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伍·零 惜分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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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庄主与时井然亲自赶来带走时秋泓，少年情怀的两人恸断肝肠，时秋泓被迫离开之后，封尘被时井然封了周身穴道扔在废地，之后更有一群黑衣蒙面的人前来，挑断他手筋脚筋，将他摔入深谷。
封尘也不知该说自己幸还是不幸，他从悬崖高处被抛下，原本必死无疑，但下落之处却正好是一片枯乳腐泥，那时的封尘虽正当年少，但并无内力，被一顿毒打又断了全身经脉，早已去掉大半条性命，之后却又落在这腐泥当中，当真连移动一下也异常困难，所幸他心中念着时秋泓，求生意志异常强烈，如此在那泥潭中坚持了三四日，终于慢慢移到岸边。那泥潭时日久远，当中想必也腐烂了不少药材，封尘终于脱困之时，虽然周身都早已被潭中毒性噬得肌肤溃烂，形状极惨，但他原本孱弱不堪的身体，反倒因此而有所好转。其实究竟在那山谷中住了多久，封尘自己也并无分数，但他被困在底下无从上去，于是终日里与谷中豺狼搏斗，身体倒一日强过一日。他在这山谷中所受磨练，对他日后巧遇高人指点、苦苦钻研之下终于在武功上有所成，更自成一家颇有助益。
如此不知时日，封尘对时秋泓状况，自然也一无所知。但当他终于出得山谷、再见天日之时，却听到江湖中名声鹊起的“雪君子”时井然定亲的消息，而新娘正是时秋泓。此时的封尘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儿，多见苦楚，他心志毅力更远非常人能及。得知时秋泓消息之后，他却并未急着前去找他，一方面心中并无把握过去这么久，时秋泓如今心中是否还牵挂于他，毕竟时井然同样与秋泓青梅竹马，其倜傥风流，更是远胜于他。另一方面，他却更欲先闯出一番名堂，这才有面目再回碧云村，也不至招人羞辱。
不过半年之间，“天刀”之名已逐渐传遍江湖，那个人手中并非真的有一把名叫“天刀”的刀，只是当他一人独挑当时独霸陇西的疾风寨、救出被掳上山的数十名少女，机缘巧合之下与武当掌门交手胜出，挫败当时的武林第一刀客燕行刀，江湖中的人渐渐相信，他的武功或许并非无敌，但他手中的刀却是无敌的。他的武功毫无章法，但他一刀下来，却足以要了任何一个人的命。他的刀亦是武林中正义的化身，封尘，就是天、刀！
这当中封尘也并非真的没有去瞧过时秋泓，他偷偷去看过她很多次，却从未见她展露过笑颜。于是他终于忍不住现身与她相见，时隔数年，难能可贵的是两人不论当中经历了多少，却对对方一字不提，依旧一往情深。时秋泓解释与时井然订婚原本就是她父亲与时井然自行安排，而她自从几年前得知封尘已死的消息，心如槁木，却始终还怀着一丝希望，任由时井然百般劝慰，她却只是静坐等候封尘的消息，却在连她自己都快死心的时候，终于等到他回来。
两人秘密交往许久，终于还是被时庄主发觉，大为震怒之下要时秋泓与时井然即时成婚，时秋泓自然不允，言道此生除了封尘绝不另嫁。封尘只道他如今功成名就，时庄主必定不会再难为他，哪知全村人都反对他与时秋泓的婚事，封尘此时方知他身世却另有隐秘。为了让全村人真心实意接纳他二人情意，封尘只叫时秋泓等他数月，又拜托时井然好好看顾于她，而他则只身前往他亡父昔年的家乡。
这之后碧云村发生的事，封尘都只是后来听说。
听说他离开的那一段时间，时庄主执意要为时井然与时秋泓完婚，听说时秋泓宁死也不答应，听说全村人都斥责当年封尘的爹娘为碧云村带来灾难，如今时秋泓执意嫁给封尘，便是要再一次给村子带来灾害。听说后来果然全村人都染上瘟疫，唯独时家人毫发无损。听说村人斥时秋泓为妖魔化身，要将她焚化祭天。听说时老爷为救女儿的性命，头都磕肿，奈何村人死伤太多，恨极时家与封尘纠缠，坚决不肯放过时秋泓。听说……听说……
封尘听说了太多，他只能听说，只因当他终于风尘仆仆赶回来时，挚爱的女子已经永远离开了他，她的爹娘，也已在他回来之前命丧黄泉。
他最后见到她的尸体，穿着鲜红的嫁衣，颈上带着他送给她的长命锁，紧闭着眼睛，那样美丽，就像她生前一样，可是她已经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
她并没有真的被村人焚化，她不愿爹娘再受辱，最重要的是，她被时井然醉后奸污，终于身心崩溃，再难等他回来，穿戴着他送给她的一切，含恨自杀。
而他已经没有半分心力再去怪罪时井然和村人，他只恨他自己，为何他永远都将她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样一个遗世独立的幽兰般女子，为何独独对他这样的一个人钟情？是他配不上她，这世上的男人，有谁能配得上她？
那一场瘟疫导致碧云村寸草不生，可是他知道她喜爱山高水绿，喜爱蓝天白云，也喜爱花中隐者的菊。于是他将她掩埋，独自采来这一片新土，为她重满白菊，手上的血，又怎比得上心中的泪？自时秋泓死的那一天起，封尘也再不是从前那个笑傲乾坤、历尽磨难仍半分不惧的封尘，这许多年前，他活着，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总之是好好活着，踏遍名山，走访大川，心中带她一缕孤魂。
半生寂寥，尽赋于日月星辰，又如何能对人言说？
月白风清，这夜里的白菊格外清冷。那施大夫站在墓冢之前，向来佝偻的身体，竟已打得笔直，而看向“时秋泓”几个字的神情，只复杂得叫人心惊。
墓边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抹娉婷身影，映着一大片白的红衣格外刺目，长发垂腰，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凄凉难言。
施大夫痴痴看了半晌，像是忽然惊觉一般，蓦地退后几步，站定了指着她身影颤声道：“你……你是谁？”看她侧影，片刻却又平静下来，但身上早已被冷汗浸湿，“秦姑娘，何必在此恶作剧。”
女人清泠泠一笑，转过身来，容色如水，果然是秦冉冉，看着他柔声道：“我以为，时公子震惊之下，好歹也会心乱，至少唤我一声秋泓。”
“时……公子么？”施大夫怆然一笑，“老夫早已年华不再，怎担得起姑娘叫一句‘公子’。”
看她良久，施大夫竟似痴了，半晌喃喃道：“至于秋泓么，即使她化成灰，老夫又怎会不识得她？”
秦冉冉盈盈一笑：“昔年名满天下的‘雪君子’，惹多少女子相思意，又让多少女子求不得，冉冉今生有幸还能见到真真正正‘情人的刺’，这一声公子，却是免不了。”
施大夫背脊打得更直一些，奇异看月下如仙子美丽的姑娘，半晌叹道：“也不知为何，老夫第一眼见到秦姑娘的时候，心里便有些预感，这一生，怕是终于要走到头了。”
只见一人从暗处走出来，沉声唤他一句“井然”，正是封尘。
目中神色瞬息万变，良久施大夫无声长叹，伸手从脸上抹去一物，那张顷刻前还又老又丑的容色，下刻已变了翩翩玉容，纵然眉眼间已有不少褶皱，但骤然焕发的疏朗态度，已足够叫人想象他年轻时该是何等的风姿卓然。
陪同封尘一起走过来的姬清苑不由和秦冉冉对望一眼，心中同有些咋舌，这昔年曾迷倒万千女子的“雪君子”，果然生了张颠倒众生的脸，却也不由更为神往那早已逝去的女子，该是何等蕙质兰心，才能透过这样一位绝色人物的情意，而对封尘痴心不悔。
两人对视良久，封尘方开口，声音里有无限疲倦：“是你在村中井水里下了‘七日断肠散’的毒，造成瘟疫的假象？”
施大夫——应该是时井然，安然颔首。
“为什么？”
时井然笑意潺潺，语声如同情人呓语般柔和：“因为我要你死，也要整个碧云村的人陪葬。”
“为什么？”呆呆望他，封尘全然不解，几十年都过去了，然而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发现自己委实半分也不曾了解他。
“为什么呢？”时井然也在自问，微微迷惘的神情，风华绝代，“是你们害死了泓儿，是你们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该死。”
秦冉冉实在想不通，为何一个人说出这样狠毒的话，他的神情与语声依然可以那样温柔，而他神态间的痛，只怕世间任何女子见了也忍不住要心痛怜惜。
封尘面上终于掠过薄怒，更多却是痛过之后的感伤：“当年也是你下毒，是你诬陷秋泓！为什么？井然，这究竟是为什么？我知道你对秋泓的情意并不比我少，我知道你无论如何也会护她周全，是以当日才半分也不犹豫就将她托付给你。但你、但你……”但他终究不但辜负他的信任，更辜负了时秋泓的性命。佳人已逝，这几十年来他从未有过要找时井然的念头，报仇，是不是报了仇，她就会回来呢？
“但她心里却唯独只有你！”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时井然神色终于转了冰冷。
封尘颤声道：“于是、于是你就……”
“我那么爱她，我怎么可能杀她！”狠狠挥手，时井然声音凄厉，“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也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中。村里所有人都苛待泓儿，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怜惜他们的性命？我下毒，叫所有人逼得泓儿无处可退，我以为她会屈服，我以为这样她终究会退到我身边，哪知、哪知……”
哪知她宁死也要守住对封尘的承诺，哪知她一片冰心却永远不是对他。哪知他痛极恨极之下，夺去她的清白，最终却因此而夺走她的性命。
他恨，他恨了这么多年，他恨时秋泓，恨自己，也恨所有人。几十年来他日日受着这蚀心之苦的煎熬，他就算下地狱，也要把封尘和整个碧云村的人一起拉下地狱！
他筹备了那么久，然后千算万算，只是没想到秦冉冉和姬清苑会出现在此处。
再如何风华绝代之人，若心中只有恨意，面目岂非比寻常的坏人更可憎？秦冉冉不知不觉已依偎在姬清苑怀里，而封尘瘫坐在地，早已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伍·零 惜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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