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弄清风

14、渔夫与鱼饵

　　岐山县离广陵府首府并不远，但风月和商子卿带着整整一马车人也快不到哪里去，再快也要大约三天的时间。在休息了一夜之后，商子卿便再不愿待在满是洗菜水味的车厢里，成功地抢走了风月大爷的赶车人宝座，把另一项光荣且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因为要追踪陈实的关系，他们不能在岐山县多待，从那个被当做傀儡一般的老县令那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或证据，所以连夜赶往首府直接抓大头才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况且，在岐山县这种小地方，商子卿没有情报来源，不好操作。而如果在到达首府之前，能够先从那几人嘴里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就更好了。

　　所以风月那个光荣的任务就是——套话，也叫做逼供。

　　只是……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犹如杀猪般的凄厉叫声，饶是商子卿这么心如磐石的人，都感到了一阵芒刺在背。不过不要误会，如此光天化日之下，风月可不会来个十大酷刑或者夹手指啦，灌辣椒水啦之类的血腥活，对于这种娇生惯养的大人，那些都太过刺激了。所以满肚子专业知识的风月想了想，很快想了个一点也不血腥，一点也刺眼的审问方式。

　　他稍微消失了那么一会儿，带回来一根竹竿，一捆绳子。然后……他真的像挑肉猪一样把那五位大人里面最胖的那个挑了出来，绳子一捆，绑在了竹竿的一端。再然后……他坐到了马车顶上，无聊地撑着下巴，开始钓鱼。

　　胖大人是饵，他是渔夫。

　　商子卿观察了很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那根竹竿不是一般的结实。胖大人很胖，马车很颠，不粗的竹竿被压出了一个夸张的弧度，胖大人的鼻尖距离地面只有一只小臂的高度。

　　这种稀奇古怪的审讯方式，商子卿还是头一次见到，她深深地为那位叫做董海瑞的胖大人感到悲哀，又不禁想起这个新鲜的审讯方式日后会被碧落府采纳的可能性。

　　董海瑞很想哭，事实上他已经泪流满面了。他祈求了上苍，祈求了观音菩萨，祈求了阎王爷，甚至还在心里亲切问候了风月家中一干女性成员，不管她们健在与否。可是那个如魔鬼般有着微卷青丝的男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无聊地耷拉着眼皮，一手撑着下巴，握着竹竿的手却如老树般纹丝不动。

　　他好像根本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董海瑞那凄厉刺耳的哀嚎声对于他的耳膜造不成丝毫的影响。这种人，要么就是弱智、神经粗到大象腿的地步，要么就是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

　　风月，无疑是后者。所以商子卿越来越好奇，风月的过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情景。

　　但董海瑞显然没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他双目瞪圆地紧盯着地面，那仿佛触手可及的石子和坑坑洼洼的路面就在鼻尖下方划过，他的耳边响着呼啸的风声，辘辘的车轮声，哒哒的马蹄声，还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如此清晰，如此刺耳。心脏仿佛快要跳出胸口，他不敢闭眼，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鼻尖就会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他竖起耳朵，因为不知道那根竹竿什么时候会断。

　　马车一路行走，颠簸着车厢，也颠簸着被当做鱼饵的董海瑞。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能吐的早就吐了个干干净净。马车走了一路，他的汗水也就流了一路。眼里的血丝和脖子里暴跳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的精神状态，他很想朝那个魔鬼大吼一句：

　　你他妈的到底审不审？审不审？！

　　可是极度的恐惧压迫在他的心头，让他只能发出尖叫而说不出成句的话来。但大约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喊，车顶上的魔鬼终于有了反应。他提起竹竿，晃了晃，确认鱼已经上钩，才用力一扯，将董海瑞一把扯回车顶。

　　死鱼一样趴在车顶的董海瑞浑身哆嗦，他不可控制地翻着白眼，却忽而看到那个恶魔对他露出了和善温柔的微笑。他的表情刹那间僵住，身体哆嗦着往后退了一下。

　　“我、我说、我说，我不要了……你、你别过来……”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话，让前头驾车的商子卿忍不住恶寒地回过头来道：“大人哟，光天化日之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他做了什么有违纲常的事呢。”

　　风月脸上挂着的那个魔鬼的微笑还未退去，他看着商子卿，认真地说道：“那是你思想不正。”

　　而后，风月拍了拍董海瑞的肩，用饱含鼓励的眼神，说出了审讯的第一个字，“说。”

　　一个字，搞定一切。董海瑞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恐惧压垮，风月先前不说一句，但就是这种毫不在意的沉默，让董海瑞自己被自己脑子里产生的无限联想所打败。

　　从董海瑞这里，商子卿和风月得到了一些讯息，最有用的，莫过于王翰今日恰好会在广陵府做客，以及这几年的岐山县事宜，都是由广陵府巡抚大人林正山的心腹手下白苏一手打点。至于其他的，董海瑞的解释是——他级别太低，不知道了。

　　而风月的应答是——这条鱼太小，再来。刷地一声，鱼竿又抛了出去，而这一次，董海瑞直接被甩到了马车前面，一睁眼，一张放大的马脸近在眼前。骏马害羞地打了个响鼻，一股带着臊味的热气蒙了董海瑞一脸。

　　“哇啊——”

　　扑棱棱飞鸟尽起，从道路两边的密林里冲上云霄。许是董海瑞叫得太过惨绝人寰，就连他自己也于心不忍，所以两眼一闭，很是干脆地晕了过去。风月晃了晃竹竿，确定他是真的没有马上醒来的可能，才终于大发慈悲把他给收了回来。

　　商子卿看着这一大坨阴影在自己头顶飞过来飞过去，很是不爽，但出于对风月大爷的好奇心，也出于晕车症还在继续困扰着她，她决定坐观一切。

　　可是车厢里已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一声堪称惨绝人寰的叫声传来时，这剩下的四个人心里都不由地像被无数条蜈蚣爬过一般，既发毛，又有一种无尽的恐惧。车厢四周都被风月事先封住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位可怜的同伴正被施以什么‘酷刑’，但碧落府的名头，让他们原本就不匮乏的想象力插上了飞天的翅膀，一幅幅不堪忍赌的画面在心里上演。

　　怎么办？怎么办？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自己了？该死的胖子，怎么不多撑一会儿！事实证明，官场上的所谓朋友只能同富贵不能同患难，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因为一起干了亏心事发了黑心财，所以平时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但到了危急时刻，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准则，要死你去死，要背背叛者的黑锅你去背好了。

　　可是……

　　“笃、笃”，催命符来了，车顶上的那个魔鬼在召唤，充满诱惑的声音响起，“下一个，谁要自告奋勇？”

　　而这时，一个先前在他们耳力也无比厌恶的声音，此刻确如天籁般响起，“大人哟，前面有人，低调啊。”

　　四人的心不由齐齐一松，下一秒，董海瑞那肥硕的身躯就被扔进了车厢内。四人忙手忙脚乱地把他拉过来，一检查，却发现他身上连指甲缝大的伤口都没有，心里忽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没伤没病的，叫那么惨干什么？你以为你是黄花大姑娘呢？

　　迎面行驶而来的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赶车的车夫怪异地看了一眼坐在马车顶上的风月，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两车擦肩而过，并没有横生枝节。不过幸运的是马车里的那几位大人，因为这个小插曲，风月的逼供大业也暂时告一段落了。

　　于是商子卿和风月两人坐在车头，有一句每一句地讨论着岐山县的事情。

　　“喂，现在怎么办？”商子卿问。

　　风月答：“这是你的事。”

　　商子卿无语，这家伙说不管事就不管事，倒是潇洒得很。不过，要他一个朝廷要犯来管这种事，倒也真不合情理。于是，商子卿摸着下巴眯着眼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拍板，“我还是把这时丢回碧落府算了，本侍女很忙，最近没空搭理他们。”

　　“你要启用质询？”质询是碧落府巡察使在府内的特殊职权之一——对他们认为存在问题的府内人员提出质询，暂时停止其全部职务，由府内对其进行调查。最关键的是，提出质询者可以匿名。

　　商子卿点点头，道：“我可以利用质询暂时罢免王翰的职权，然后再从碧落府临时抽调一个人过来接手。碧落府的暗巡察使一向身份隐蔽，就算对同僚也不会轻易告之。我们便可以借此躲在暗处，以应不测。”

　　“是你，不是我们。”风月依旧淡定，坚决不被商子卿带进去。

　　“不与你一般见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商子卿斜睨他一眼，一扬马鞭，不再理会他。风月便也乐得清闲，背靠在马车上，继续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