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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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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五一前夕,我出门采购回来途中,走过最后一个通往咖啡店的天桥时发生的事。具体经过记不太清楚了,印象中我在迈腿下台阶的同时,抬头看了一眼西方火烧火燎的瑰丽天空,就那么一霎那,甚至可能比一霎那还要短的时间里,它控制了我的身体,继而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过来时首先看到的就是阿卓焦急万分的脸,他好像几天没刮胡子了,显得有些颓废。看到我在看他,这厮竟然夺门而逃,我正纳闷,房间里就进来了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阿卓则在门口不停的徘徊,视野又一次黑暗。
医院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问!!”
阿卓对我清醒后的第一个问题表示了极度的鄙视:
“快三十的人了都能从天桥上摔下来,还摔得那叫一个壮烈。”
“可是……呜……”
嘴被阿卓伸过来的苹果块结结实实的堵住,右手在打点滴,刚想抬起左手拿出我嘴里的苹果,一阵剧痛袭来,我想我的五官当时一定很扭曲。
“知道疼了?哼哼。”
我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苹果咀嚼咽下,阿卓又塞过来一大块,塞的我一个劲儿摇头。刚向前探探身子,就瞧见了自己高高吊起的右腿。
“唉……你啊……”
阿卓认命的放下手中的苹果核和水果刀,迎着我困惑的眼神说:
“您老人家那天从天桥上一脚踏空,摔到汽车匝道上,又被迎面开来的车撞了出去。也亏了那司机仗义,把你送到医院后又打电话通知了我。”
我像动物一样仰起头吞下那块该死的苹果,问:
“后来呢?”
“后来?”
阿卓指指我被石膏包裹的腿,以及头顶的吊瓶:
“你就变成这样了。”
“医生怎么说?”
我东张西望的打量这间病房。
“医生说万幸没有伤到内脏,都是些皮肉之伤,养养就好了。”
阿卓边说边起身打开窗户:
“给你换换空气。”
“那……那店里?”
我试着动了动左臂,疼痛源于肩膀。
“让小捷帮忙打理着。”
“他请假啊?”
“他辞职了。”
“不……不会吧……”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阿卓,身上因为疼痛而颤抖:
“这叫我怎么担待的起啊!”
“他说反正之前的工作也不想干了,就先来店里帮帮忙。”
这时候护士进来了,不由分说就在我嘴里插进一根温度计,我想还是塞苹果好一些,至少可以咬。十分钟之后护士拿着温度计走了,阿卓也起身收拾东西,穿外套。
“你要走啊?”
我心里有些别扭,对于受伤的人来说,谁都会希望身边有人陪伴吧。
“废什么话,你昏迷了三天,我三天没洗澡了!”
我的大脑延迟了,阿卓就在我的未响应中离开了病房。阿卓走后,我闷闷的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就眼皮沉重的昏睡过去。在这医院的病床上,在我恢复意识之后,我还是梦见了它。
我梦见自己走在天桥之上,西边是火烧火燎的瑰丽天空。我梦见我从天桥上飞身跃下,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张开双翅,向着那油画般的火烧云飞去。一直飞到我的翅膀也着了火,带着奔腾的火苗上下鼓动,接着我全身都投入到了火中,四周是火红火红的一片,我就那样飞着,轻飘飘的在火焰中飞着,越来越轻,忽然,什么重量也没有了,我在燎原的火焰中,化为灰烬,消失了。
醒来,眼光灿烂,阿卓坐在我床边,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桶。察觉我已醒来,他从随身的包里往外掏饭盒和勺子:
“小捷早上给你熬的粥,趁热喝点吧。”
他说着从保温桶里舀出粘稠的米粥,粮食的香气顿时压倒了苏打水的气味。阿卓小心的盖好保温桶的盖后,用勺子盛起饭盒里的粥,送到我嘴边,说:
“尝尝看还烫不烫?”
还好这间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不然这样暧昧的镜头会让人浮想联翩。我看他没有收手的意思,只好说:
“阿卓,你放在那里我自己来就好了。”
“啊哈,是吗?那你到是试试看啊?”
我听了心里赌气,刚要抬手,左肩毫不留情就给了我当头一棒,再抬右手,针头连接着点滴瓶,因我的扯动在架子上晃悠。我只得认输,乖乖张嘴任凭阿卓喂我喝粥。小捷熬的粥真是好喝,比医院的酸馒头好的太多,天壤之别。
“小凡。”
“嗯?”
我正等着下一勺粥,阿卓就那样停下了。我不解的看着他,他的神情变得很陌生,认识他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用这样的表情看我。
“怎怎怎……怎么了?”
我结巴。
“刚才进来的时候你还没有醒,我看到你眼珠在动,做梦了么?”
他一句话把我带回梦里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天空。我丝毫没有停顿的点头。摔下天桥这么糗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必要在阿卓跟前伪装。我知道这样阿卓会很失望,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这好像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
“梦见什么了?”
平淡的语气让我感到害怕,我不敢看他的眼镜,言简意赅的把刚才梦里的景象说了一下。出乎我意料的是阿卓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从包里掏出一个PSP,扔给我:
“小可怜,这阵子你算是残废,给你个游戏机解解闷。”
我双眼金星直冒,紧紧抓着那个PSP:
“天啊,阿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哼哼哼哼。”
冷笑过后阿卓拎着那个保温桶说还有事,先走了。我恋恋不舍的目送他离开病房,就钻研起游戏。这个死阿卓还真不赖,装了个死耗时间的游戏,这是我看完秘籍后认清的事实。我种地,养牛,养鸡,钓鱼,挖矿,忙的不亦乐乎,连肩膀似乎也不那么痛了。阿卓每天都会来看我,有时候呆上一天,有时候只喂我喝完粥就走人,我知道他惦记店里的事情,也没太在意,好歹有游戏可以消磨时间,又何必再浪费一个劳动力呢。时不常的小捷也会来,一来就用各种各样的食物塞我,大多是猪蹄,排骨,牛筋什么的,有一次他连驴肉和阿胶都带来了,美名其曰吃哪补哪。我的体重和我的住院时间成正比,并且以一个很大的斜率的在迅速上升。在医生警告我要注意体重后,阿卓才制止了小捷的填鸭行动。晔子只打过电话慰问我,他现在正在学校忙着攻关课题,说等他回去了一定会好好犒劳犒劳我。我一面答应着,一面祈祷晔子的课题不会顺利结束。我宁可被小捷填鸭也决不让晔子犒劳,以他水瓶座的思维本性一定会让我再次光荣入院。
住院的日子实在寂寞,所以当那位老先生走进我病房的时候,我正沉浸在刷新萝卜的出货记录中,一点儿也没发觉有人进来了,直到他用浑厚的声音问:
“请问你就是小凡么?”
我按了暂停键抬头狐疑的看着他。他满头银发一丝不乱,鼻梁上那副金边眼镜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笔挺贴身的黑西装,加上黑色的公文包,如果不是和蔼的微笑,我会认为他是肖恩康纳利那样的特工或者老大级人物。比起他来,我就显的猥琐多了,多日的病床生活让我的身材严重走形,头发也长了,被我胡乱扎在脑后,病号服皱皱巴巴的,还不如医院给新生儿准备的尿布。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点点头,仍然不明状况。他拉过窗边的那把椅子坐在我身旁,礼貌的说:
“我姓陈,你叫我老陈就好。”
“……”
我发愣,对这样一为明显受人尊敬的长者使用这样亲切的称呼会不会被砍?还有,他是干什么的?如果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来请我去做什么拯救地球,拯救世界的超级大英雄那该怎么办?我的腿上还有石膏,我的手上还插着针头,吊着吊瓶。
见我发呆,他见怪不怪的笑着说:
“叫老陈就可以,我是受你朋友之托,过来帮你做咨询的心理医生。”
明白了,不用问,肯定是阿卓委托的,因为只有他会把我这次的事故上升到精神层面的高度,看来阿卓是动真格的了。我缩缩脖子,小声问:
“那你要干什么?”
老陈乐了,他放下公文包,给我倒了杯水,说:
“聊天。”
“就这样?”
我捧着水杯好奇道。感觉心理医生都很贵啊,只是聊天的话,那钱不是打水漂了?
“对啊,聊天。你的朋友说你有些有趣离奇的事情不愿意给别人讲,那么就讲给我听吧。”
“嗯,那到是……可你不会转告给我的朋友么?”
“呵呵,小伙子,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
我瞅着老陈傻笑,他也不介意,说:
“你这个是游戏机吧?玩什么呢,这么入迷?”
“牧场物语!”
我两眼放光,这么多天里我在游戏里的成就都无从谈起,因为医生和护士跟本不会听,阿卓又对这类游戏不感冒,小捷更是个游戏白痴。我除了自己乐呵乐呵,就没谁可夸耀了。这回老陈既然挑起话头,我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叽里呱啦把我这阵子的游戏成果汇报给这老头。
老陈乐呵呵的看着我唾沫星子横飞,正说道口干舌燥,我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扭捏的问他:
“您……您不会觉得我这么一个大男人玩小女生的游戏很弱智吧?”
老陈乐的更厉害了,说:
“年龄大了就不能玩游戏么?那我这样的人玩超级玛丽是不是会被你们笑话呢?”
“这当然不会。”
我连忙摇头。
“这说明你的心理年龄还很年轻,这多好啊,小说里还有个老顽童呢不是。”
我一下子想到了晔子,我觉得他老了以后活脱就是一个老顽童。高中的毕业聚会上我曾经断言他的心理年龄不会超过十岁,晔子很受打击,他死活不信,我说不信你去做测试啊。当即找了网吧上网做心理年龄测试,结果真的就是十岁。自此晔子自闭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理我们,在我们请吃了几顿麻辣烫后就“冰释前嫌”,又跟我们混在一起。我们只能憋着不在他面前露相,当年高中班上谁不知道,麻辣烫是晔子的死穴呢。
“可也是,我有个哥们就长不大。”
我跟他谈到了晔子,谈到我们几个好伙伴,以及我和阿卓的咖啡店。
“老陈你有时间一定要去捧场啊,我算你五折。”
我接过他给我到的第三杯水,喜形于色的说。
“那我一定得去,你不给我办个优惠卡,会员卡什么的?”
老头狡黠的眨眼。我说:
“没问题,我回去给你弄个VIP金卡,店长特批的。”
老头忙又给我续了杯水,说:
“你们的店在什么地方,怎么走?”
“就在这家医院向东走的第三个十字路口向北拐的第二个红绿灯向西五百米的路南。很好找的,店前面有颗杨树,树上有个喜鹊窝,再往前还有天桥,看到天桥就离我们店不远了。唉……”
我叹气,老陈往我手里放了块萨琪玛,我就边啃边说:
“说起来怪难为情的,我就是从那个天桥上摔下来摔成这样的。”
“是么?怎么回事?”
老陈又给我补充了一块萨琪玛。我说:
“就在下台阶的时候看了眼天,踏空摔下来的,还被车撞。”
“原来是这样,我还在想你怎么会伤得这样。天色不早了,我改日再来,小凡你早点休息吧。”
“嗯……”
不能不说,我有点失落,在老陈即将触及我内心的隐秘时,他没有继续。我盘桓在嘴边的那些关于梦的故事,就这样又被生生压了回去。左思右想了很久,我决定接着玩游戏,可刚拿起游戏机,我不顾形象的扯着嗓子大喊:
“来人啊!!”
走廊上一片脚步声乱,我的房门被怦的打开,一群护士消防员一样冲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
我眼含热泪的说:
“我要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