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尧纪事》宋无疏

9、山雨欲来两处愁

　　自古以来，护国公主都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存在。
　　太平盛世若有帝王驾崩、储君年幼、王孙稀少且外戚势强之时，贤德尊贵的公主可行护国公主之职，以保皇权一统。乱世之中若有宗室衰微、帝王无德、储君无能之际，骁勇善战的公主则以护国公主之名维护国土完全。
　　此际，盛世太平，帝王英明，太子仁惠，后宫和睦，无论哪一条都昭示着：没有必要册封护国公主。
　　而平遥公主偏偏顺利地成为了大昭有史以来第一个护国公主，而且，这护国公主的分量甚至有超过太子的嫌疑。毕竟，太子手上可没有传国玉玺。这不得不让所有人心头警钟长鸣。
　　不仅如此，平遥公主与太子分立朝堂两侧，享有听政之权。灵帝偶尔兴起，还会过问公主对某事某人的看法。若是公主答得好，灵帝则会当场表示嘉许。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如果宫中诸人和朝中大臣们还没有明白灵帝的意思，那他们被灵帝称为“蠢货”也不算冤枉了。
　　很显然，灵帝好像有意要立平遥公主为太女。

　　皇后娘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怎么也没有料到，那个只是长得漂亮的小丫头竟然让灵帝起了立太女的心思。
　　这也不能怪她，她是蠢笨了些，而朝中大臣也并未比她聪明到哪里去，一样在此刻的变化中回不过神。
　　大臣们本来是卯足了劲儿在各位皇子身上下赌注，谁知道半途杀出个程咬金？于是，各自不得不暗中重新思量自己所站的阵营。
　　太子应该算是诸人当中最为心急的一个了吧，虽然灵帝并未将话说得如同敞开的天窗一样亮堂，可……传国玉玺是什么东西？那是将来要留给大昭帝王的信物，而这信物没有落到他手里，反而先一步成了平遥公主的囊中物，这让他怎能不急？

　　窗外的杜鹃花开得极好，在这深宫中，纵使是春天也难得有这样明媚晴朗的天气。可是，就算是这般难得的好景致，颜崇东也没有心情欣赏了。他在东宫踱了三个时辰的方步，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内心的焦躁与不安，换了衣裳朝宫门去了。
　　他去找谁？是找他的太子少保？还是他去找他未来的岳丈？
　　都不是。
　　颜崇东在太院门口徘徊了须臾，然后便进去了。他找的是左凌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找那个男子，只是一种直觉指引着他来到这里，让他步入了左凌殿居住的小屋。

　　今日太院里是很冷清的，诸位学子皆趁着大好春光出去踏青游玩了，故而颜崇东没有见到什么不相干的人。
　　左凌殿却是在的，他坐在窗前，窗户是敞开了的，和煦的阳光照在他冷玉一般皎洁明丽的面庞上，很是好看。
　　颜崇东见过左凌殿许多回，他看不透此人，却不得不拉拢这个极有可能成为左家未来顶梁柱的人。在他心里，左凌殿是颗棋子，是一颗十分有利用价值，而这一刻，他恍惚了，男子英挺俊俏的容颜太过耀眼，以至于他不自觉地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殿下来了？”左凌殿在等颜崇东，他知道他会来找他，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他就是知道。他闲闲地站起来，转身，迈步，旋即出现在正门，嘴角似乎噙着一丝笑意。
　　颜崇东听到那声“殿下”才意识到自己是太子，止住步伐，道：“左公子知道本宫要来？”他需要用这样毫无意义的寒暄来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不过，这显然是多此一举了。
　　左凌殿让出路，将太子爷迎进了屋内。引他在小桌旁坐下，左凌殿沏茶奉上，道：“殿下此言差矣，在下怎会猜到殿下的心思？在下只是日日都在等殿下而已。”
　　这话听着就是让人舒服的，颜崇东阴霾的心情似乎也因为这样一句算不得奉承的奉承话而愉悦了一些。轻抿了一口左凌殿亲手奉上的茶水，他终于开始提及自己的担忧。

　　整个过程中左凌殿并未说话，他只是用他那双细细长长且漆黑深邃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太子，仿佛对待情人一样专心而温柔。他自然知道太子的担心，不仅如此，他甚至对那位传说中甚得帝宠的平遥公主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倾慕的赞赏——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竟然能让整个王朝都为她鸡飞狗跳，这还真是不简单得很啊！
　　“太子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太过担心也没什么必要。”颜崇东说完之后，左凌殿只是悠闲地劝慰了他这样一句话，这让素来饱受尊崇的太子爷有些不太高兴。
　　左凌殿显然是看得出太子心思的，可是，他并不打算理会。他那指节清晰、指骨细长的手指轻扣在小桌上，缓慢而有节奏的响声伴着他的嗓音，使这清雅的小屋显得更加幽静。“家国大统，陛下若是一点顾忌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公主殿下有没有当太女的心思，那还不一定呢！”
　　“枉测圣意，这似乎不是左公子的喜好啊。”颜崇东不喜欢左凌殿嘴角噙着的那丝笑意，此刻，左凌殿的笃定悠闲又让他察觉到自己的沉不住气，这让他更加不悦了。
　　左凌殿呵呵笑出声来，“殿下言重了。才出了个苗头的事情也未必就有长成果实的潜质。至于太女嘛……陛下似乎还没有把这事儿摆到台面上，您只要别做傻事儿让陛下真的起了那个心思就行了。”
　　他是那样的满不在乎、那样的漫不经心，以至于颜崇东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人早就洞悉了大昭朝堂上的每一丝风吹草动，谁也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可是，他不也才十九岁吗？一个与自己年纪相近的男子，从未入过朝堂，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自信？
　　颜崇东内心狐疑的时候，左凌殿已是朝外走去了，他穿着的是一件雪缎裁成的长衫，广袖长襟被鼓入堂内的微风撩起，他不经意地理了理，回首对颜崇东道：“天光正好，殿下可愿与在下一道出去走走？”
　　男子的侧面线条凌厉深刻，白玉一样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好似闪着光。那一刹那，颜崇东将左凌殿与平遥公主重合了：同样漆黑的眼睛，同样凌厉的美貌，只是不知道他日后会不会对付自己。
　　太子自以为将那种隐晦的心思藏得极好，而背过身的左凌殿却只是摸了摸下巴，思忖道：这般多疑而又耐不住性子的太子，也不知道选他是不是真的选对了。

　　次日，太傅大人左三晋也来太院看望了自家幼子。
　　左凌殿见着左三晋的时候有些吃惊，旋即他便笑了：“父亲大人，您什么时候也耐不住性子了？”昨日太子才过来，您今日就要来说道了，您还真是越来越不淡定了。
　　“你看上了太子？”左三异常严肃，太子党，这个名号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左凌殿点了点头，道：“父亲大人不必多虑，孩儿自有分寸。”再怎么样，我都不会拿左家的家业开玩笑的。
　　左三晋觉得自家幼子变了，好似一夕之间除去了周身所有的儒雅恭良，突然变得邪气四溢起来。他知道自己这小儿子胸中暗藏丘壑，可……这孩子不是一向蛰伏好静，怎么如今却张狂放肆起来？
　　见父亲不说话，左凌殿却又开口道：“父亲大人，今年三月的太学考孩儿已经取得资格，只待进士科过关，孩儿便可名正言顺地进入朝堂帮您了，也省得您再如此劳累，您意下如何？”
　　“你不是一直不想入仕的吗？”左三晋不答反问。
　　左凌殿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太子既已投桃，左家自然免不了报李之举，父亲放心，孩儿会小心的。”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太傅幼子素有才名，再藏着掖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与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如露出锋芒成就功业。
　　“既然你已经决定，为父也不好说什么，只盼着你一切安好，免得教你母亲担忧。”左三晋看不透自家幼子，对他的脾气却是了解的，他知道如今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也就只能随他去了。

　　深宫中崇尧依旧是陪伴着灵帝——她磨墨，灵帝批奏折，二人并不言语，气氛却是和乐。
　　还剩最后一道朱批没有写完，灵帝放下御笔，对崇尧道：“朝中有人弹劾兵部尚书谢仁安以权谋私，崇尧猜猜是谁？”
　　崇尧翻了个白眼儿，嘟囔道：“刑部尚书未免太幼稚，为了一块地也能跟谢仁安斗得你死我活，实在是无聊透顶。”
　　兵部尚书与刑部尚书同时看中了长安郊外的一块地，两家总管、护院争了许久没有结果。前两天兵部尚书按捺不住了，直接令手下精兵直接圈了那地方，这让刑部尚书怒不可遏，第二天便上了折子。
　　灵帝对自家臣子的这些小事儿十分清楚，他觉得好笑，却想考考崇尧，“那依崇尧的意思，朕该怎么判？”
　　崇尧想了想，笑了：“父皇为难儿臣。”
　　“哦？”灵帝饶有兴味。
　　“刑部尚书弹劾的恐怕不止是以权谋私这一条吧？圈地之风日渐盛行，这才是关键。父皇说，是不是啊？”崇尧看灵帝批奏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加上灵帝的刻意教授，有些事情自然是一想便通。
　　灵帝点了一下崇尧的鼻子，把小人儿搂在怀里，赞道：“朕的崇尧，果然聪慧。”

　　灵帝记得今早他也曾问过太子这一条，太子则是悉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上有所好，下必盛焉”等大道理，愣是没有想到其他东西上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崇尧比太子更适合继承大统呢？看了看怀里笑得正欢的崇尧，灵帝的眼眸猝然深沉：如果，朕把这皇位传给你，你可能替朕守住大昭这万里锦绣的大好河山？
　　这是灵帝第一次认真地考虑传位之事，他正当盛年，本不该过早地思考身后事。然而，当崇尧一天天露出她的才智，他动摇了——也许，朕不该让你只做一个公主……
　　将崇尧封为护国公主，授之以传国玉玺，这本是灵帝保护崇尧的一种方式。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凌驾于崇尧之上，即使是未来的大昭帝王也不行。他希望哪怕是没有他，崇尧也能获得最尊贵的待遇，而不是被别人排挤。可眼下，崇尧所表现的一切，无一不证明了一点：她有能力超越任何人。
　　要不要冒险试一试呢？要不要让崇尧那么累、负担那么多呢？灵帝在徘徊，在挣扎，在考虑。他当然是有顾忌的，废太子、立太女，每一步都是麻烦重重，也必将给崇尧带来更多的考验，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崇尧躺在灵帝的怀里绕头发玩耍，她享受父皇温暖安逸的怀抱，却不知道这个男人想要给予她的远非一个温暖安逸的怀抱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七夕，没有男朋友，没有约会，没有别人，只有你们，卖萌打滚求花花鼓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