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四、 诉衷情 ...
-
流光暗夜玉壶珠。清水老枝疏。修罗怎离射,却试问、秋云初。
何牧里,稻田间,几家枯。耳垂轻坠,如许翩灵,可入时无?
白玉堂果然是去找县衙的麻烦了。胡烈虽然可恶,但他对待许自清的态度却大合白玉堂的心思。须知白玉堂本就极为看不起官府中人,能让他有敬意的,普天下也不过包拯一人而已。对于展昭,初时便以名号为由大闹汴梁,其后相处日久,也起了些惺惺相惜之意,只是终究还有几分隔阂,因此方才许自清的行径惹得他心里闷气,这才顺便找找展昭的麻烦。哪知展昭当真被他气到,他又万分地不自在起来。这一口气不仅没出,反倒憋得更难受了,自然是都算到了许自清头上。开封府的人早就习惯了白玉堂的胡闹,作弄起来便不如初时好玩。好容易这县令气到自己,岂可轻易放过。白玉堂离了展昭,便直往后院而去。
开封府虽然廉洁,比起这小小县衙,还是气派得多了。因此白玉堂不费多少力气,就把县衙转了个遍。奇怪的是,衙役们都尽忠职守,这县令许大人却不见踪影。白玉堂本来是要找他的晦气,竟然找不到人,这哪行?按他脾气,该当迁怒众人,把这县衙翻个个来才是,只不过想到展昭在此,才将这冲动生生压了下去。
正在四处寻找许自清时,忽闻一阵读书声。白玉堂咦了一声,心道:“难道这县衙还兼职书塾不成?”循声找去,却见衙役们严阵以待,显然是看守着什么人。但此地并非监牢,可见是私押。白玉堂闪身在转角之后,静静听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是个男声,诵的诗经,语中一番相思之意欲诉还休。白玉堂愈发好奇,不禁又凑近了一些。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那男子已经诵到第三段,心情却似是慢慢平复下来,没有了之前的缠绵。正要悠悠地再念下去,另一个声音很不耐烦地插了进来:“整天摇头晃脑的你够了没有!”
白玉堂眼睛一亮,这声音正是许自清的。唇边勾起一抹笑,他悄没声地挂到了屋檐下方,探首往里面看去。衙役虽众,却没一个会在站岗时往天上看的。何况白玉堂这勾梁早在开封府练得纯熟,再不会惊动任何人。
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居中捧书而坐,许自清在他旁边转来转去。白玉堂大奇,这百姓做着官站着是个什么调调?若是他白五爷自然无碍,可这书生难不成皮痒了?
那书生不理会许自清方才的不耐,继续读道:“……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皱了皱眉,摇头道,“俗人俗人,怎解岸沚汀兰之美。唉。”他晃了晃身子,想是觉得刚被打断了意境,竟又从头念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够了!”许自清一步上前,夺过他手上的诗经往地上一扔,“何牧田,你少在这装傻充愣!快交出来!”
白玉堂吃了一惊。这书生是何牧田?云问秋心系而被母所阻的何牧田?他掌握着什么东西,竟要许自清亲自逼问,且不敢收其入监?他掌握的这东西,又和耳坠有无关系?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何牧田道:“许大人的话,草民不明白。”
许自清冷笑道:“你读的是圣贤书,走的是世俗路,怎会不明白我的话。多说无益,交出来!”
何牧田摇头道:“许大人强逼也无用,草民是当真不明白。草民身无长物,要银子没有,要命恐许大人也不屑。唯一能交出来的不过是这本诗经,却已被许大人夺过去了。”
“这小子嘴倒挺会说的,”白玉堂暗道,“和云问秋还蛮般配。待五爷帮他们一帮。”心念一转,他跃下地来,在五六丈外大声叹道:“小小县衙竟有此胜地!”这么一吵,登时惊动衙役,团团围了过来。衙役们不识白玉堂,自然是上前驱赶,却哪里赶得动。不消片刻,动静已传到屋内。
许自清大惊,急忙出来,反身关了门。见是白玉堂,哼了一声:“你怎么到这来的!”
“是你?猫儿到处找你不到,五爷懒得跟着他跑,这才到处转转,谁知道你躲在这里。”
“展大人找我?”许自清半信半疑,“找我做什么?”
白玉堂背过身去,扬起头道:“我管他找你做什么。总之你眼下已知此事,去不去,随你的便。”
展昭虽是武官,品级却高,既然相召,怎敢不见。纵有天大的事,反正这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只好先放在一边。白玉堂又道:“不过看这里风景不错,这才转来,哪知遇到你这倒霉催的。没劲,走了。”说罢果然纵身离去。
许自清恨恨瞪他两眼,吩咐了衙役几句,急急往展昭所在客房走去。衙役各归各位,有几个犹自念叨着突然冒出来又突然走掉的那白衣男子。
白玉堂当然没走远。见许自清疾步走开,白玉堂俯身抓了一把沙土,飞身掠过去,在他飘起的衣袂上迅速地写了一字,又将剩余的沙土随手乱抹在那字下方,随即又退了回去。他动作轻灵,下手迅捷,许自清竟没丝毫察觉。
眼看许自清走远,白玉堂露出一丝微笑,自原路回到了那梁上,往里张望。衙役们在地下走来走去,犹如一群忙着搬家却没头没脑的蚂蚁。
何牧田已经捡起诗经,徐徐翻看着。白玉堂懒得再等,扣了颗石子往树上一弹,摇动得一阵响声,趁衙役们俱抬头察看时闪身进了房。
“你……”何牧田只说得一个字,便被白玉堂纵身过来捂了嘴。过了一会,等他不挣扎了,才放开他道:“云问秋。”
何牧田睁大了眼,轻声道:“阁下何人?”
“在下白玉堂。早上见过云小姐,略知你二人与萧天宠诸事。眼下时间不多,你若信得过我,便答我几句话。”
何牧田低头沉思了一会,道:“白公子要问何事?”
“许自清要你交出什么东西?”
何牧田垂首不言,像是在考虑面前这人究竟是否值得信任。白玉堂也不催他,只耐心等着。过了一阵,何牧田合上诗经,自封皮中拆出一张纸来。白玉堂眉毛微扬,心想此人果然有些胆量和本事,无怪云问秋心系。
接过纸,白玉堂不由一怔。整张纸几乎是空白,只有中心浅浅描着一个形状。细细看去,宛然是那枚耳坠。
“你怎么会有这个图像?”白玉堂将纸交还,问。
何牧田把那纸折回到封皮中,不答反问:“公子认识这枚耳坠?”
“是我在问你。”白玉堂一向不喜欢和人绕弯子,哪有工夫从头细讲,“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你爱说不说。说了五爷就顺手帮个忙,不说五爷马上就走。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云问秋那丫头还婆婆妈妈的。”
他刚才还挺有礼的,一下子不耐烦起来,倒把何牧田吓了一跳。想想他说得也对,何牧田不由汗颜道:“公子教训得是。云夫人要将问秋嫁给萧二少爷,不许我们见面。我求告无用,便在山中徘徊,心想远远得见问秋,知她无事,也是好的。那一日我正登高而望,却见萧二少爷一行往孀居而去。我想他难道是去商量婚事了,便跟在后面。虽然不能进门,离得近些,总多几分踏实。谁知跟不多远便被发现了。好在发现我的那人,乃是我的一位世伯。他落后几步,迎到我面前,竟然满脸喜色。我刚想找个借口,他便急急说道:‘你拿着这个,好生保管,无论是谁,都莫交出去。’就把这图给我,然后匆匆回到队中去了。我听他口气,觉得事情不简单,可又无法问个清楚。我想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保管这东西。想来想去,只好藏到书里。过不了几天,许大人搜到我家里来,以父母相胁,把我关到这里来了。”
“如此说来,你也不知道这图有什么干系了?”
“确实不知。”
“好,你继续保管好它。”白玉堂想这线索只能与展昭商量,便道,“如今御猫展昭在衙里,许自清绝对不敢把你怎么样。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叫他放了你。”
“如此多谢白公子。”何牧田虽不知白玉堂之名,却知道展昭,不禁面露喜色。
白玉堂往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笑道:“你为何信任我?难道不怕我是许自清派来诱供的?”
何牧田也笑道:“许大人能搜到我,多半是萧二少爷授意。但萧二少爷既要与问秋定亲,自然不会将我与问秋的关系泄露出去,否则岂不是大失脸面?而白公子一来就道云问秋三字,当然是也想到了这点,又何须多问?”
白玉堂哈哈一笑,将门开了条缝,望定无人往这边看,便又攀上梁去了。其动作之迅速,真真像只惯偷油的老鼠。
展昭这几天连续奔波,早累得慌。今儿遇见了白玉堂,又是风波迭起,当时不觉得,待他一走,这神经松弛下来,更觉得一阵阵的疲惫。心想眼下白玉堂在给县衙找麻烦,没个人商量,公务再急也无谓迟一两个时辰,因此换了身便衣,在房里小憩。客房虽有床,究竟是为了审胡烈而借的房,并非借宿,所以展昭只撑着桌子,以手支颊,阖目静心。
哪知没休息一会儿,门外便传来脚步声。展昭本就睡得不沉,自然是立时惊醒。听声音决不是白玉堂,不由有些奇怪,不知是何人不识趣,这么一会也要来打扰。
只听一个谄媚而又小心的声音道:“听闻展大人召唤下官,不知何事?”
听出来是许自清,展昭皱眉,暗忖几时找你了,但还是道:“你先进来吧。”
“是是。”许自清推门进来,反手在身后关上门,讪笑着。展昭道:“坐。”许自清慢慢趋过来,坐在凳子边上,直着上身,似是随时准备起立。
展昭暗自好笑:“即便展某品级高过你,毕竟朝廷重文轻武,你何须怕成这个样子?”边想边打量着他。许自清被他看得不自在,低头避开他眼光,稍稍侧了侧身子。展昭眼尖,道:“啊哟,许大人这是在哪里碰了一身的灰?”说罢便举手去给他拍打沙土。许自清急忙举袖道:“下官自己来。”却因他方才确实在何牧田那碰了一鼻子灰,正没好气,又不敢发作,拍得也就马马虎虎。展昭摇了摇头,忽然瞥到那散灰下头,隐隐有些不对,笑道:“这身后许大人看不到,还是展某来吧。”便绕到他身后。许自清不敢再拒,浑身绷紧了坐着不动。
一到后面,便见那衣袂上不大清晰地写着一个“拖”字,寥寥数画,正是白玉堂的手笔。展昭不动声色地继续拍去那尘土,心下盘算:“本是去找许自清麻烦,却把他打发到我这里来,还要我拖住他,什么意思?我拿什么拖住他?”虽知必有缘故,可他一向实诚,并不善于编谎。一时半会叫他扯一套说辞来拖住一个人,可真有些难为。况且许自清本是“听展昭相召”而来,这便更加不能一直沉默了。
“听说朝中萧大人的尊亲便住在贵县,许大人可与他们有过交往?”重又坐下,展昭心念急转,匆忙间只想到萧家可作官样文章,便问到他们身上。
萧天麟在朝中势力虽不大,终究是一品大员,他弟弟住在这小小清水县,县令岂有不巴结之理。何况萧天麟势力究竟如何,这外官也不会清楚。许自清猜不透展昭问话用意,只好模棱两可地答道:“逢年过节,也走动走动。”
“以许大人之见,萧家行事如何?”展昭起手为两人各倒了碗茶。许自清连忙逊谢,听了这话更是暗自留心。展昭到此乃是奉了密旨,并无公文,究竟是来干什么旁人哪里会知道。说不定是那萧天麟有甚不轨之举,官家交与开封府办理,因此来查问其家人行径;也说不定是萧天麟自己想知道家人近况,得知展昭来此公干便拜托顺便问问。若是前者,当然是往坏里说以撇清关系;若是后者,自是要尽量给贴些金子了。但究竟是哪样,抑或都不是呢?
许自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展昭也不催他,反正他在这儿就行。
见展昭不说话,只拿碗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叶,许自清更加心里没底了。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道:“就下官所知,这二少爷萧天宠是稍微任性了些,但也未听得有甚出格之事。萧老太太乃是一品诰命,平日里并不出府,想来也是安分守己之人。”
“所知”“听得”“想来”,句句都是推测之语,没一个肯定的话,自然是为了怕以后因此被牵扯进什么麻烦里。展昭笑了一笑,道:“那么,这位萧二少爷是如何任性的?”
“这个,这个……”许自清满头大汗,最后道,“下官一时也说不清楚。展大人若是要知其究竟,不如直接去访二少爷。”
这是明摆着中立了。管你萧家会因这事红也好黑也好,和他许自清就没关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但展昭偏偏不放过他,道:“说的是。许大人是本地父母官,对本县各处地势人情想也清楚,这就劳烦许大人陪展某走上一趟如何?”
许自清嗫嚅了半天,没法拒绝,只好答应。展昭暗笑,心想这一出去没准就得拖到天黑,多少事那老鼠也该办完了。
当下许自清吩咐备轿。官轿只有一顶,这可有些麻烦。两人同乘那是万万不能的;若自己坐了让展昭走路,那就是僭越,是大过;但若让了给展昭自己走路,从县衙走到萧家可得把这身骨头走散了。许自清本来就不绝的汗水流得更多了。
展昭见状已明了情状,道:“展某是武职,一向以马代步,许大人若是不介意……”
一言提醒,许自清大喜道:“对对对,下官怎么忘了。”当即命人牵了匹最好的马来,心里不由奇怪怎么展昭自己没有骑马来。但展昭既然不说,他也不好问,只得把这话连同人一起憋进了轿子里。
展昭微笑着看他进了轿,这才跃上马背。他动作潇洒利落一气呵成,看得旁边的几个捕快瞪直了眼。上马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但能像他这般决不拖泥带水身法又干脆的却不多。不说别的,这一跃之中显示出来的高妙轻功,便是旁人望尘莫及的。
许自清一介文官,哪会看得出来什么精彩之处。见展昭已整襟坐好,干咳一声,脚跟顿了顿。轿夫会意,便抬起了轿子往萧家而去。展昭松着马缰,缓缓跟在旁边。许自清不敢往轿外看,只在轿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展昭此行究竟何意。一时惴惴不安,既怕得罪展昭,又怕惹怒萧家。这般纠结了一会,忽然想到,自己坐轿展昭随侍,这可是开封府青天包大人的待遇呀!别的七品县令,可有这等荣耀?这么一想,便飘飘然起来。正得意时,念头一转,登时吓得身子一抖:展昭什么官职?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御前,那是侍奉官家的,他一个小小县令,怎么敢让御前侍卫随侍!完了这要是给人参上一本,莫说乌纱,能保住脑袋就算万幸!
轿子里面许自清在那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轿子外面展昭却是舒适得很。这马虽然算不得上好,在这里已属佳物了。至少它皮毛保养很好,不似有些马颈上是硬毛,摸起来扎手。而且它也很听话,叫慢就慢,不去与其它的马争强。只是,展昭于它,乃是生人,竟就如此驯服,可见奴性深种,终非极品。
脑袋里漫无边际的想着这些东西,展昭脸上的神情也就时而愉悦时而惋惜了。许自清偶然担心不过,掀开轿帘一线偷瞄,自然是越发猜不透展昭的心思,不禁又心里又多沉了几分。
到了萧家,许自清钻出轿子,亲自上前敲门。展昭下了马,含笑在后面看着。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应门。那人似乎是正在午睡,被吵醒了很不耐烦,骂骂咧咧地道:“是哪个老小子没眼没色的,不知道二少爷申时以后才见客么?——哟,原来是许大人,这是吹了哪阵子风啊,竟劳您大驾?”
他语气中殊无敬意,显然是没把许自清放在眼里,而许自清闻言也不过干笑两声,并不生气。不过是一个门子,竟敢如此无视朝廷命官,萧家平日行径不问可知。展昭敛了笑容。
许自清察觉到身后气息异常,急忙道:“王哥儿,这是展昭展大人,要见你家二少爷,劳烦给通报一声?”
那王哥儿抬着下巴,好生打量了展昭一番,方才斜着眼道:“展昭?就是那个什么御什么猫的?瞧这样子,嘿,还别说,真挺像猫的。”
许自清连连打着眼色,却不见王哥儿理睬,早暗自跌足,心道这下可得罪惨了。他已经不敢去看展昭的脸,就是声音,也只好缩着脖子听。
展昭却不愠不火,道:“正是展某。特来求见萧二少爷。”
就是萧天麟,见了展昭这御前侍卫,也得礼让几分。眼下对他弟弟,展昭用上一个“求见”,可说是给足了十分脸面。何况拿名号说事的,若是江湖人也就罢了,若是那白老鼠,展昭更是有那么丝甘之如饴的味道。可这一个看守门房的平民,竟也这般嚣张,展昭没有发作,无论如何都算对得起萧家了。
但那王哥儿偏就不识抬举,望天翻了个白眼,道:“求见?你这红口白牙上下一碰就算求见了?要都你这么着啊,二少爷还不得累瘫了?”言下之意显而易见,我萧家门朝南开,你有礼无钱滚一边去。
许自清几乎是大惊失色,别说抬头看了,动一下都不敢。展昭冷冷地看着王哥儿,道:“展某请见萧二少爷,劳烦通报。”
他这句话说得缓慢,旁人听了甚至打起了寒颤。王哥儿也抖了下,犹自嘴硬道:“我……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啪!
许自清惊得一跳,眼睛朝那边一瞄。只见王哥儿整个人贴在门上不住发颤,脑门正上方,擦着头皮,钉着一支袖箭。这袖箭只要低上半分,他这条命就算报销了。
展昭头也不回地上了马,拿出一块金牌在许自清眼前一晃,道:“萧天宠目无法纪,治下不严,致使下人飞扬跋扈言行不检。着由清水县令许自清即刻押至县衙问话。”说罢抽了马一鞭,疾驰而去。
许自清虽吓得够呛,眼神却好。那金牌雕着双龙,颜色质料皆为上乘,正是官家赐给钦差之用,所到之处令行禁止,如帝亲临。许自清岂敢怠慢,再也顾不得萧家权势如何,当即点了人进去,将正搂着侍女寻欢作乐不知发生何事的萧天宠一道绳子捆到了县衙。王哥儿牵连难脱自然也跟着去,一路上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气势?
“你是什么东西!放开本少爷!”萧天宠一进衙门就嚷着,恨不得要把坐在上位的展昭咬下一块肉来,“本少爷不杀人不放火,你凭什么押了来?你这属于私设公堂,该当何罪!”
展昭也不理他,只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几眼。这人长得还算不错,却是一股子痞气。那云问秋若确有白玉堂所述的才情,看得上他才怪。
萧天宠被展昭看得发毛,不再开口。王哥儿早就吓得瘫软在地。许自清陪坐在一旁,仍是只坐了个凳子边,等展昭发话。
“私设公堂?”许久,展昭才凉凉地道,“且不论展某金牌在身奉旨钦行,即便只是路过,难道见不得你萧二少爷?你如何托大自傲,视人如无物?”
“奉旨钦行”四个字顿时让萧天宠软了下来。这王哥儿是他管家王世全的侄子,仗着叔叔的势当了门子,一向对来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外乎是想从上门访客手中敲几两银子。他一不学无术固步自封的小混混岂会知道展昭大名,无非是听主人家议论过几句御猫罢了,因此才摆出那一贯的态度,没想到因此将二少爷牵连了个够。想到此萧天宠恨恨瞪他,暗道回去一定好生修理他一番。
“草民不知是展大人,多有得罪,还请展大人见谅。”好汉不吃眼前亏,萧天宠马上陪笑道,尽管心里仍在咒骂着。
也不知展昭是不是看出了他心口不一,总之他只抬眼道:“劳烦许大人请这王哥儿下去,展某想与许大人和萧二少爷谈谈。”压根不提见不见谅的事。许自清赶快点头,挥手叫衙役带了王哥儿出去,关上了门。王哥儿完全站不起来,任衙役将自己拖了出去,拖过门槛的时候也没觉得疼。
展昭慢慢站起来,走到萧天宠身边,给他松了绑,道:“二少爷请坐。”
萧天宠一怔,不明用意。展昭也没等他,径自走了回去。总之坐着自然是比绑着舒服多了,因此心里惊疑不定,身子还是坐了下来。许自清同样不明用意,来回看着两人,心里一片空白。
“许大人,展某听说此地有一何姓富户,为人甚是不错,不知可否将详细情况介绍一二?”
许自清心下一惊,答道:“回展大人,那何家房产无几,田地却富,因此家中长丁甚多。平素只闻道对下人相待不薄,却不知如何今年冬麦歉收,亏了近万两银子。想来传言有误,是报应也说不定。当家的是何家独子何牧田,听说已经失踪好多天了,没准是因歉收迁怒下人,以致厄运。”
他几句话将“何家为人不错”的评语翻了个个,比起之前小心翼翼模棱两可的态度竟是这般坚决,显然内有隐情。展昭一笑,也不揭穿,道:“这何家与萧家同为本地大户,平日当也有来往。不知萧二少爷如何评价那何公子?”
萧天宠与何牧田正是情敌,岂会说他好话,当即答道:“许大人所言甚是。草民因他何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向不屑与之深交,因此他的情况,并不是特别清楚。”
展昭点点头,又道:“许大人方才道何牧田已失踪数日。他家人可有报官?衙里可有派人寻找?”
“这个……衙里并没有接到他家报案。”许自清小心翼翼地答道,生怕答了接到报案之后展昭问起追踪结果来。
展昭立即追问道:“既未报案,许大人如何得知他失踪?”
“这、这个……是听人议论,听人议论。”许自清额头汗水又开始不停地往下流。萧天宠瞥了他一眼,意甚不屑。
“既已听到议论,为何不立案追查?”展昭接着问,语气虽不严厉,态度却严肃,给人一股无形压力。
“这、这、这个……”许自清再诌不出什么理由,“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禁大悔为何要说出何牧田失踪之事来。展昭盯着他,缓缓道:“莫不是许大人知道何牧田下落?”
“不不不,下官不知。”许自清急忙否认。
展昭终于不再同他说话,却对萧天宠道:“展某离京之时,令兄交托了一枚耳坠……”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下,看萧天宠有何反应。萧天宠喜动颜色,道:“家兄早前来信曾提及,草民正想怎么迟迟不到,原来是托了展大人。这可辛苦大人了。”
“也没什么辛苦,”展昭不动声色地把这话撂在一旁,“只是展某有些好奇。二少爷又非女子,为何要托带耳坠?”
“是草民订下的亲事。”萧天宠道,“女方云氏,家境不错,人也很好,可说是门当户对。草民下过聘礼,却被云夫人退了回来,说道那些家中都有,若要娶她女儿,就要拿些特别的东西作定。草民想,能有什么东西满足要求呢?正好这时家兄来信,说道官家听说他家中有弟未娶,便钦赐了一枚耳坠。草民自然是高兴,就去对云夫人说了。云夫人听说是御赐,当然就应了这门亲事,说耳坠到时便定日子。”
展昭沉吟未语。既作聘礼之用,萧家由谁做主,这耳坠都将到云夫人手里,她根本没有必要派人去杀那使者。难道胡烈当真不是云夫人所遣?但若不是,他为何又几次三番都往孀居逃呢?
萧天宠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信,连忙道:“草民所言句句是实。这个婚姻乃人生大事,既然展大人带了耳坠来,不如就此交接,草民也好尽早完婚。”
“二少爷过急了。”展昭微微一笑,“展某是说,令兄交托了一枚耳坠给人,说如果展某经过清水县,就帮忙看看是否带到,因此展某说没什么辛苦。但那耳坠,却是不在展某这里。”
“啊?”萧天宠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展昭不过是在套他话,却敢怒而不敢言。又想这话告诉他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才好受了一点。
许自清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何牧田的“失踪”和展昭接二连三的问题,早乱成了一锅粥,因此虽听了他二人的对话,却一句也没往心里去。这时候他们都不说话了,他才乍然一惊抬起头来,迷茫地扫了几眼室内,浑不知此时是个什么情况。
展昭似笑非笑地看了萧天宠一眼,道:“二少爷成亲之时,不知展某可否叨扰一杯水酒。”
萧天宠连声逊谢,说了许多遍蓬荜生辉愧不敢当之语,心里却实在是十万分的不爽。总算他不好明里得罪京官,这才勉强应对。但面上却已流露出一股怫然之意。
“瞧他脸色,只关心成亲之事,似乎对耳坠内情也不了解,该怎么好?”展昭不过是再次出言试探,一探之下只觉更没底了。他素来不喜应酬,连跟随包拯出席御筵也是勉为其难,自然不会当真去讨萧家的喜酒,何况这酒还不见得办得成。但偏有人冲了他这句话而来:“哟,展小猫还会讨酒喝,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条人影随声破门而入,正是在客房没找见展昭又在衙里找了一圈才过来的白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