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46、再战5

　　姬善培虽说一直留意着毛小桃的动作，但当她的姑洗笛发出那道微弱缥缈的声音时，他其实没有第一时间在意到。

　　等他感觉到不对劲时，竹笛已经悬到了他的头顶，古怪的音调像长着翅膀的飞虫般，一股脑地往耳朵里钻。他觉得不适，想要挡开那竹笛，或者捂住耳朵也行，却看到袖手旁观了一晚上的袁士简突然闪身到了毛小桃身边，他一下高兴得忘记耳中的难受，才看明白袁士简根本不是施术攻击她去的，而是以琴声笼住了她的身体，然后将人安置到了树下站好。

　　他搞什么鬼！

　　天色微亮，能看到站在树下的毛小桃表情认真到凝重，人却呆呆的一动不动，登时明白她正分神施术，心道这正是一举击杀她的好时机，可再看袁士简，他站在一旁毫无动作不说，竟还浑身戒备着表现出守护的姿态。

　　姬善培一声冷哼，驱笛就要去杀毛小桃。

　　然而极突然的，在他还没有动作的时候，他发觉眼前好像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心口不由得一紧，再定睛去看，视线里仍然是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毛小桃。可是莫名其妙的，那瘦小的身体又模糊起来，他想看得更清楚些，恼人的是，姑洗笛的乐音还是和小飞虫一样不辞辛劳地要往他的耳朵里、脑袋里钻，钻得他头晕目眩，浑身不爽。

　　姚思谷惊道：“姬善培怎么了？”

　　其余几人闻声去看，就看到姬善培踉跄着身体就要站不住的样子。

　　姬少中大惊失色，赶忙上前伸手去扶，手还没碰上去，整个人就被一道怪力震开。他几乎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将那支姑洗笛视作目标，一下接一下地发起了激烈的攻击，可惜全然不奏效，古琴甚至不能靠近竹笛。此术诡异，姬少中心中愈发的焦急，已经看出来竹笛与中术者的联系是出人意料的紧密，明白想要从外破术，实难做到。

　　“役灵巫术……停了？”淳于瑶看着姬少中的举动，这才注意到金笛的乐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亡灵巫师的攻势也弱下来，毛峰宁芷手下不停，连着杀了三个亡灵，才激得剩下的五个重新振作继续迎战，而姬少中惊疑的呼声时不时传来，那五人慢慢有些败下阵来。

　　姚东扬终于发现身边不见毛小桃的身影了，顿时陷入惊慌，还好转头看到了人在树下好好站着。可是，看了几次，总算看出不对劲来了，那人光站着，怎么一动不动的，张嘴就要喊，被唐修江及时制止了。

　　唐修江：“她在施术对付姬善培。”

　　“姬善培突然那样古怪，是中了她的术？”

　　“应该是。”

　　“你……怎么表情也是古古怪怪的？”

　　唐修江不敢说话，他不知道能不能说她施出来的禁鬼术，和他以前见过的，非常不一样。

　　难不成她换了别的术法？

　　姑洗笛下，在大陆生活了数千年的姬善培，也搞不懂自己这是中了什么巫术，竹笛恼人的声音钻进他耳朵后，居然在里面翻滚震动起来，他简直怀疑耳朵里脑袋里被塞进了两个被捅开的蜂窝，诡异的音调一会高昂一会和缓地刺激着他的感官与意识，他想用什么巫术来抵抗撞击灵体的力量，于是伸手去唤金笛，抬手却怔住了，他的手怎会抖得如此厉害。

　　下一刻，他又觉得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重影。抖个不停的手，好像有两只。

　　手腕一转，想去抓身边的姬少中，但是一手抓了个空，他根本挣不开竹笛的术法，好在姬少中也在看他，他便将手臂伸了过去，恶声问：“有几只手？”

　　“什么……一只，不，有两……两只……不不，只有一只。”

　　“到底几只？”

　　姬少中瞪着眼，努力去看那颤抖不停的手，他没有看错，那手上时不时会冒出一道手臂的灰影，就像……亡灵一般。

　　“说话！”姬善培厉声喝道。

　　姬少中强自定神，急道：“灵肉不稳，需要立马回去。”

　　回去再杀一个姜家的人吗……可是这次，他是被毛小桃的巫术所害，他需要的是破术，而不是拿什么姜家血肉来固灵。

　　“去，杀了毛小桃。”

　　声音虽低，却依旧威严。

　　姬少中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身影一动就要去杀人。心中却是狐疑不定，夺灵巫术，是禁鬼术吗？回想当年自己对着宁芷施禁鬼术的时候，可是没有这么波折的，几乎一击就夺去了她一部分生魂，确实不似这术法般缓慢难缠。可这若不是禁鬼术，那又是什么邪门的术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当即没有时间细想，古琴一掷，向毛小桃冲去。

　　袁士简立即出手格开，姬少中不比姬善培，对上他，是不需要顾及情面的，当然也不存在什么情面，二人相识不久，对方对自己一直敬畏有余，然而短暂一交手，他便立时发现这人的巫术造诣也算精妙，而且不久前还受了重伤，又苦战了半夜，竟然还有这般实力，不过也难怪，他这一身的术法，哪一样不是申元末亲自所教。

　　申元末，千年前，若是没有申元末和她搞出来的恶毒大印，姬善培或许不会变成这样。

　　可他若不是这样的人，又怎会接受申元末取他的骨头制作大印。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

　　袁士简和姬少中交战了许久，毛小桃居然还站着不动，于是姚东扬再也忍不住了，喊道：“小桃怎么了？”

　　引得另外四人纷纷回头去看，姚思谷看着悬在姬善培头顶寸步不离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姑洗笛，十分不解地问道：“她施的什么术法？”

　　问的是毛峰，毛峰摇头：“我没见过……不是御云的巫术。”

　　此时姬善培灵体离身的情况逐渐明显，有个瞬间，那抹灰白的灵体险些全部了离开他的躯体，但是很快又回到了原位。看到这一切的宁芷脸色惨白，喃喃道：“难道……是禁鬼术？”

　　“不可能。”

　　“她怎么会使这种黑巫术。”

　　“绝无可能。”

　　毛峰淳于瑶和姚思谷一齐开口。

　　只有姚东扬愣愣地看了两眼毛小桃，一言不发。接着扭头喊道：“别管她，先杀了这几个亡灵要紧。”

　　大约也是这一声大吼，无意间喊醒了中术之后意识迷离的姬善培，他很快稳住了脚步，双眼通红地瞪着头顶的姑洗笛，纠缠不休的笛声始终不停，笛孔中好似不停往外冒着飞虫，低吟浅叫着要往他的耳眼里钻。

　　姬善培愤怒不已，奋力拉回濒临昏聩的意志，集中起思想，从分辨乐音开始逐渐进入分析自身感受的过程，依然头痛欲裂，他试了好几次，才勉力听懂这音调，是此前从未听过的，心想，这很可能是和禁鬼术差不多的噬灵一类巫术，但是好在威力并不如禁鬼术迅猛，否则他中术这么久，早该生魂，不，是亡灵离体了。

　　既然她想噬灵，而且无法由旁人从外部破术，那就只能自己尝试了。

　　大约因他意识回笼，金笛很快应了他的召唤赶来。

　　不巧的是，他好不容易才扛住笛声让心神归位，就发现他的亡灵部下此时只剩下了最后两人，而且还正被那几个巫师围着攻打，他心觉可惜，料想不出一刻钟，二人必然抵挡不住。

　　糟糕！姬善培暗叫不好，毛峰和姚东扬居然放弃再攻那两个亡灵而冲他过来了。金笛护主，自觉就要上前迎战。好在姬少中及时有所察觉，双足狂奔飞身而来，替金笛接下毛峰的进招。

　　机不可失，姬善培赶紧唤来金笛施术，笛声平缓柔和，头颅里那堆胡飞乱跳的音调终于有些安静下来。

　　袁士简道：“他在破术。”

　　可能他在自言自语，因为站在一旁的毛小桃仍旧毫无反应的一动未动。

　　唐修江大声道：“毛峰，快阻止姬善培。”

　　悬丝一把绕住了金笛，姚东扬全力去扯，直扯得整个人朝后仰去，那笛子也是未动分毫。

　　“帮我！阿爹！姑姑！”

　　淳于瑶听到喊声，下意识想起毛小桃之前的嘱托，一万颗心想往他身边去，可是剩下的两个亡灵格外厉害，术法和姬善培同出一路，出招轻柔，落到近前登时变得狠辣难当。

　　她正焦急万分，唐修江闪身而至硬接了对方一招，勉强替她争得了一步离开的机会。

　　这边才刚松了口气，转身看到姚东扬那边却又惊得她冷汗顿起，那金笛蓦地就离开了姬善培身边，势头迅猛地拖着悬丝直击向姚东扬，劲力骇人，若是一招击中，必要了他半条小命不可。

　　淳于瑶当即出手，却只将金笛逼退半尺，不禁心惊，明明中了术人都差点站不稳，怎么术法还能这么刚劲难挡。而姚东扬却无暇分神多想，马不停蹄地控着悬丝又缠上了金笛，他根本不肯让姬善培再有机会去破毛小桃的术。

　　金笛被姚东扬拉着不放，姬善培破术未成，那嗡嗡乱响的音调又冒了出来，他耳鸣难耐又头晕不止，步子晃了晃差点跌坐在地上，慌乱之间跑到一旁树下，靠着树干借力，好再次凝神聚力。

　　太阳爬到了高处，阳光直直地照到了眼睛上，姬善培伸手去挡，却看到身前又出现了一样抬手遮阳的自己。他大惊不已，看看脚下，居然已经离了躯体两步之外。想也不想就冲过去，好在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喜悦庆幸的心情还没过去，他看到了从林中向他走来的毛小桃。

　　他正奇怪为什么袁士简没有跟着，抬眼往下树下，赫然看见袁士简身旁，站着另一个毛小桃。

　　灵体离身！

　　姬善培简直想放声大笑，连申元末那样了不得的人物，灵体离了身都能出事，她毛小桃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当即拼着股劲召唤金笛，聚集全部灵力向树下站着的人影击去。

　　悬丝一断，姚东扬就道不好，侧目朝姬善培望去，不由得大喊出来：“毛小桃！”

　　一声没能喊动她，他便紧跟着又喊了一声。

　　毛小桃还是不理他，自顾自地快步向姬善培冲去。

　　淳于瑶并没有发现毛小桃已经灵体离身，所以她听到喊声时是往树下站着的人影看去的，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又惊得她差点呼吸停滞。姬善培的金笛不知何时又聚成了方才那样迅猛的势头冲着毛小桃而去，袁士简抵挡失败，人已被掀翻撞进了林子里。

　　可毛小桃居然还无动于衷地站着。

　　瞬息之间，毛峰凭虚而至，月琴撞上金笛，却被撞得在空中连翻了好几下，再看金笛，只是晃了晃，又立即蓄起势头朝着毛小桃击去。毛峰身形又是一闪，金笛自顾从他眼前掠过，眼看着就要刺进毛小桃的眉心。可她居然还这么站着，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淳于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跑狂奔过去。

　　而金笛却在此时停住了。

　　停住，坠下，跌到了泥地上。

　　像死了一样。

　　毛小桃仍是毫不动容，静静地站着，像她身后的树一样。

　　淳于瑶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