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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江南 ...

  •   清河临终前那番话确实令他措手不及:他们生前纵然失和,可她一死,顾煊就只记得她的好,只记得他们约定了白头偕老。

      他是争不赢一个死人的。

      那个女儿被秦赫赐名“瑗”,破例封了阳城县主,长得更是玉雪可爱,只是身体弱些,太医说是胎里不足,来日少不了得靠天材地宝养着。

      她贵为侯府千金,又是公主之女,这点药材是少不了她的。秦治暗暗下定决心,来日顾瑗出嫁时,他必要许她公主之仪,她的夫家也休想轻辱她。

      顾煊曾经也有个女儿,他爱她如珠如宝,可他没有等到她出嫁。

      清河死后顾煊终日郁郁寡欢,上朝不过是点个卯,秦治去看他,但见他在摇篮边逗弄着女儿,尽力表现得不教他扫兴,眉梢眼角却还是难掩倦怠。他看着他,忽然轻轻将他拥在怀里。

      “六哥莫皱眉头了。”他轻轻抵了抵顾煊的额头,脉脉道,“你一皱眉头,瑗瑗将来怎么学着笑?”

      顾煊颤了颤,而后秦治感到他的手回拥住他:“若是担心我,说便是了。”他低声道,“莫怕惹我伤心,我怕你们也难过。”

      秦治舒了口气,拉着顾煊的手坐了下来。

      他们在庭中赏月,顾煊半仰着脸,月光倾泄在他优美的脸孔上:“舅舅近日可还好?”

      “父皇伤心是伤心,现下却更担忧你。”秦治觑着他脸色,“他总同母后提起,怕你一直这样消沉下去,余生该如何是好?”

      “便这样吧,为舅舅鞍前马后,再等有一日送瑗瑗出嫁。”

      “你便不想着延续香火?”秦治试探性问道。

      “罪族出身,要什么香火?”顾煊淡淡道。

      会稽顾氏说起来是百年名门,但昔年为金銮逆案株连,已然族诛。昔年未满十四者虽免于一死,却也皆流放苦寒之地,若非顾煊的母亲是秦赫唯一的亲妹妹,他也应当随他的堂兄弟们一起。

      抛开军功,抛开秦赫的疼爱和驸马的身份,他从来只是孑身一人。

      “也是,瑗瑗纵使是女孩,也是堂堂侯府千金,如何比男儿差了?”秦治亦舒然笑道,“你既还想着女儿,便更要振作,她生而无母,来日还指望着做父亲的给她撑腰。”

      顾煊一听神色确实振奋些,秦治趁热打铁,又同他说了好些话。如此推杯问盏,酒过三巡,秦治虽恋恋不舍,却还是起身道:“我该回府了,六哥也要早些休息。”

      “我派车驾送你。”顾煊亦起身。

      待车驾备好,顾煊送他去了正门,秦治理了理衣冠,欲登车离去。临走前顾煊却忽轻唤了他一声:“阿治。”

      秦治回头一顾,见顾煊裳衣微扬,目光灼灼若明灯:“谢谢你。”他轻声道,并未再说话,却是道尽了千言万语。

      秦治心一暖,朝顾煊笑了笑,便登上了车驾。马车疾驰过长安城的街头,他撑住额头,暗忖纵然顾煊对秦瑶立了誓,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下要紧的,是先将太子之位夺来。只要来日他身登大宝,那不论顾煊情不情愿,他都合该是他笼中的燕雀。

      ,

      因着清河临终前那番话,参太子宠妾灭妻的声音渐次息了,只是皇帝对太子仍然态度冷淡,不免更令朝局暗流涌动。

      秦治知晓太子鸿的心结为何,他自幼入主东宫,太子之位于他而言太过轻易,因而他自然而然以为此乃他理所当然应得之事物,想索求的便是更多旁的,譬如秦赫的宠爱。

      但秦赫的宠爱只给了顾煊一个人,他也懒于给旁人分上半点,于是秦鸿便陷入一种矛盾的求而不得中,对父亲既崇敬又抗拒,敢于依仗太子的身份与秦赫争执,又因儿子的身份为之倍感痛苦。秦治看清他这样的想法后只觉荒唐可笑,秦赫是何种人?辉炳史册的千古一帝,冷心冷情至石佛神像般的人,他只看到秦赫对顾煊的疼爱怜惜,歆羡于秦赫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然天下为棋,顾煊从来也只是他棋局中的一子,纵然爱惜亦不是不可舍弃,秦鸿本是应做棋手的人,却同一只棋子较劲,甚至影响了自己的心智,他若是秦赫,也绝不会传位给这样一个无人君之度的儿子。

      他惦念着秦赫未给他的,却不知他未曾给他的,也未曾给他任何一个儿子,而秦赫也并非没有做一个慈父的心念,他也乐得同人扮演父慈子孝,只消那儿子可堪大任。直到现下,秦赫为维护秦鸿储位都堪称尽心尽力,而如果他惹恼了他,这一切也可以在须臾之间收回。

      包括对他的宠眷扶持。他尚未下定决心易储,又已然发觉了太子非帝王之材,才要扶持自己以对秦鸿警示一二。而秦鸿怕还以为秦赫还在为一年前的事耿耿于怀,更以为是因他救了顾煊、而他自己的劝谏险些真害的顾煊流落漠北,才致今时今日秦赫对他的青眼和对自己的冷遇。

      心结因顾煊而起,他前些时候偏生沮丧消沉,终日在府中陪着女儿。如此不论顾煊有无察觉,秦鸿对他的疏远已成了现实,少了清河这一层关系,便更生分了。

      秦鸿稳居东宫多年,若非极不可忍之事,秦赫并不会轻易动摇东宫,前世他能得了太子位,根由还是秦鸿自取灭亡,教秦赫察觉他欲舍弃安西、以文御武,将权柄再送回江南文人手中。现下顾煊还活着,秦赫还可指望他来日替秦鸿掌军,有所动摇也盖因拿不准秦鸿对顾煊的态度,因而只消令秦赫明白秦鸿的狭隘,便是给了他致命一击,教他再无翻身之日。

      择何人呢?

      秦治细思凝想,须臾已然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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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鸿心性软弱,是自幼时便定下的,可后来一步步糊涂透顶,离不开叶润行的调教。

      他后来很是费了番功夫查叶润行的来历,发觉他幼时开蒙,乃是在随父母去江南赴任时受教于名士陆琛,而陆琛正是章懿太后陆氏的嫡亲兄长,曾参与太祖年间的科考,博得头筹,却因“南北榜”一案被夺了功名,从此再不能入仕。

      本就是士族出身,又因皇族遭横祸,会怎样教自己的学生便可以想见了。若百年之后真是秦鸿登基改弦易辙,还真是不负他多年苦心。

      以东南之财赋,控西北之戎马,因而如何修理江南士族便是顶要紧的事。他的舅舅韩怀正是如今的江南布政使,前世便是在这当口劳瘁而死,他写了家书,问了他身体状况,得韩怀回信称“宿疾难愈”,便带了这封书信到秦赫面前,叩首称舅舅无妻无子,求父皇加以体恤。

      “那做外甥的去尽孝道罢。”秦赫轻声道,抚了抚眼睑,这样的情态便出离了他一贯的冷漠,里边含着对忠臣和故友真切的彷徨与哀痛,“问铭恩一声,故人许久不见,独酌时可见吊唱相和者?”

      秦治应下。

      他临行前秦赫又另嘱托了他,道是要他随他舅舅学些事务,尤其应知近年新政推行状况,秦治知晓这是缘于秦赫还没下定决心易储,尚犹疑是否要让他来日接替他舅舅主政江南,倘若在这件事上办得教秦赫满意了,他离储位也就更近了一步。

      他离京那日风和日丽,正是草长莺飞好时节,登车之后车驾却忽然停住,他掀开帘子,是顾煊。

      “我求了舅舅,让他允我与你同去。”顾煊说,勒马驻于长安官道边,墨发浓颜,风神秀异,“新政屡出事端,难保没人朝你动手脚,我要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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