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将台卷二 长夜未明》扶小瑶

9、第 9 章

　　整个午后，轩辕带着若水把君山行宫的每一处都游览了一番。
　　君山行宫自西鎏皇朝建立初期就开始修建，历时两年零九个月才修建完毕。
　　之后历代君王都对其进行过局部改建和整修，所以一直保持着完美崭新的样貌。
　　至轩辕这一代，君山行宫已经存在了115年。
　　行宫是专门给皇帝休息和度假的地方，所以景观别致幽静，让人游历其中便觉身心舒畅，心情惬意。
　　轩辕牵着若水，慢慢行走在山水殿宇之间，心中逐渐平静，也就益发觉得凄凉。
　　若有可能，真想一辈子和他这样潇洒悠然，不去管任何世事，也就用不着顾忌那些闲言碎语，道德舆论。
　　相比轩辕的沉重，若水显得很轻松，脸上一直挂着笑，每每看到美妙的山景或者藏匿在各殿宇中的精巧物什，都会神色激动地拉着轩辕问这问那。
　　在专门放置宝物的雍和殿中，他还看中了一把锋利精致的匕首，也不管轩辕愿不愿意，直接就讨了过来。
　　雍和殿中的宝物都是历代君王精心挑选后置于其中，大多是从别国的贡品或献礼中得来，轩辕看着若水把玩匕首一脸欣喜的样子，忍不住就微微弯起了嘴角。
　　「这把匕首是当年夏族人进贡上来的，锋利程度，也许可以比拟你的蝉翼剑。」
　　「哎？如此厉害？那我更要拿走它了，以后不方便带剑时，用它防身挺好。」
　　「你还需要用武器防身？」
　　「那是自然，人生在世，总会遇到一两个高人嘛。」
　　眨了眨眼睛，若水笑得欢快，轩辕瞥他一眼，淡淡叹了口气。
　　半晌后，轩辕微微眯起眼眸，沉吟着开了口：「你要它是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
　　若水有些惊讶地挑高眉，晶亮的眸子带着笑意看着轩辕。
　　这家伙，何时开始也会谈条件了？那不是自己的专长吗？
　　轩辕不语，拉着他转到雍和殿背面。
　　那里有一个小花园，种着满园的梅树，光秃秃的枝头结着花苞，尚未开花，却已经飘来淡淡梅香。
　　花园中央有一个四角小亭，四面都垂着白色的雪纱，被风吹动着微微飘荡，便似是仙女的羽衣，轻舞飞扬。
　　两人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很快走进了亭子，亭子里建了一座琴台，琴台上放着一把琴，而琴台边的亭柱上，则挂着一把剑。
　　琴，是并不名贵的普通的琴，剑，也是并不出名的普通的剑。
　　但是当它们被一同放在这个幽静祥和的小亭中时，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竟分外和谐。
　　「这个花园和小亭，是当年靖易帝为他最爱的妃子所建，那妃子爱琴，靖易帝爱剑舞。每年冬天，他们都会到这里来弹琴舞剑，据说在梅花盛开得最美的日子里，这里总是充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
　　轩辕淡淡说着，伸手拂过亭柱上的剑。
　　他知道靖易帝的武艺并不特别好，想必他的剑舞也不会特别好看，但是因为有心爱之人为他抚琴，那份心情，却是世上最美妙的。
　　若水听着轩辕的话，半晌后「噗嗤」笑了起来，他走到亭前有空地的一边，一伸手，撩开了雪纱。
　　「我们的靖光帝既然想效仿前人，那么，若水便委屈一次，扮一扮那位妃子好了。只可惜此刻没有傲然盛开的梅花，所以皇上，您的剑可得舞得曼妙一些。」
　　说着，他抿嘴一笑，乐呵呵地在琴台边坐下。
　　定了心后，他纤长的十指缓缓置于琴上，不一会儿，流水般流畅温柔的曲调从他的指下飘了出来。
　　轩辕听着那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看着若水始终含笑的面容，轻轻勾起了嘴角，伸手拔出琴柱上的长剑，纵身跃出了小亭。
　　逐渐西沉的夕阳之下，优美动听的琴曲绵延着不断飘出。
　　花园中，流光般的剑舞迷醉人眼，沉醉于琴曲剑舞中的两人，真正抛开了杂念，一心只珍惜着眼前最后纯粹相守的时光。
　　若水翩然而动的手指操纵着琴弦，眸光却是落在院中轩辕流畅醉人的身姿中。
　　不同于伶人起舞的曼妙柔软，轩辕的舞大气磅礴，处处透着阳刚的气息。
　　偶尔四目相对时，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柔情，满溢得几乎要流淌而出，那柔情沿着空气传入若水眼中，更传入灵魂深处。
　　便觉心弦也被撩拨着，传出了醉人的乐曲。
　　一曲终了，轩辕在绵长的尾音中慢慢停下了动作，周身因他的动作而起的微风轻扬着他的发尾衣角，那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傲立在花园中，将背后整个君山的风姿都比了下去。
　　「啪啪」，掌声径自传来，轩辕转头，看到若水笑着从亭中走出。
　　「妙极妙极，皇上的这套剑舞，恐怕便是宫中专职的伶人见了也要自愧不如。」说着，人已走到了轩辕身边，扬起眉毛看着他笑。
　　轩辕无语，抬手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你拿我去与伶人比？」
　　「是啊，皇上是人，伶人也是人，为何不能比？何况，伶人专司歌舞，自然是比一般人擅长，我这比法，哪里错了？」
　　便见他眨着眼睛，一脸狡黠，那神情就好像所有的道理都站在他那边似的，轩辕无奈，知道自己和他斗嘴是半点好处都捞不到的。
　　「饿了吧，去吃东西。」索性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轩辕放好剑，过来牵着人往外走。
　　「嗯，倒是有点，不过你把下人都赶走了，谁给我们弄吃的？事先说好，别的我都可以，这做饭可一窍不通啊。」
　　若水抬起头，以为轩辕觉得他是万事通，急忙表示自己不会做饭，却听到轩辕微笑着开了口：「我给你做。」
　　那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当」的一声敲在了心上，若水不禁怔怔出神地看向轩辕。
　　「前几日太后他们过来，厨房里备着不少食材。」淡淡解释着，轩辕紧了紧和若水交握着的手，就知道他会吃惊，所以要给他一个惊喜。
　　若水说得不错，皇上也是人，所以旁人能做的，皇上没什么做不得的，何况给心爱的人做饭，那也是一种幸福。
　　到了厨房，轩辕让若水坐在桌子边，自己就去忙了。
　　若水两手撑着脑袋，看着轩辕的背影傻笑，那时候，他真的放下了心头所有的杂念，只感受眼前的幸福。
　　轩辕忙了半个多时辰，端上四道简单的菜色，又把筷子递给若水，「来，尝尝看。」
　　若水看着那菜口水都要流下来，一把抓过筷子，夹起来胡乱吹了吹，塞进了嘴里。
　　「哇，真好吃！轩辕，想不到你竟然真的会做饭啊。」
　　其实，那菜真的很简单，味道也不见得有多美味，但是一想到是出自轩辕之手，若水就忍不住觉得很兴奋。
　　轩辕看出他眉眼间的揶揄，也不回应，只是抚上他的手，冰凉的触觉让他蹙紧了眉，「刚才在花园里吹了风了？怎么这么冰？」
　　「没有啦，我天生体质偏寒些，别看我手脚总是冰冷的，但是我一点都不怕冷哦。」
　　「君山顶上有一处温泉，过会去泡一泡。」轩辕垂着眉眼，淡淡提议。
　　若水挑了挑眉，狡黠地笑了起来，「温泉？一起泡吗？」
　　「一起泡，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不知是今日玩得太开心，还是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缘故，彼此之间的对话也大胆起来，这样暧昧挑逗的言语，放在平时，怕是打死他们都说不出来。
　　若水哈哈大笑，不再答话，但是眉眼之间带着的淡定，显示他对即将发生的事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又或许，当轩辕提出要和他单独来君山行宫时，两人的心里，就已经做了某种决定，并且达成了某种共识。
　　夜晚的君山，虽然笼罩在一片昏暗的月光之下，仍然有着动人心魄的美，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藏在暗处，仿佛是在看着他们。
　　蒙蒙的雾气缭绕着山头的植物，银色的月光穿透纤薄的云层撒落各处，为万物披上一层美丽的银纱。
　　偶尔有夜行的鸟儿飞过枝头，留下分辩不清的低叫声，以及枝叶「哗哗」的轻响。
　　提着灯笼，轩辕带着若水来到山顶，氤氲着淡淡蒸汽的温泉飘渺得仿佛是仙境一般。
　　在这片过去只有君王可以入浴的温泉中，轩辕打破了惯例，带着那个他愿意分享天下的人，一起享受温泉的洗礼。
　　朦胧的夜色下，两具如玉一般的躯体浸在水中，泛起阵阵粼粼的波光，温热的水润泽了全身，也润泽了彼此颤动着的心。
　　轩辕将若水拉进怀里，低头吻上他的唇，那唇沾了温泉的蒸汽，水水的，润润的，尝在口中，无比美味。
　　水下的手抚上那柔滑的身体，便仿佛被吸附了一般无法移开，轩辕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在那片无人打扰的温泉中，所有的一切又都回到了他的掌控中。
　　那一刻没有任何顾忌，彼此拥抱着的人不用再产生无谓的胡思乱想。
　　他们需要做的，仅仅是抱紧彼此，然后将所有的感情投入这场欢爱中。

　　（温泉这段那啥书里是有的，不顾网上不大方便放就隐啦，免得审核不通过，orz）

　　清理完毕，两人在温泉中又泡了会儿，这才一同起了身。
　　夜风微凉，吹上还火热的身体，让若水微微打了个寒战。
　　轩辕将自己还未穿上的外袍披到他身上，揽着他的肩，柔声道：「君山上夜里有点寒，别着凉了。」
　　「那你自己呢？」若水翻了翻眼皮，顺手就要把外袍拉下。
　　自己何时弱到这般地步了？连一点夜风都吹不得了？
　　轩辕按住了他的手，将他整个圈入怀中，「别拉，披着吧，等到了下面再还给我。」
　　若水眉头一皱，斜睨轩辕一眼。
　　「我已习惯这里了，可若水，你还不习惯。」
　　轩辕接收到他视线中的不满，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牵起他往下山的路走去。
　　若水思索着他话中的含义，半晌后挑眉问道：「你以前在这里受过寒？」
　　轩辕点了点头，「十二岁那年，第一次随父皇来君山打猎，那次大家都宿在行宫里，我夜里睡不着，便起来自己到院外走了走。」
　　「只走了一会？」
　　「嗯，觉得冷，就回寝殿了，没想到第二日便发了寒。」
　　轩辕忆起往事，似乎颇为无奈。
　　他自小体质就好，长这么大没怎么病过，那次在君山，倒是病得颇为严重，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若水耸了耸肩，知道轩辕是担心他，也就不再坚持要将外袍拉下了。
　　两人顺着山道安静地走着，林间的鸟儿轻声鸣叫，若水时不时循着声音望去，看着那些在夜色下看不清晰，却显得特别灵巧的鸟儿。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地笑着问：「对了，为什么先帝会给你取名为夜呢？」
　　虽然轩辕夜这个名字念着很顺口，但是似乎皇家之后，鲜少会用这个字作名字，尤其，轩辕还是皇后的儿子。
　　总觉得，应该取一个光明些的名字，比如他一母所出的八弟，不是就叫轩辕明吗？
　　突然被问到此事，轩辕怔了片刻，随即笑道：「据说是因为我出生的那晚没有月亮，天空一片漆黑。父皇觉得我是黑夜送给他的礼物，便为我取名为夜。」
　　「哎？竟有此事？没有月亮？」
　　「嗯，我后来翻过史书，这样的事以前也曾出现，只不过非常难得，数十年才有一次。」
　　轩辕说着，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虽然见惯了月的阴晴圆缺，但是要说月亮整个消失，他倒是真没见过。
　　若水也随着他的动作抬起了头，盯着月亮看了半晌，突然笑着问：「既然如此，为何不给你取名叫轩辕无月？似乎也挺好听的。」
　　说这句话时他的眸光很俏皮，兴致勃勃的样子，就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乐子。
　　轩辕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挑着眉答：「若当初父皇为我取名时你在场，说不定他会采纳无月这个名字。」
　　若水闻言哈哈笑了起来，笑了许久，突然就停了。
　　轩辕听他停得有些诡异，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月色下，若水睁着大大的凤眸，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月光落在他的眼眸中，盈盈的，亮亮的，折射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怎么了？」轩辕不解地发问，伸手摸了摸若水的脑袋，这家伙，不会是冻傻了吧？
　　若水还是直直看着他，好一会儿后，勾起嘴角笑着说：「比起你父皇会采纳无月这个名字，我更珍惜现在与你的相遇。」
　　若他当时真的在先帝身边，那他不是要比轩辕大上许多？那他们之间不是就没有缘分了？
　　轩辕怔在若水这一刻的认真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心头突然涌起一波波的感动，他忍不住伸出手，将一脸笑容的若水拥进了怀中。
　　若水嘴角的笑容变得更深，抬起手，紧紧回抱轩辕。
　　安静的君山将他们环在怀中，满山的树木似乎都凝望着他们，想到日后要面对的一切，这一刻恬静的幸福也成了一种奢侈。
　　「走吧，刘生该等急了，说不定这会儿都带着守卫们冲上山找你了呢。」片刻之后，若水轻轻挣开轩辕，笑着说。
　　他虽然放纵自己沉入了这段幸福中，却也没有忘记之前答应过刘生的话。
　　提到刘生，轩辕脸上的笑意和温柔渐渐褪去，若水知道那对于轩辕来说，是一种无形的强迫。
　　强迫他面对现实，强迫他不再逃避，强迫他要去接受很多他并不愿意接受的命运。
　　但是那却是他必须要经历的一切，那是他的命。
　　只属于轩辕夜的命。
　　若水看出轩辕的不甘，却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牵起他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的命运也许也是如此。
　　到了行宫中，轩辕找了两件披风，一件递给若水，一件自己披上。
　　两个人刚走出行宫的大门，就听到山道上传来人的说话声和马车车轮的咕噜声，不一会儿，刘生带着人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见到轩辕，刘生大大松了口气，迎上来躬身道：「皇上，您总算出来了，可把老奴急死了。」
　　轩辕其实颇想回一句「急什么」，可看到刘生担心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忍，当即淡淡答道：「回宫吧。」
　　「是。」
　　回宫的路上，若水一直抬头看着窗外，月亮挂在天边，一直伴着他们。
　　「在想什么？」轩辕突然开了口，隐在马车阴影中的身影看不清晰。
　　若水回头朝他笑笑，眨了眨眼睛，「在想轩辕无月这个名字。」
　　知道他在开玩笑，轩辕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你就这么不想把心事告诉我？」
　　明明是在有所思量的，却拿那样一个玩笑来面对自己。
　　自己对他来说，难道就如此不值得依赖吗？
　　即便知道若水从来就不是会依赖别人的人，可此时此刻，他们在一起，刚刚结合过，若水这样的态度，让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有一种明明已经得到了他，却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的感觉。
　　许是轩辕言语中的叹息太过明晰，若水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仍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他的心事。
　　他离开窗边，靠近轩辕，执起他的手，温暖的手掌贴在一起，对方柔软的掌心让他轻笑出声。
　　「笑什么？」轩辕愈加不解了。
　　「这样握着你的手，觉得特别舒服。」若水说着，手上用了些力，更紧地握住轩辕。
　　轩辕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接话，只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轩辕，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未来会怎么样，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我不会后悔。」
　　轻声说着，他拉起轩辕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这里的位置，会永远为你保留。」
　　算得上是承诺，甚至是誓言的话，若水说完，微笑地直视轩辕，幽暗的马车中，他的眼眸却无比明亮。
　　那眸光便如一盏明灯，直达轩辕心底深处，将他心中的阴霾彻底照亮了。
　　「若水，此生得你，我别无他求。」反握住若水的手，轩辕轻声呢喃。
　　若水没答话，可不断扩大的笑容，让轩辕明白他懂他的心意。
　　耳边回响的车轮咕噜声渐渐停下，若水探头朝外张望了一眼，见马车已经停在了惜王府。
　　他最后紧了紧和轩辕交握着的手，看着他说：「轩辕，下午的事，你还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
　　纳妃的事，轩辕终究没有说出「同意」两个字，他知道，轩辕其实依然想逃避。
　　「一定要说吗？」原本浮在面上的微笑隐去，轩辕皱紧了眉。
　　若水直视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若水欣慰地笑了笑，凑过去在轩辕脸颊印上一吻，起身下了马车。
　　轩辕从车窗后露出脸，看着他没说话，不一会儿，刘生和若水道了别后，驾着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若水一直站在路边目送着马车，直到它载着轩辕，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宁静的夜色下，只有月光伴着他，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第七章

　　「王爷，您发什么怔呐？」
　　香儿跑进后院，远远地就看到若水坐在窗子边发呆，就连她走近都没有察觉，她不禁狐疑地唤了一声。
　　王爷自从君山行宫回来之后似乎就常常发呆呢，到底是怎么了？
　　若水收回神游的思绪，转头朝香儿笑笑，「怎么了？」
　　刚才用晚膳的时候也没见她有什么事要说，这会儿急匆匆地来找他，又为了什么事？
　　「皇上来了。」跺了跺脚，香儿颇为无奈。
　　自从做了王爷的婢女，还真是时不时能一睹圣颜，只不过，皇上总是一声不吭地突然出现，却是叫人有些防不胜防。
　　总觉得有一日，她会被皇上生生吓死呢。
　　一听是轩辕来了，若水挑了挑眉，站起身，耳根却不由得有些燥热。
　　从君山回来后，他已有好几日不曾下朝后去找轩辕，总觉得看着那人的脸，脑中便不由得浮现些迤逦的情景，心脏也总是不受控制地狂跳。
　　没想到，他不去，轩辕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王爷，皇上在前厅呢，好像是要约您出去。」
　　「出去？」
　　「嗯，皇上是这么说的。」
　　点了点头，若水走出屋子，和香儿一起到了前厅。
　　轩辕静静立在厅里，身边跟着个内侍，手上提着个食盒。
　　若水不由得眨了眨眼睛，看着那食盒不解地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觉得我府上还未用膳，给我送晚饭吧？」
　　轩辕摇了摇头，扬着眉梢，「约你去苍王府，可有空？」
　　「有。」
　　「那走吧。」轩辕说完，转身带头走了起来。
　　若水抬步跟了上去，看轩辕的神色很凝重，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此一来，倒是让他想不到那些奇怪的事上去了。
　　三人走到苍王府门口，那提着食盒的内侍上前拍门，轩辕和若水就在台阶下候着。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不过刚过酉时正点，天色已经全黑了，亲王府周围没有民居和商铺，显得冷冷清清的。
　　等了片刻，有人来开了门，是个年纪颇大的老仆，看到轩辕他们，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皇上，惜王，你们来了。」
　　「嗯，苍王可在？」
　　「在，皇上请进。」
　　老仆起身后将轩辕和若水迎进门，那内侍根据轩辕的意思，将食盒递给老仆之后，就先离开了。
　　却见偌大的苍王府内竟然没有点一盏灯，幽暗苍凉，仿佛是一座鬼宅，三人前行唯一的光芒，就只有老仆手上提着的一只灯笼。
　　若水心中惊诧，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这苍王府中会是如此模样。
　　「府中的下人只有你一个吗？」走了几步，轩辕沉声开口，显然对于府中的状况十分不满。
　　老仆躬着身，低下头去答话：「是，本来刘公公安排了不少下人，不过王爷都不要，就留下了老奴。」
　　一听是杰自己把人都赶走了，轩辕无话可说，沉默了片刻后又问：「这里每夜都是如此？」
　　「是，王爷说反正就我们两个人，不用灯火通明的，他不习惯。」
　　沿着小径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一点灯火，透着窗纸隐约传来，一盏青灯，一道人影，显得万分孤寂。
　　「皇上，那是王爷的书房。」
　　老仆轻声介绍之后，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叩了叩门，扬声道：「王爷，皇上和惜王来了。」
　　屋内传来一声椅子挪动声，接着，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杰面带惊讶地站在门后，不可置信地看向轩辕。
　　若水又在杰的眼眸中看到了初次相见时的那种空明，那种收敛了一切，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眸光衬着这四下里的黑暗，让他心头一紧。
　　轩辕走了过去，用眼神示意老仆将食盒放到桌子上，才对杰道：「大哥，今日是你的生辰，朕一直都记得。」
　　老奴放下食盒，感慨地朝轩辕和杰看了一眼，躬身退下了。
　　若水心中惊讶更甚，微微睁大眼眸看着杰，心中满是狐疑。
　　就算杰不得先帝宠爱，好歹都是大皇子，怎么看他二人的神色，便似从来没什么人记得杰的生日，会给他庆生一般？
　　杰微微笑了笑，眼眸中的光还是那样淡淡的黯然，他朝若水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快进来吧，夜里风大。」
　　进了书房，发现那房间的布置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杰招呼轩辕和若水在桌边坐下，想给二人倒茶，却发现茶壶中只有冷水。
　　他拿着茶壶的手一顿，面上浮起一丝尴尬。
　　轩辕却轻轻按住他的手，示意他放下茶壶，「朕今日带了酒来，大哥生辰，就一同喝些酒吧。」
　　说着，他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
　　一壶酒，两道下酒菜，还有几道点心。
　　杰有些出神地看着桌上的酒菜，半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终是只有皇上记得这些，我……」
　　他是个不受父皇宠爱的皇子，甚至不用说宠爱，父皇根本连看到他似是都不愿。
　　从小到大，他的宫殿中就只有一个嬷嬷陪着他，父皇从来不曾踏入他宫中，偶尔几次在别处遇到，父皇也总是满面冰霜。
　　身为先帝长子，他却从来不曾受过长子的待遇，除了嬷嬷，没有人记得他的生辰，没有人给他庆生，没有人来看他。
　　后来某一年，轩辕出现在他的宫中，才渐渐改变了那样的情况。
　　只有轩辕，会在每年他生辰的时候给他送他爱吃的点心，算是给他庆生。
　　「大哥，父皇已经过世，过往的一切，我们不必再记在心上。你如今是苍王，朕以亲王之礼待你，你也应该以亲王之礼待自己。过去父皇忽略了的事，朕会代父王做到，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轩辕的话让杰的眼波震了震，那眼瞳深处颤动着的光芒让若水觉得有些不忍。
　　这个人，是因为认为自己得不到，才会无欲无求的吗？是因为已经习惯于无法得到，才会什么都不想要吗？
　　若是如此，那是怎样悲哀的过去，才会磨去了他心中所有的希望？
　　若水无法想象那样的人生。
　　杰怔了半晌，微微勾起了嘴角，拿起酒壶给三人都倒上，举杯道：「皇上的一番心意，我明白了，我敬皇上和若水一杯。」
　　听了这话，若水率先举起了酒杯，勾着一脸明媚笑意，朝杰笑道：「虽然我不清楚你们话中暗藏的玄机，但是这杯生辰酒我可是一定要喝。杰，从今往后，可不能再让你过如此单调的生辰了。」
　　若水一口气说完，主动与杰碰杯，两个杯子「叮」的一声撞到一处，伴着对方的笑容，撞出一派温馨。
　　轩辕也举起酒杯，目光灼灼，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那酒不愧是皇宫出品，香醇有劲，直喝得人心头都热了起来。
　　本是一个孤寂的寒夜，却因为有人有酒伴在身边而变得热闹非凡，三人把酒言欢，放下平日里的诸多顾忌，真真畅所欲言。
　　直把一壶酒喝得底朝天，点心和下酒菜也都送到了肚子里，这才略带遗憾地停了下来。
　　临走之际，轩辕说明日让刘生再挑一批人过来，这一次，杰没有拒绝。
　　出了苍王府，两人披星戴月地慢慢往惜王府走去。
　　方才的酒气还盘在心间，若水面上始终带着笑，觉得轩辕今日能解开杰的心结，当真是件好事，也亏得他当了皇帝，还能想到这些。
　　「这几日，怎么不来中宫了？」
　　正想得高兴，突然听到轩辕这样问了一句，若水眨巴了下眼睛，脚下慢了半拍，人顿时比轩辕落后了半步。
　　轩辕停下了步子，转过身看着他，背光的脸看不清表情，但是那双深邃眼眸中一瞬不眨的明亮光彩，让若水不自觉地脸颊发烫。
　　「没……没什么。」他低下头，抿着唇不看轩辕，迈开步子又往前走。
　　轩辕看着他别扭的背影，嘴角微微弯起，心中闪过一片甜蜜。
　　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近日来，那日缠绵的景象也始终在自己的脑海中盘旋，每每想起，就觉分外愉悦。
　　「喂，轩辕，快些啊，我不等你了。」
　　前方，已经走出很远的若水回头冲着他喊，轩辕看着他在夜色下也隐约可见的红透了的脸颊，低头偷笑了起来。
　　「来了。」
　　一声隐约带笑的嗓音乘着夜风飘过去，轩辕加快脚步，赶上若水，轻轻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还是少年的时候，觉得这样简单的小动作也满是幸福，很多年后再回忆那时候，便觉得彼此都傻乎乎的。
　　但是于当时的他们来说，掌心相贴，十指相扣，就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