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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云散见天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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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很讨厌玄空,玄空就是带她上山的道士。是他让她在年幼的时候离开爹娘、姐姐,让她背井离乡。
刚上山的那会,她一见着玄空就哭,哭的花容失色,惊天动地。好在玄空没住几天就下了山,往后只每年清明准时上山。
他上山的那会儿都会给她带很多东西,好吃的好玩的,那些山里没有的东西都很吸引她,她喜欢的东西就没法装作不喜欢,所以虽然讨厌玄空,还是将礼物全部接收下来,却对玄空置之不理。
有时玄空会笑着抚上她的头:“青儿一年比一年长的高了。”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掌心也是暖暖的,她一心玩着玩具心里却很矛盾,她觉得她应该是要跳开他的掌心,指明跟他对立的立场的,最好把玩具都丢还给他。
可是她没有,她舍不得玩具也没有这样的勇气,她好伤心,觉得自己好懦弱。
再后来,她渐渐大了,越发没那么讨厌玄空。反而每到临近清明就有隐隐的兴奋,因为就会有好吃的好玩的,她极力想掩饰这种兴奋,可是就是忍不住要去眺望山腰。
有一次师父问她:“孩子,你可是恨玄空啊?” 那时她已上山四年,八岁的年纪,对家的印象日渐模糊,只依稀记得院子里的月亮,一会子落在树上,一会子落在屋顶上,还一会子又掉进井里。她不懂跑去问姐姐,姐姐也不知道又跑去问娘亲......
她埋着头不回答,既讨厌又不讨厌,她说不出不讨厌,又不能违心的说讨厌,就只揪着枯草叶子不说话。
师父伤感的说:“孩子,要恨就恨师父吧,当初是师父饿疯了才跑去给财主家看风水,他也像你一样被指认破坏了风水被带到山里来,几年后下山,他爹爹已故,娘亲也改了嫁,钱财都被她娘亲带走了,他找到他娘,可他娘不认他,才害他也走上了这条路啊!”
她随即一愣,又气愤的大喊,“我爹爹才不会死!我娘亲才不会不认我!”于是气呼呼的跑开去。
只是自那以后她就开始噩梦连连,有时梦到爹娘和姐姐在一块儿和和美美的吃饭,她要跑去,却怎么也跑不过去,明明就在面前,任她大喊大叫,他们却只顾吃饭谈笑,像是不曾发现她。
再有时候梦到他们手牵手一起下山去,姐姐花潮汐甩着精致的辫子,蹦蹦跳跳的回过头来:“小青,长大了就快快回来哟。”她要追去却怎么也追不上,急得大哭大叫,最后还是眼睁睁瞧着他们下山去。
这样的噩梦一直持续到她收到姐姐花潮汐的信件,原来姐姐已经会读书认字,她乐颠颠的对师父说:“瞧,我姐姐没忘了我呢!”后来为了给潮汐回信,她也开始跟着师父读书认字,只是起先是兴致勃勃,后来就兴趣泛泛了,只是信件没再断过。
花潮汐说每日里被爹爹逼着读书写字,好不爽快,读书读的不好,夫子会打手心,爹爹也会打手心,纸张上犹有泪痕,花自青就安慰她,然后半炫耀的说她得了一柄剑,剑上还刻有她的名字,她认认真真的勾画出剑的样子来,还不忘写上她歪歪扭扭的名字。
这样通信的日子是她孤寂的童年里最挠心的期盼。只是潮汐每每来信都会为她挑错别字,这可真让她窘迫。心里不免嘀咕:“真是的,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不就好了吗,每次都要挑我的错字可真啰嗦......”
她什么都跟潮汐说,毫不隐瞒的称自己将来要成为大侠。她为大侠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其中最得意的,就是她给自己起的艺名,因为她听说很多大侠都不用真名,用艺名朗朗上口,她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太过柔若无骨,实在不能与大侠联系起立,所以她冥想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名字——剑雨。
剑雨剑雨,剑如雨下,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就觉得很有气势。她得意的告诉潮汐,潮汐却说剑雨这个名字太过蛮气,不如叫‘箫剑’,侠气中又带着书卷气,她却不喜欢,箫剑箫剑,听起来像铁匠铺里的伙计,她就喜欢剑雨,下雨的时候就想象这雨是她的剑气所化......直到许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当初听到的其实是‘箭如雨下’。只是‘剑雨’所引发的遐想却在她的脑海根深蒂固。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剑雨沉着脸端进一碗药来。
她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这药还要喝多久啊?”
自她那日在湖边吹了风,路上又淋了雨,到家就生了一场病。她说她怎么轻易的就醉了,原来又是染了风寒。
只是剑雨会说中原话着实吓了她一跳,她还以为是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就差没狠狠掐自己一把,不过那时也没力气多想,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剑雨送了药来,她就一直盯着,仔仔细细的瞧着,其实是在怀疑当日听他说话是不是幻觉来着。后来大概是剑雨被盯得烦了,才嫌恶的问:“瞧够了没有?”
她惊骇的,一口药生生的呛在喉管里,直接后果就是咳的面红耳赤。
等她平复过来,再瞧他像瞧着个不知名的怪物:“你你你......会说话?”
事实证明她的胡人随从是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的,所以之前相处的那些天都是在装聋作哑呢。她就气啊,会说话还装闷葫芦,他却只睨一眼,也不做解释。
似是为了响应她雨中漫步的惆怅情怀,剑雨这次是铁了心要她在家养病的,天天紧盯着她,每日准时端来苦胆汁一样的药汤,她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老觉得这药比上次的还要苦上许多。
不过这次花自青还真是老老实实的在家养起病来,就连病好后也都没有急着出门。其实是怕再听到叶雨辰的消息,她想,要是哪天听到叶雨辰成婚的消息,她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大概会哭成瞎子,以前她就见着一个老婆婆的孙子玩水淹死了,婆婆伤心的哭瞎了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长年都是红肿的,不自觉的就会流下泪来。她要也哭成了瞎子,叶雨辰大概只会更讨厌她了。
所以病好后的那几日她也只是闷在家里,每日对着空窗发呆。酒瘾犯了的时候也让她坐立不安,无精打采,连吃饭也没胃口,一顿饭要磨上半天,剑雨瞧不过去了,“不好吃以后就别吃了!”于是收走了饭菜,她呆愣半晌。大概是酒瘾麻痹了她的所有感官,瞧着空落落的台面,只是唉声叹气的回到屋子里去。
可是第二日剑雨还是做好了饭菜,她因为前一天的事回屋里想了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好歹他如今这样尽心的伺候自己,无论如何也该给几分面子。
所以那天闻着香味,她自己就贴着笑脸凑上来,剑雨只自顾自的吃饭,她就自己寻来了碗筷,还要弄出一幅很好吃的样子,偷偷看他的脸色,瞧不出什么颜色,她就更卖力的讨好他的饭菜,最后连她都要怀疑这饭菜比她的酒还诱惑人时,他道:“要真这么好吃,以后可要收银子了。”
让她讪讪的闭了嘴,心里却在嘀咕:“买菜的银子还是我出的呢,我出银子你出力气,咱俩谁也不亏欠谁的!”凭什么自己就这么没底气?她想不通啊,果然当初还是应当先跟潮汐学几招威慑下人的招数。
等她吃完饭,剑雨已经忙活别的去了,她就见桌上多了个酒壶......
到底是坐不住的人,一连窝了十来天后,她终于打定了主意,不去酒肆不就得了。
所以再出门就改成了游荡街市,从城西到城东,再从城北到城南,整日里无所事事的闲逛。
好在凉州城是座汇集了各种文化特色的边塞小城,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商贩,有拉胡琴卖唱的,有江湖卖艺的,有临时搭起的戏台子唱戏的,还有卖羊马骆驼的,吆喝着蹩脚的中原话......各地域风情集结倒赋予这个城池独有的魅力,让她觉得有趣。
剑雨也会跟她出来,手提一柄三尺长剑。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使剑,不过大概是不会的,不然也不至于让一个小童子破了相么。只是瞧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倒是蛮符合说书人讲到的,落寞剑客的味道,这样一想,就觉得有这么个‘剑客’在侧还是挺威风的。
这一日他们随意逛着街,花自青被铺子里五彩的地毯吸引,津津有味的瞧着,老板娘对她热情的介绍,说这地毯是从波斯进口来的,直夸它有多好多好,冬日里把它铺在地上是如何如何的舒适,说的她也觉得挺好的,回头要找剑雨拿银子,只是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一番找寻,才见他正杵在花铺子跟前闷闷的发着呆。顺着他的目光,可见丛中一株红艳似火的花,那花红过月季,艳过海棠,周身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妩媚香气,花身却布满荆刺。
看他瞧的认真,不由要问:“这是什么花?为何□□布满荆刺?我却是没见过的。”
剑雨眉头深锁,也不知听进她的话没有,只是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直到店老板笑迎出来,“公子好眼光,这‘玫瑰’是我托人千辛万苦从西域运来,一共才五株,一上架就卖了四株,如今就独剩这最后一株了。”
“西域?”她奇怪问,“现在路还没通,如何运来?”
店家好似一尊笑弥勒似的,始终挂着笑意。“公子就不懂了,官路是没通,一些小道小路还是有的,只是道路比较凶险,只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脚夫才肯走。”
“哦?”还有别的通往西域的路?花自青来了兴趣,正要再请教一番,剑雨却道:“如今已近寒冬,为何这花还开的如此好?”
“哈哈哈,那就是公子不知了,寻常的玫瑰只能开个夏季,我这株却来于前乌兰国,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乌兰国开的花可以四季不败。”
四季不败?花自青听来稀奇。怎么这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她竟然不知。
“都说前乌兰国太子喜爱栽花种木,只要他有心,就可以做到。”
是吗?作为这全天下的一员,她瞧剑雨,剑雨也只是眉头紧锁的模样。
问老板,“那这玫瑰在西域可常见?”
“玫瑰在西域很常见,只是这季节可不常见。”
花自青点点头,又问剑雨:“这花既是常见,你见过不奇怪,如今又稀奇个什么?”
剑雨摇头,一副苦恼困惑的模样:“不知道,不记得,只记得好似有一片玫瑰花海......”
额,怎么?当初被那人贩子打出问题来了?她同情的瞧他一阵。
店家又适时道:“看两位公子喜欢,不如买下?”
她瞧那花,是挺喜欢的,红的这样热闹,若是开满一片花海,那是怎样的场景啊!她不由要想。以前在山上她喜欢枫叶,到了秋季青叶变成了红叶,红红火火的开满了整片山头,让她觉得好热闹,这时候连师父都要带她去赏枫林......
这时候连剑雨都在旁怂恿着,“买下它吧。”不知是因为太喜欢还是太激动,蓝眼中闪耀着殷勤又纯善的光,熠熠生辉。
然而就在她这一愣神,一犹豫的功夫,店家就自为看出了什么似的,利索的掂好玫瑰,只待给他们包起来,而这一下就破费了她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够她喝多少竹叶青啊!奈何店家舌灿莲花,只一个劲的游说这玫瑰品种特殊,难见,见一株少一株,人工背来不易,云云。
可是回家路上还是让她忍不住心疼,瞧剑雨,他倒是挺开心的模样,走路还要瞧着花,像是瞧不够似的,哪里还有一点剑客萧杀的样子。她连连摇头,走路也心不在焉的。
于是就出事了,只听‘嘭’的一声撞到个硬物,花自青倒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