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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契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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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清终是没按耐住,踌躇几番:“右都督,我且问你,若有朝一日,你能做这普天之下九州分野的主宰,汝当如何呢?”面对他口中晦涩的文词,舒尔哈齐虽未全然理解,也难掩惊异的神情:“你的意思是,做皇帝?”王一清眼目低垂,良久,轻轻点头,却万分坚定。
反倒是司空睿听闻如此震撼的言辞,表现过分坦然:“你并非独一占的此事之人。”“复有何人?”王一清问,司空睿答:“这便是为何我要托付于你,代为提防抗衡褚英与阿巴海。你不开口,我也不敢言明此事。我从湘西至辽东已整整三十年,虽不全然熟谙满人语言,多少已能听明其中大意。毕竟同为巫门,我对褚英背后的巫门法师十分感兴趣,一日我因此事尾随褚英探听其与背后巫门法师私下会面交谈,那巫师直接告知褚英,你爱新觉罗家确有称霸天下的气运,只是那个当做开国帝王的人,并非是你和你的父亲,而是你的叔叔。所以乌碣岩一事,除布占泰及其萨满从中作梗,也是褚英早有预谋的设计陷害。”
“哎——”舒尔哈齐长叹一口:“我跟褚英这叔侄关系,自小就有些别扭,他小时候被我哥送到李成梁手里做人质,回来之后,应该是也记恨这个事情,性格特别钻牛角尖,跟家里人也都不亲。他认准的事情,就一定要不择手段的达到,不管牺牲别人什么。就像每次打仗,我都告诉他不要屠城,他呢?连老太太和小孩子都要杀,一个都不放过。按你们这么说,其实他为了当皇帝想杀了我这个额其克,我也不意外,就是挺难受的,他毕竟是我侄子。”“当断则断!”未等他话音落下,司空睿斩钉截铁:“你就是心思太单纯了,但现在的你不是我初见时那个在荒野里打猎的,无忧无虑的你了。其实按我现在的财力,早就可以回到湘西去,但是为什么还留在这苦寒的辽东,还留在你身边,就是不忍你一片诚心却被权场谋害设计。你是大明朝廷钦封的建州右卫都督,也是偌大满洲的额真,你不是一个人,在你的身后,还有那些忠心追随你的部将和家中的眷属亲人,他们都需要你的带领和保护。”“一清甘视右都督作毕生知己,同是因这份无暇的诚心。”
“阿玛,我要找阿玛,我不想读书写字了,我想要阿玛教我骑马射箭。”众人言谈间,窗外忽传来一阵童声,随之一韶年小儿,便推门而入拉着舒尔哈齐的手:“阿玛教我骑马射箭好不好?大额娘讲的汉书太无聊了。”舒尔哈齐慈爱的抚着小儿的头:“我儿子,济尔哈朗。” 跟于孩童后,是一汉装女子:“说了数遍,吾非汝母,当称女师傅姆才是……”相见一刻,她与王一清莫不皆惊:“道清真人?”“李小姐?”来人正是李仙莲,知晓她是大明将门之后,王一清自然懂得此事不当与她言明,而李仙莲也并不愿直面舒尔哈齐再多一刻,二人互道一句别来无恙,李仙莲便匆匆带济尔哈朗离去。司空睿担忧方才之事令李仙莲不悦走了狭路,只得匆匆告知王一清:“那阿巴海背后藏地喇嘛,较褚英处巫师更胜不知多少番,此事确要劳烦道清真人护我丈夫莫再被坑害了。”随即追从李仙莲出门。
在舒尔哈齐众多子嗣中,济尔哈朗是唯独饱读诗书经教,习得汉学的,便是李仙莲所授,司空睿说她总言幼子无辜,而园中别致的丹青楼阁,自然也是舒尔哈齐为李仙莲所建。看着尚且如此年幼已是文武双全的济尔哈朗,王一清竟想到江山的延续已是后继有人:“那右都督可否愿回答一清起初所问呢?”舒尔哈齐皱起眉:“其实对于当皇帝吧,皇帝肯定是人人都想当的,但其实我没想过打到关内去,就做这建州的皇帝,还有现在打下来的海西,最好再加上北境,我就知足了。不过,如果真是该着我当皇帝,连关内都给我管,那我肯定是高兴呀。不过,我都不知道大明的地盘,到底有多大呢。”王一清答:“东起朝鲜,西据吐蕃,南括安南,北统大碛,东西一万一千七百五十里,南北一万零九百四十里,皆大明之王土。”
舒尔哈齐听得五迷三道,掰着手指反复推算良久:“这么大的地方?那我一个人管得过来吗?”“吾与师弟及玉虚众长老,皆必全力辅佐右都……不,额真。”“你师弟?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王一清才始道出:“他不在京师玉虚宫,师弟全族已被皇明天子诛戮,既是生来重罪极刑幸免之身,他自当不可再现于世,犹是朝堂京师。索性他远在西宁卫益西,吐蕃以北的险峰之中,那里才是吾师门中,真正的玉虚宫。京郊之所,不过是我因日日远念师长同门依照修建。他们,都是一清毕生至珍至重之人,超乎残生性命。除此之外,再有一人,便是额真你了。”“那你是要为你师弟全家报仇?”“是也不是,社稷更迭,此乃天运气数,时也命也。”听闻王一清此语,舒尔哈齐抄起手边的佩刀置在几案上,如京郊玉虚宫情景颇为相似:“我是不信什么老天,什么算命,但是只要需要,我就一定会为了一清你,带兵打到关内去……不对,也为了你师弟。”
这场大雪,从拂晓下至夜幕,仍未见止歇。二人围炉温酒,壁上推杯换盏的剪影,随烛光不时摇曳。王一清掂着手中舒尔哈齐特意为他从抚顺汉人集市购置,色彩明艳斑斓,花纹繁复的瓷盏,一言难尽却明白其中用心情义,对面那人,还是不喜使用酒具,抱坛直饮。王一清问舒尔哈齐,他若位尊帝主,当待大明皇室如何?他说赶出皇宫即令他们如庶民般自谋生计,但不拥兵复位,不予追究;又待朝臣如何?他说不喜纵横权谋,但愿君仁臣忠,相敬相信,令能者为善为之事,就像现在他和他手下的部将,虽战事之中位份有别,而平日相待皆如兄弟;更当待天下百姓如何?他说他不会治国,但自起兵虽斩杀各方敌军兵将不计其数,但绝不会屠戮无辜老弱妇孺,百姓就让他们做百姓当做、要做的事。
看他果真从未失了那片赤诚初心,王一清确认未看错人,心满意足:“至少当下,凭一清在明廷臣子中的威信,自可先令辽东官将率先扶助右都督一统满洲各部。故而如今,只若踏出此门,方才所言全然莫提,汝还仍是大明建州的右卫都督。” 复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