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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肆·玖 苍梧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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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山坡周围的景致委实美得惊人,但一大片白菊园当中,却唯有一座孤冢。
封尘此刻正站在这刻有“爱妻时秋泓之墓”几字的孤冢之前,向来疏狂的气质,不知为何便染上些凄凉的意味。半晌他淡淡道:“出来吧。”
菊园外面果然就闪出两道人影来,女子明丽,男子清雅,正是秦冉冉和姬清苑。缓缓转过身来,封尘望向秦冉冉时,目中寒光一闪:“你跟踪我?”他用的“你”字,而非“你们”,只因姬清苑平日里纵然与他打打闹闹不像师徒,却绝不会做出这等无礼之事。
风度涵养俱佳的封尘竟会跟她一个小女子轻易动怒?心下揣测更深,秦冉冉面色却仍是如常,微微笑道:“有些事,封前辈不愿意告诉晚辈,晚辈唯有自己前来查探。”
她是姬清苑名义上的妻子,对封尘又素来敬仰,照理绝不该如此客套生疏。但一则封尘原本对她不喜,二则如今两人立场不同,秦冉冉自然不会再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封尘冷哼道:“秦姑娘,你不嫌自己闲事管得太宽?这当中好好歹歹,那都是我碧云村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他连“秦姑娘”都叫出来,可见容忍已到极致。
注意到他话中那个“我”字,秦冉冉仍是不动声色笑道:“原本我与无干,秦冉冉也并非那等爱管他人之事的女子。但本着医者之心,秦冉冉若见到有人滥用医药害人性命,却是非插手不可。”
封尘闻言果然变了颜色,原地踱两步道:“你昨夜也没有传书给司空?”
秦冉冉安然点头,仍是那句话道:“这一点小事也要义父来回奔波,秦冉冉愧为司空一脉传人。”
封尘怒视姬清苑:“你竟与她一起哄骗于我?”
向来对他的话奉若圣旨的姬清苑,这一回却难得的低着头,不言也不语。
封尘气极,指了他二人急怒笑道:“好,好你个姬清苑。如今翅膀长硬了,竟跟着你这好老婆一起怀疑我!”
姬清苑心下极难过,切切道:“徒儿怎敢怀疑师傅?冉冉也绝对没有这意思,只是、只是……”他求救的看向秦冉冉。
秦冉冉已接口道:“只是封前辈虽然与此事无关,但若没有前辈帮助,小女子想知道这碧云村许多年前的事,只怕也有些困难。”
封尘皱眉。
上前两步,秦冉冉指了山坡下一片美景:“碧云村虽美,却美得叫人诧异。像是想要匆匆制造出些甚一样刻意,甚至于寻常的村落,怎会把那‘美人的刺’当作花草来种植。我昨夜围着这碧云村走了一遭,竟发现许多特意之处。因此今日跟在封前辈身后,也只想问前辈一句话。”她说至此声音停顿片刻,这才慢声接道,“十几年前,或者再久远一点,二三十年前,这碧云村可有发生过与此次相同的瘟疫?”
霍然抬头,封尘面色惨白,失声叫道:“你怎会知道?”他原本无意多说,但过度震惊之下这一句话,却无疑承认秦冉冉方才问话。
秦冉冉不答,看了漫山丛丛白菊,半晌问道:“这菊……是前辈亲手种下?”不待他回答却又笑道,“只怕前辈种这些白菊时,很费了些功夫吧。至少、地上的泥土,只怕已被统统翻新过一遍。”
封尘无甚意识喃喃道:“你怎会知道?”他种下这片白菊之时,秦冉冉分明还没有出世。
盯着他的目光忽的变得锐利,秦冉冉一字字道:“只因这碧云村所有泥土,全部染上了一种毒,那毒素扩散之下,足以使碧云村寸草不生。而另外两点巧合,一则因这毒素之中,正好便含了那‘情人的刺’,另外一层,”吸一口气,她静静道,“这泥土中的毒素分明不是近日才扩散,却与此次全村人所染‘瘟疫’,一模一样。”
踉跄跌坐在地上良久,封尘喃喃道:“你昨夜便知道,村里人根本不是身染瘟疫,而是、而是中毒?”这几十年来,他始终远离碧云村,只有必要时候才回来一趟。也始终不去探查所谓的“真相”,并不是真的毫无怀疑,只是他却不敢,他生怕那真相会比他所知的更叫他不堪。但又一场“瘟疫”下来了,而这一次这里却多出了一个人,冷静聪慧的秦冉冉,她终究会在几十年后再来解答出一切?
“我还知道那施大夫所施的药,虽然只是平常解热、驱寒的草药,但药性却与‘情人的刺’相冲。喝了那些药,非但不能缓解众人体内的热毒,七日之后,更会引发体内毒素扩散,几种毒性相冲之下,那人五脏六腑必定迅速衰竭,极其痛苦而死。死状均为七窍染有血迹,口中含有大量白沫。这些人死后再过七日,却是要从七窍开始,直至全身腐烂。”
秦冉冉语声虽平缓,封尘却听得脸色越发惨白。只因秦冉冉所说,与碧云村死者状况一一相符。秦冉冉却还嫌他所受刺激不够似的,淡淡再加一句:“这种叫人死前痛苦、死后还要受尽折磨的毒药,名为‘七日断魂散’。”
江湖中百年来只有一个人有这种名叫“七日断魂散”的至毒毒药,便是当年与封尘几乎同时成名的“雪君子”时井然,那时井然另有一个江湖女子专为他取的称号,便叫做“情人的刺”。
他天生便是女人的克星,江湖中有无数的女子对他既爱且恨,但他也如封尘一般,都在最富盛名的时候退隐江湖,悄无声息,至此是生是死,亦无人可知。
封尘闻言几乎要伏地痛哭,喃喃道:“难道当年所有的尸体都在死后被迅速掩埋,原来、原来……”那人既有心做绝,“七日断魂散”中必定还有其他毒药掩饰,但这毒药极其霸道,若死尸拖太久不掩埋,只怕终究便要被人觉出端倪。
秦冉冉看了那青冢,似问人又似自言自语:“这碧云村中有座故主姓时的豪宅,却无人居住。那‘雪君子’时井然也正好姓时,这位躺在墓中的姑娘,正好也姓时。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而这层关系,又会不会与这两场前后相隔几十年的屠杀有关?”
半晌又姬清苑单手扶着从地上站起来,封尘神色已恢复平静,再度看向那青冢,目中一瞬全是深情:“这墓中的姑娘、这墓中的姑娘……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而她、她……”即使事隔近三十年,封尘仍是忍不住的热泪涟涟,“她早已死去多年,便是被那场所谓的‘瘟疫’给害死!”
秦冉冉与姬清苑相顾震惊,再也想不到,封尘隐藏的秘密竟会是这样。姬清苑更是未曾料到,他这凡事洒脱不羁的师傅,几十年来,内心竟是自苦成这样。
秦冉冉一时也有了些踌躇,讷讷道:“前辈,若你当真不愿回想,那便……”
摇了摇头,封尘打断她的话:“我已逃避了几十年,这件事、这件事终究还是要面对。”望那“时秋泓”三字深情无限,“泓儿她枉死这么多年,我只管一味逃避,如今总也要给她个交代。”
姬秦两人互望一眼,均不再多言。封尘是何等样人,今日虽连番失态,但他一言既出,那便是下定决心、必定要做到之事。
“冉冉你猜得没错,当年声名赫赫的‘雪君子’时井然身世成迷,而他自小父母双亡,便是秋泓的表哥,自幼由秋泓的爹爹抚养长大,待他有如亲子。而我们三人、我们三人自幼也是认识的。”面上浮现出苦笑,封尘喃喃道,“时家百年前亦是名门望族,后来虽没落,但仍以贵族自居。而我,我自幼生在碧云村,亦是父母双亡,却被当作村子里最不详与不堪之人。我十四岁那年,村长说我已有自保之力,终于将我赶出了碧云村。那时全村人肯为我求情的,唯有秋泓一个。我还记得,那时她不顾时家的颜面,跪在地上向村长苦苦哀求,却被她爹爹与井然二人强行带回了时府。那时我以为此生与秋泓再无见面之期,可是……”
可是十几岁的少年,纵然不懂得情根深种,但从小玩到大的情分,又岂是说忘掉就能忘得掉?时秋泓纤纤弱质、手无缚鸡之力,却是个勇敢无畏的性子,至少便要比他勇敢。只因那时封尘孤身在外,心中对时秋泓虽苦苦思念,却因着少年的强烈自尊而不肯回碧云村。却是秋泓,那小小的女孩子,亲自从村里偷跑出来找他。那年当她终于浑身狼狈站在他面前时,封尘从小紧闭的心门也终于为这弱女子轰然打开,深知他这一生,除了眼前女子,是再也不可能爱上其他人。
但世事都是不如意。时秋泓纵然空有一身孤勇,封尘纵有一腔热血,但那时他们都只是什么都没有的少年,封尘更非日后那个纵横武林的“天刀”。那时他二人唯有任人摆布,时秋泓固然只是伤痛与失去自由,封尘却经历九死一生,屡屡差一点便要丢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