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45、再战4

　　姚思谷显然是最先发现这一点的人，所以他叫毛小桃去帮助毛峰，御层云继续遮蔽山林，好叫她的族人还有时间深入山中躲藏起来。

　　毛小桃才将施术，就被姬善培发觉，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方才一直纠缠她不放的两个亡灵已经扭头朝山上奔去，行动之快，姑洗笛一下竟没能拦住，她抬脚就要追，被毛峰喊住——

　　“小桃，快来！”

　　声音急切，像是抵抗不能。毛小桃两头要顾，不放心山上的人，又看到她阿娘脚步虚浮渐入下风，当下再也犹豫不得，上前出招去帮宁芷。人才冲至宁芷身边，却被她阿娘紧紧抓住了手腕，手劲十足，不像落败抵抗不住的样子。

　　腕上的手又紧握了两下，似安抚一般。毛小桃心中诧异，交战之间偷偷找机会朝山上看去，看到暗夜中有蓝光闪烁，是白露。

　　当下略微心安，再去望毛峰，毛峰冲她点点头，她才懂原来山中云散是他故意为之，便集中心神专注于应对姬善培的诡异术法。

　　扬灵湖两边，各自陷入胶着的战斗。乐音此起彼伏，一时吵闹不休，时不时响起一道刺耳的声音，刺激得人一阵阵头皮发麻。突然“当”的老大一声，从姚东扬那边传来。

　　毛小桃顾不上去看，却登时察觉到周身那道缚人的力量消失了，亡灵们明明还是一样的站位，施展着同样的术法，却骤然间没了卷在身上的缠人之力，她施起术法来立即变得从容有余，心下明白姬少中的黑石应该已被东扬等人联手毁去。

　　“废物！”姬善培低骂一声。

　　语气听着倒不像是有多震怒，毛小桃心想，可能因为上一次交战中那块黑石就没能保住，所以这次他也没有抱着他们会放过黑石的想法。而且她也知道，婆婆化树守在御云山下，扬灵湖及湖下伏流全部被封，山下更多的亡灵根本无法进入山中，黑石此次，用途并不如上一次大。

　　她只希望东扬他们摧毁这块黑石时，不要漏了那块额间骨。

　　“山中有异！”

　　是姬少中大喊出来的声音，声音干哑，表明他正承受着剧烈的痛楚。

　　毛小桃一下高兴起来，这一次很顺利，她感觉会赢。

　　姬善培闻言，果断奋力强攻，直逼得毛家三口连连后退，退至姚东扬等人一处。他术法奇诡，仍是去势轻柔偏偏难以闪避，近身就势如千钧压人那种，毛小桃被他此法缠了两天，一直找不到攻破的办法。

　　姬少中已经移步至姬善培身侧，他身上果然有许多伤处，脸色也很差，大约真是因为黑石的用处没有那么大，所以这次他放弃了凝聚碎沙。

　　只听他道：“进山的两个亡灵不见了……不对，他们停在了山里，能够探查到他们的灵力，两人却无法被大印操纵，所以阵法才会崩乱，让望月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不是死了？”

　　“还活着，灵力还在，但是如何召使，都不肯挪动。”

　　姬善培道：“跟死了差不多。”

　　扭头看见姬少中皱眉忍痛，还满是疑惑地看着他，解释道：“被木灵迷惑，成了山里的树出不来了。”

　　说完望了望眼前攻势不减的几人，受伤没受伤的，都露出了疲态，即便如此，一个个可是丝毫没有放松的苗头，回头再看自己，身边只剩下一个受了重伤的姬少中，和十个没了大印加持的亡灵，此战至此，胜负已分。虽说他一个人其实足以耗死眼前这几个巫师，只要舍弃姬少中和剩下的亡灵，但那样的话，后续的事情会比较难办，山下的巫师多是姬少中的徒子徒孙，而那些亡灵，都没有身边的几个忠心好用。

　　思考之间，他看到了另一边始终留在唐修江身旁的袁士简，问道：“看了半天，还是不能下决定吗？”

　　“你收手，我们一起走。”

　　“去哪里？幽冥之地？”顿了顿又道：“杀几个人，倒叫你不忍心了？当年你跟着我，涌河一条线打下来，死伤数十万也没见你有过不忍心。”

　　“现在同当时，根本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当日我要称王，今天也是同样。当日你能支持我，今天为何不能？夺权之事，哪有不杀人的。”

　　“称王之后，你还要杀人。你活着不死，就必须杀很多人。”

　　“怎么？你在御云呆久了，连四族万物有灵生命至上那套都学会了？万物有灵，荒唐狗屁！低等奴仆生来就下贱，贱民与猪狗蝼蚁何异！所有那些理解不了天理自然的低贱之人，都是牛马，如牛马一样出生繁衍到死亡，一代又一代地周而复始，既不能改变命运，也不能被命运改变，他们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向上服务。王说，我要吃肉，牛马就得引颈受戮。王说，我要战斗，贱民必须披甲上阵。牛马贱民，是王的垫脚石。称霸天下胜者为王，为王者自可以为所欲为，这才是我所说的天理。而区区贱民阻挡我为王，便是逆天理的妄想。”说着声音缓和了些，似有不满地摇头叹息道，“你也太天真了，也不想想，人与人的命，怎么可能是一样的！”

　　一番话说完，他突然好奇起四族几位巫师的想法，于是便没再管袁士简，视线依次扫过对面几人，最后落在了毛小桃脸上。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也许是因为夜色太暗，他看不大清，不过能看到她那双大眼睛映着月色，亮亮的，在与他对视。

　　“小迷雅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姬善培催笛拦下了众亡灵的攻势，对面几人顺势停下。

　　毛小桃心想，眼下他手下的巫师不多，拼着战一下胜算虽然渺茫却不是没有，怕就怕他今天不想继续转身就走，那她可真不知道下次遇上会是什么情况，所以今夜务必要把这一仗打结束打赢。又庆幸他莫名其妙地来了兴致想聊一聊，心道不如趁此机会争取时间让大家休整恢复一下，便开口道：“你所称的天理显然与我理解的不同，但即便如你所言，理解不了天理自然的人是牛马，那牛马也有牛马的活法，也不是如你说的，明了天理的人就比别人或者其他生灵尊贵，明者有明者的命运，不明者有不明者的命运。再说何为明？你以自心看，以为明了天理。可是在我看来，不过是你私心太重，也把天理想得狭隘。天理自然与万物合一，所以天理是万物有灵，万物，有灵，万物都能够自持自处，都有自己的位置。再往下说，既然天理让万物有灵，你剥夺其他生灵的性命与自由，即使违逆毁损了天理。那么，按照你的观念，你是不是该死。”

　　姬善培听笑了，视线移到姚思谷脸上，问：“圣巫大人也同小迷雅有一样的想法？不应该吧，我一直觉得你比毛家的人要聪明许多，起码知道权力有用……小迷雅，假如你说的那些真是天理，你御云古老巫族的荣光为何不如圣巫大人的权力好用？”

　　“权力是术法，可以被人有心为之。但只要是术法，就会有用错的时候。而你更是离谱，错把术法当天理，才导致一切行为自伊始就错了。就照你观点来讲，你以为自己生来有天赋有奇才，便自恃高贵，把自己当成与生俱来的掌权者，可是神明尚且没有掌控一切，也从没有随意屠杀万物生灵，你的知识能力都不如神明，又怎么可以。我也可以不拿神明来比，想想你为姬少中所做的大印，灵力远不如申元末制作的那个，那么在你看来，称霸天下的岂不应该是申元末吗？而你设计想利用我去杀申元末，能不能说成——作为贱民的你，妄想违逆你相信的天理去阻止申元末称王，这样说来，你是不是还是该死。”

　　姬善培冷哼一声，刚要张嘴说什么，又被毛小桃打断——“你身为巫师，就该知道巫师的职责是什么。甚至一段时间里，你曾经和神明共同生活在大陆上，理应对万事万物的理解更加深刻，偏偏你能力越强欲望越强，怀有深厚的灵力与精湛的巫术，却日渐偏离帮助世人的大道，你执着于伤害那些比你弱小的生灵，是因为你的内心逐日变得黑暗，以致自身慢慢被欲望吞噬，是你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毁灭。你滥杀甚至虐杀生灵，手段残忍，实为天理难容。所以，你是真的该死。”

　　她越说越多，听得姬善培的脸色越来越黑，整个人散发着阴鸷的冷意。让一旁的姚东扬立即想到了临江大雪原上的冷风，身体不由得抖了抖，一时忘记了肩膀伤口的痛。

　　姬善培大怒，金笛一响，是役灵巫术。一瞬间，姬少中和那些亡灵全部振奋起来，再出手，已是杀招叠出毫不手软。

　　淳于瑶接了几手，大叫：“他们这打法，完全是不要命豁出去的打法。”

　　气得又骂了一句：“一帮王八蛋，你们想死，我们可不想陪你们去死。”

　　双方陷入苦战，姬善培又施出他擅长的诡异巫术，并且毛小桃发觉对方几个亡灵莫名变得比大印操纵下的还要难缠，只要逮住一丝空隙，他们便有狠招过来。正战得难舍难分时，忽觉身边一道胖胖的身影掠过，唐修江有意要往毛小桃身边靠近，错弦琴寻着机会，一击击退对战的巫师。

　　趁此机会，唐修江压低声音道：“方才袁士简告诉我，今夜他们上山之前，姬善培又杀了一个姜家的人。”

　　毛小桃惊道：“他们手里还有姜家的人在？”

　　唐修江没回答，继续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猜测姬善培的灵肯定是又出了问题，所以要借临江血肉固灵。”

　　毛小桃猛地驻足，片刻失神。

　　唐修江见状，左右看了看，又道：“我的意思是，现在……现在是施禁鬼术的机会。”

　　“将军知道我学习了……禁鬼术。”

　　也不是个问句。

　　唐修江道：“前几年你从邑宁回来不久，袁士简就发现你在偷偷看禁鬼术相关的东西……你学习了很久，我记得没错的话，大概有十个月的时间，你天资聪颖，十个月一定足够你学上天底下的任何一门巫术。所以……你有没有把握？”

　　毛小桃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该怎么做，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以为她修炼的是禁鬼术，其实不然，她当日所修的是翻越无数古籍后自行研究出来的附身驱灵术，和禁鬼术有些像，但……比禁鬼术更恶毒。

　　而且那是从来没有真正试验过的，毕竟她怎么可能真的去找个生灵来附身再驱灵呢……

　　从来没有试过的巫术，今天第一次尝试，能成功吗？

　　更重要的是，她压根不知道附身他人之后，自己的灵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搞不好会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所以说此术恶毒，因为牵涉两条人命。

　　也许更坏，万一她杀不死姬善培呢……

　　唐修江几句话说完就加入了战局，姚东扬见毛小桃居然有些愣愣的，忙喊道：“毛桃儿你发什么呆，你看看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

　　毛小桃衣袖一拂，化去袭来的攻势，定睛去看姬善培，他脸上冷冷的没什么表情，也不见一丝疲累之色。但看她爹娘他们，纵跃行动明显被动，离天明已经不远，拼战了半夜，对面居然还是八个亡灵巫师，照这么下去，天明之后还不能打败姬善培，那么最多坚持到中午，大家的灵力一定会被耗尽。

　　姬善培，哪里就轮到姬善培了，在他前面还有一个姬少中，和八个亡灵巫师在。

　　所以说啊，她根本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