娘的内功根基相较于赵苏阳就如同小池和大海,赵苏阳的真气在她心脉周围稍微一凝聚,她便醒了过来。
她眼见自己面前是一个头戴面纱斗笠,身着黑衣的男子,一声娇呼,一下子窜了起来,却因为这一下扯动了肩上的两处伤口,又重重的跌坐在地上,满脸惧色,道:“你是谁?这是哪里?我爹呢?我爹……”她口中念着她爹,才又想起刚才的事情,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掉下来。
赵苏阳虽然宦海沉浮,见多了风月之事,但那些事无非是敷衍了事,对这样的小女孩他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她梨花带雨,只得柔声安慰道:“你别哭啦,你爹爹刚才一心回护你,他多心疼你呀,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见他。”
谁知那小丫头听他这样说,哭的更厉害了。
只将赵苏阳哭得手足无措,赵苏阳只得任她发泄一番,等了一会儿,见她哭声减缓,才又道:“你受了伤,这里没有伤药,我送你回去吧。”
那小丫头抬眼看了看赵苏阳,似是想透过他的面纱看到他的面容表情似的,道:“我不回去,我要找我娘亲,”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肩上,又问道:“你有匕首吗?借我用用,帮我烧点草木灰就是了。”
赵苏阳心下无奈又好笑,心道这小姑娘功夫稀松平常,脾气倒是硬气倔强得很,不由得吓她道:“你自己动手,又没有伤药很疼的,万一处理不好伤口腐烂,即便好了也要落疤,还是回去做些打算吧。”
小丫头咬了咬下嘴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又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来,眼圈一红,刚止住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却还努力平稳着声音,道:“我爹……我突然觉得我不认识他了,你救了我,你为什么救我?我认识你吗?”
赵苏阳料想她突经变故,心神不宁,所以说话也没个逻辑,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听你爹爹的墙角儿?”
不想这小丫头这会儿又精明起来,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告诉你?”
赵苏阳笑道:“我若是有什么歹意,救你做什么?”
“你俩有完没完?”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止住了二人的对话,继续道:“苏阳兄堂堂侍卫亲军指挥使,竟在这荒郊野外的跟一个小姑娘家斗嘴,你羞也不羞?人家姑娘还带着伤呢,你不知道怜香惜玉吗?”
赵苏阳听了半句话就知道这人是谁,听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叫破了,摘了斗笠,道:“陈先生既然来了,快现身相见吧。”
随后,随着几片树叶晃动,陈知言已经站在赵苏阳身边了,口中笑道:“来了来了。”
赵苏阳抬眼望向他,道:“先生怎会在此?”
陈知言轻啧了一声,道:“苏阳兄,我说了好几次了,你是我的有缘人,我要渡有缘人,自然千里相随。”
赵苏阳见他又开始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之间,却见那小丫头眼神定定的在自己脸上,便在脸上抹了一把,问道:“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那丫头一下回过神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低着头,小声道:“没,没有。”
这时陈知言又接过话头打趣道:“赵相公,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如今小女子,观郎似罗敷。”
听了这话,那小丫头的脸更红了。
赵苏阳道:“陈先生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陈知言也不生气,对那小丫头道:“柠檀姑娘,如今你见了这位的庐山真面目,他的身份我也挑明了,不如你先处理处理伤口,然后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说罢,陈知言从怀中掏出匕首、白绢和伤药递给她,道:“我们两个大老爷们,给你处理伤口确实不便,这就走开一些,若是有事,叫我们便是。”
她点头答应,陈知言右手一扬,姑娘只觉得身子一激,几节树叶梗子打在自己身上。
原来是陈知言用树叶梗当做暗器使了,帮她封住了关键的穴道。
赵苏阳本就精于暗器,心知那树叶梗子是极韧之物,却不似硬物容易操作,以硬物为暗器,只需要拿捏好劲道和准头也就可以了,但以树叶梗为暗器,是要运劲其中,才能使叶梗的柔韧刚刚好,正是少一分封不住穴道,多一分伤人,他见陈知言这手功夫,知道他的暗器功夫至少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对于内劲的拿捏已经精准至毫厘。
陈知言笑了笑道:“小石头打在身上太疼了。”说罢,拉了赵苏阳,往远处走开了。
二人走开了三丈余,赵苏阳问道:“陈先生到底为何在此,别再拿什么渡有缘人的话来诓我。”
陈知言摊了摊手,脸上一副我懂,你别着急的神色,道:“我不是也在帮王爷查此事吗,好歹是王爷所谓的高人,自然要出些力。我查到这事跟邙山派有关,就过来看看,到了山门前,正好看见你,我就一直远远的跟着你。那日初见也是,听王爷说,你才是这次事件的主理之人,我寻到你想探探你的虚实路数,谁知你一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样子。”
赵苏阳没有说话,眼光在陈知言脸上盘了几个圈,似乎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又在信口胡说。
陈知言笑道:“这回是真话。”想了想,又摇头道,“这话不对,我从前说的也是真话。”
见赵苏阳依旧没有说话,陈知言又道:“反正咱们要查的事情都一样,不如一起吧?刚才我离得远,没听清他们说什么,苏阳兄上房揭瓦,听到什么机密大事了?”
赵苏阳心下暗骂,好好的人,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嘴。
他将刚才的见闻讲述了一遍,道:“我还没问出她听她爹墙根的原因。
陈知言笑道:“这个原因,我倒是知道。这张柠檀小姑娘可是她爹心尖儿上的宝贝,估计这会儿张克己该急疯了,怕是要敲锣打鼓的寻人。”
他掏出烟袋锅子,点上,深深地嘬了一口,道:“前些日子,张克己娶了个小妾,没多少日子,张小姑娘的亲娘就失踪了,这小姑娘应该是还不知道这些江湖事,只是想听听窗户根儿,看她爹跟新进门的小娘说些什么。”
两人聊着聊着,就开始扯皮斗嘴,赵苏阳在朝中也算的上是脾气温和、少年老成,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陈知言这个样子,总是忍不住想回敬他几句,就是有人有这么一种能力,能勾起他人不同寻常的那一面。
正在两人要从文斗演变成武斗的时候,不远处张柠檀道:“两位大哥哥,你们过来吧。”
二人闻声,还是客客气气的相互比了个请的手势,一同回到篝火边。
再看张柠檀,已经将伤口处理好了,额上还渗着汗水,脸色有些惨白,地上扔着从自己肩头剜出来的暗器和沾满了血的白绢,再细看去,那暗器正是两根开了花的金伞蒲公。
赵苏阳心中暗道,刚才不确定那人用的暗器,如今看他果然会用自己的同门心法,转而柔声向张柠檀道:“张小姑娘,你刚才好好的跑去你爹房门口偷听,是为了什么?”
张柠檀这会儿情绪似乎平和了,朝赵苏阳皱皱鼻子,扮了个鬼脸,道:“姑娘就姑娘,还加什么小字,我很小吗?”
赵苏阳笑道:“好好好,张姑娘,那你说说,为何要去偷听啊?”
张柠檀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我娘给我留了个口信之后,就失踪了。我知道,你们又要问,留了什么口信呀?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我娘说舅舅的死因有可疑,可能跟爹爹有关。我当时追问,娘就什么都不再告诉我了,没想到……没有几日我娘就找不见啦。”说着就又是一副要哭的模样。
这小姑娘的脸当真如同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赵苏阳实在是再看不得她哭,便装作没看见,心道,无际港和邙山派是姻亲,她舅舅便是郑延了,本以为张夫人失踪是邙山派掌门的家事,不想竟也与这件事有关吗。
陈知言在一边搭话道:“不知柠檀姑娘现下作何打算呀?无论你爹爹对别人如何,他疼你总是疼得紧的,现在一定在急的团团转。”
张柠檀低声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他如果对我娘做了什么……我就再也不要他做我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