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飞》桃子它爹

6、第 6 章

　　第二天阿卓没有来，老陈也没有来，谁都没有来。护士们对我爱搭不理，我百无聊赖的在把萝卜的出货量刷到十万后，就扔下游戏机躺在床上神游。
　　窗外的天空很令人舒心。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我明白在我卧床的这段时间，外面的世界早已繁花似锦，木柳成荫了。想起我那夜晚的情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伤。最近的梦越来越飘忽不定，我开始考虑一个致命的问题，就像很多热恋中的人都会考虑的问题一样：我和它日后怎么办？我和它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我到不怎么盼望能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那样的结局对我和我的梦来说，还不够。那样的结局只能让黑夜和白天相见，中间却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穿不透，捅不破。我希望的结局，应该是白天与黑夜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对，就是这样，我中有它，它中有我。我们，本来就应该是同一的。可要实现这样的结局，究竟应该怎么做，我也没有头绪，或者说我决得这有些离谱，感觉像是要借助一些非自然的力量才能完成一样，让我感到迷茫和困惑。
　　迷迷糊糊间我就那么睡了过去，醒来后又抓起我的游戏机开始奋力刷新南瓜的出货量，这时老陈进来了，这次他穿了件深驼色的苏格兰飞人衬衫，令我眼红不已。
　　“小凡早啊，睡的好么？”
　　老头拉过椅子坐下，我关掉游戏机坐直身体，摇头：
　　“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他递给我今天的第一杯水。
　　“有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想不透，我很郁闷。”
　　我把杯子捧在手中没有急于喝掉。
　　“说说看吧，想起什么说什么。”
　　这老头的声音很有磁性，很令人安心。我呷了口水，慢吞吞的说起这么久以来的心事：
　　“我做这个梦很长一段时间了，它挥之不去，就像长在我脑子里一样。大概阿卓去找你的时候，也提过我因为这个梦而魂不守舍的事情吧。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啊，我明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不对，甚至再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可是我控制不了它啊，每当我睡觉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就好像，就好像那个梦里的也是我，是另一个我……”
　　老陈不动声色的给我添水，我的思绪一打开，便再也收不住，能有个倾听的人，真幸福，管他是不是花钱的呢。要说也并不奇怪，我和阿卓毕竟太过熟识，有些事情反而不方便倾诉，但是老陈就不一样了，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和他是医患关系，既然他是医生我是病人，就没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因为你觉得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东西，说不定医生都觉得不值一提。索性竹筒倒豆子：
　　“我开始以为那不过也是个普通的梦，梦过之后就消失了，可是没有。它来过之后就抹去了我所有其它的梦。我开始并不觉的怎么样，可后来，后来我渐渐变得……怎么说呢，变得有些分不清现实了。我觉得梦里的那个世界才是属于我的，才是真实的，现在这个世界，不过是我寄居的空间。而我，而我自己，”
　　我毫不畏惧的盯进老陈的眼瞳：
　　“我生来就是要那样飞翔的。”
　　老陈不说话，看样子他并不想打断我，我盯着他看了一分钟，他也回望着微笑。我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杯子，继续说：
　　“你或许觉得这很荒诞，不错，我也觉得很荒诞。但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我从天桥上摔下去，就是因为……”
　　我突然说不下去了，眼前闪现的是那火海一样的天空，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涌了出来，让我觉得在一位长者面前很丢脸，可我真的很想哭，那一刻。
　　“我想飞啊。梦里的感觉那么真实，真实到我觉得从阳台上跳下去就能飞向高处。可是我不能那么做，我知道我是肉体凡胎，我不能那么做，可我控制不住啊，我想飞想得都要发疯了，这种折磨……这种折磨……真的是生不如死……”
　　我安静下去，那个隐匿在我灵魂深处的恶魔终于被暴露了身形，我不用再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事实上，当那晚我梦见自己从苍凉的大地上飞起来的时候，一切就不可能会好起来了。
　　“神给了我一颗痴狂于飞的心，却吝啬的给了我一具笨重的永远不可能飞翔的躯体。”
　　我的声音无力的小下去：
　　“到底为什么？”
　　老陈还是不说话，我有些奇怪，我预想中他应该会说一些什么“这只是你的想象”啦，“从心理学角度讲”怎么怎么样啦的话，但是那个穿苏格兰飞人衬衫戴金边眼镜的老人什么都没有说。他神情肃穆的看着我，让我以为他被我的叙述唬傻了。
　　“老陈？”
　　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他看着我笑笑：
　　“不用担心，我没有被吓倒。”
　　这人，讲话真是不留情面。
　　“小凡喜欢旅游么？”
　　“啊？”
　　这是什么话题，转换的这么快，也太跳跃了吧：
　　“喜欢是当然了，况且自从腿骨折以后就没怎么走动，实在是难受啊，早就想下地到处乱蹦了。”
　　“医生没说你什么时候能拆石膏？”
　　老陈扶了一下眼镜腿问道。
　　“没说。我估计还得很长时间吧，再怎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嗯，那可辛苦了啊，好好休息吧，小凡，我改日再来。”
　　“哦。”
　　看着老人风度优雅的走出病房，我突然心情大好，把积压的那些事情噼里啪啦都说出来后，感觉格外轻松。不错，为了奖励这样的好心情，我决定把菠萝的出货量也刷到十万！
　　在我出院前的那段日子里，老陈几乎每天都来，阿卓反倒很少来了，每次来也只逗留很短的时间，心事重重的样子。老陈十分好相处，我们很快成了忘年交。老头阅历丰富的不像话，他每次都能给我讲上一堆典故，顺便提两个他接手过的病例。我说老陈你要有职业道德，病例怎么能随便给别人说呢。老陈说你当我真傻啊，这些都是国内外教科书上总结的经典。
　　我又问那我这样的病例可以被写进教科书么？老陈神色凝重的说，你的情况不在我们的范围之内。这句话漏洞颇多，“我们”指谁？研究心理学的人么？“范围”前的那个定语又是什么？思考范围之内？那不就意味着我的症状没的治？我当然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毕竟人家是有身份的长辈，知道的秘密肯定比我多，说不定想在我面前耍耍威风也不一定。
　　再后来我和老陈的谈话主题就和我的梦没有丝毫关系了。我和他主要讨论过满汉全席是否真的有营养价值，同志的普及可不可以解决世界人口问题等等，实在没的聊了就开始调侃小布什的照片是不是真的从黑猩猩的大头像PS出来的。每次我们都聊到忘乎所以，以至于值班的护士要特意提醒我们“这里是医院，请注意，这里是医院！”
　　盛夏时节，我终于拖着条行动不便的腿出院了。那条腿太久没用，都不像是我自己的了。阿卓来接我出院，老陈打电话说明天上店里拜访我。我一瘸一拐的和阿卓回到店里，那叫一个亲切啊！
　　小捷为了庆祝我出院，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做了一桌好菜，其中仍然少不了大排骨和猪蹄。吃饭的时候顺便给晔子打了电话通报现状，他兴高采烈的说我马上就回去了，等着我啊！听得我又抖落一地鸡皮疙瘩。饭后，我和阿卓收拾碗筷，大厨小捷当然舒舒服服的跑去看电视。我端着一摞油腻腻的盘子来到厨房，阿卓说：
　　“你跟小捷一起看电视吧，这里我来收拾，你腿刚好，别站太久。”
　　我苦笑：
　　“神啊，阿卓，你就让我站会儿吧，千万别让我坐着了。”
　　天知道我在医院究竟坐了有多少时间？
　　“嗯……那好吧，把盘子给我，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那我就不客气啦啊哈哈哈！”
　　我靠在冰箱门上，双臂环胸看着阿卓刷盘子。流水声单调的用作背景音乐。
　　“对了小凡，”
　　阿卓貌似不经意的开口。
　　“什么？”
　　我扭头看他将一个洗好的盘子摆在装晚的筐里，开始刷锅。
　　“出院了，想不想去哪儿玩玩，现在正是旅游旺季，过了可就要等明年了。”
　　“出去旅游？我自然是想啊，可是我一个人走么？”
　　抬眼望天花板，心想：一个人旅行很感伤的。
　　“你住院住傻了啊，我和你一起。”
　　“那小捷和晔子他们呢？”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少得了那两只？
　　“我之前问过他们了，晔子说要开会，脱不开身，小捷也因为要照顾家里人所以不方便长时间出门。”
　　“晔子脱不开身？不是说他快回来了么？”
　　“你笨啊，他在这里开会啊！”
　　我没回头，因为回头肯定会看到阿卓的白眼。突然不想说话，此时厨房这个封闭的小空间让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孤寂感，就算阿卓在身边也一样，这让我很不舒服。小的时候就很怕一个人呆在狭小封闭的空间，人们说这叫幽闭恐惧症，可我觉得并不完全是那回事。
　　“小凡？”
　　“嗯？啊，那好啊，想好去哪里了么？”
　　阿卓的声音拉回我的意识，我连忙接着上面的问题应声到。
　　“嗯，想好了啊，去西藏。”
　　阿卓这次没有责怪我走神，他很愉快的说出目的地，同时把第二个洗好的锅放在架子上。
　　“西藏？听上去很有搞头。”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阿卓又一次翻白眼：
　　“那我就去安排了，这两天你好好休息，我想下个月初就可能出发了。”
　　“啊，那就辛苦阿卓大人啦！我可就等着吃喝玩乐了哦。”
　　心中刚才那种令人讨厌的感觉消失了，厨房重新变的可爱起来，只可惜我的腿不争气，隐隐作痛，于是逃兵一样撤离了厨房，坐到沙发上和小捷一起看电视剧。
　　长这么大关于西藏我知道的并不多，直觉上在我们高举旗帜大喊口号奔小康的时候，那里还处于宗教统治时期。初中的地理课上知道世界最高的山峰山脉都在那块不毛之地，心里甚至还有相当程度的侥幸，想着如果哪天两极冰川融化了，我们的民族还能到那里避避难。至于旅游，从来没考虑过。
　　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里就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