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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爱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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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新政,即是指秦赫两年前诏令“通计一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征银入官、取用于官,江南士绅对其颇多不满,只皆慑于韩怀的雷霆手腕,敢怒不敢言。
韩怀原是太宗皇帝为秦赫择的伴读,从小一处长大,是心腹中的心腹,兼之亦出身关中大家,对江南士族而言无疑是最难啃的骨头。前世韩怀一死,新政便暂时搁置,待到他即位之后推行此政很是费了番功夫,甚至还两次亲下江南督工。到了那时候他才知秦赫的无奈:若不是国本有变、韩怀又恰好死在那当口,他也不必对江南士族放纵,以至他新立太子后,还择了德阳长公主长子入东宫。
江南情势他因往后几十年的阅历早已了然于胸,此番本就是为着一举成事而来,多了个威名在外的策阳侯陪着,只怕还要更顺利几分。“早些年还见韩大人回京述职,这些年便只见他上密折了。”登了船,顾煊在船舱中问他,“你上次见韩大人是何时?”
“建昭十六年。”秦治暗暗惊愕秦赫竟连密折都不避着顾煊,对他宠爱倚重到了这个地步,“每年年节时倒是会通书信,问候几声,他也会给我捎些江南的物事。”
“重听舅舅说韩大人铁面无情,不想还记得捎东西给你。”顾煊大为惊异。
“我舅母早逝,表弟也三岁夭折,他未再续弦,加上怜我自幼丧母,有些做长辈的慈爱便也分了我------舅舅大多都是疼外甥的。”秦治说,“但像父皇这样疼你,叫亲儿子都吃味的,也见不着几个。”
“也是舅舅怜我。”顾煊静了静,没有再说话,秦治看他神情,心想秦赫爱重他若只是怜惜的缘故,也难怪太子鸿不平了。
极不巧的是,他们还未到金陵,便传来消息称韩怀已然病逝,如此二人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写了信快马加鞭送去京中。
“但舅舅的后事也耽误不得。”写毕信后秦治说,“继续往金陵走,到了金陵如何作为再听父皇吩咐。父皇命我尽孝道,也算不得违抗圣命。”
“便是违了旨又何妨?舅舅断不会责罚你。”顾煊皱了皱眉头,他见秦治仍眉头不展,撑过他肩头安慰道,“韩大人知道你挂念他,你不要自责。”
“听六哥的。”秦治答。
他离京之前便知韩怀已是将离世之人,纵然悲伤也淡了,此刻所虑不过是下了江南,寻什么理由在韩怀丧期内兴师动众。
可顾煊既然如此想.......便由他担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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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丈量土地,韩怀是一套法子,换了秦治能是另一套法子。
在韩怀灵前摔盆哭灵后秦治便拿出圣旨,道是清丈田亩一事由他接手,吊唁宾客正想找些辞令推脱,却听顾煊道:“何人有异议?”
他立在秦治身侧,着缌麻丧服,却是提着青霜宝剑,真正上过沙场的人,这样立着便是一身令人不敢直视的杀气。堂前人更不敢多言,唯有一老者却像是找到了空隙,摆出威严架势呵斥道:“侯爷便是放肆,也莫在韩大人灵前!”
“韩大人灵前自是见不得血光。”顾煊短促冷笑,提剑指向门外,“堂外却是见得的。”
于是众人讪讪,再不敢多言。
韩怀再如何得皇帝重用也不过是臣子,江南士族自恃身份免不了轻视,秦治却是正正经经的龙子凤孙,再如何也怠慢不得。更况论旁边还站着个威风八面的策阳侯,江南士族天性欺软怕硬,见了顾煊怎不畏惧几分?
秦治面上不显,心下却尽是喜悦之意:若是顾煊不来,他要摆平这些士族之人还要费些功夫,所幸顾煊来了,省了事,也替他挡下了怨忿,秦赫纵容顾煊骄矜性情,除却教顾煊开心,或许也是存了要让他替秦鸿挡灾的念头在的。
暂且镇住这些人还不算完,更要紧的是寻人开刀,最好的人选莫过于皇亲国戚。“东山谢氏既在江南六族中实力雄厚,又乃德阳姑母夫家。”他写下拜帖,“且先拜谒下二表哥罢。”
“我同你一道去吗?”顾煊脸色有些犹疑。
“确信?”秦治睨视他。
东山谢氏乃是先帝次女德阳长公主夫家,德阳次子谢旭现下便在东山谢氏主事。而谢氏同顾煊颇有几分渊源,尤其是同德阳长公主的儿子:德阳长子谢昆因参过顾煊行军奢靡被贬,幼子谢旦更是同他自幼结怨,谢旭虽同他没有过节,可因着兄弟的事,气氛难免尴尬。
“那我不去了,找家茶馆尝尝点心。”顾煊也不是不知晓利害的人,他透出一点意思便闻弦歌而知雅意,“可你也别让他们欺负了你。”
“若是欺负了我,我就让六哥给我出头。”秦治笑道,心间趟过暖意,顾煊怔了怔,旋即颔首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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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谢氏在“金銮逆案”后虽大不如前,却也自恃身份,必不会为秦治一个失却母家助力的庶出亲王折腰,兼之没了教他们虽万分憎恶、却终究还是惧怕不已的顾煊陪着,便更只肯留一层面子了。秦治知此利害,却刻意步步紧逼,因而最后谢旭忍无可忍地下了逐客令。秦治
秦治也不在意这冷嘲热讽,信步出了府门,却是在谢府门口朝府内行礼:“本王惹了表哥不快,还请表哥莫要挂在心上!”
一时众人侧目。谢旭只觉面上无光,也不顾礼数风度了:“只求殿下讲些礼数,莫要欺人太甚!”
秦治也未再说什么,敛袍登车,打道回府。
他和顾煊乃是轻装简从连夜奔赴金陵,因而回府也并未摆着皇子的排场,不过是将就用了韩怀的仪仗。今日离开谢府过街口时忽有刺客惊袭车驾,秦治未防,在众目睽睽下落马,好在车夫忠心,当下不顾尊卑之别抱他上了马,一路疾驰回了府上。
此事定是能满城风雨,以至传到长安的。
府里医师即刻为秦治治伤,秦治倚在榻前,正自顾自忖思,门外却忽传来一阵骚动,遥遥听见有人呼着他名字。
是顾煊。他不顾劝阻冲了进来,神情焦灼惶恐,衣袖上甚至还有不经意沾上的尘土。“你如何了?”他见秦治面色镇定自若,添了几分疑窦,却犹不敢信。秦治心中一阵感慨一阵惊喜,不知顾煊竟也会为他担忧至此,须臾,示意他合上门窗,才在他面前揭开绷带,“六哥看看,我有事吗?”
那“伤处”竟完好无损。秦治压低了声音,道:“是做戏。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刺落马,谢家难脱干系,自也不敢在明面上阻挠。”
而他在金陵遇刺,必有人会揣测此事乃是秦鸿授意。他回京后主动坦诚做戏一事秦鸿便不得再难为他,可这几月间他必然陷于流言之中,指不定会自乱阵脚。
后边那点心思是顾煊猜不到的,只是他也需修书给秦赫提前道明自己的打算。他看得穿他的把戏,因而不妨先自投罗网。
“我还以为......”面前,顾煊张了张嘴,想到那词眼不好,又不敢说出口,便只能忿忿道,“我担心死了!”
“别担心,是我的错,没先同六哥说。”秦治低声道,倒像是他在哄着顾煊一样,顾煊拍了拍他的脸,含了点怨气道,“是你的错,往后别再这样吓我了。”
“我听六哥的。”秦治一笑,顾煊点点头,回了自己房间,秦治摸了摸先前顾煊手指停驻过的地方,只觉愈发燥热。
他已然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