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44、再战3

　　“很意外？”姬善培看着毛小桃错愕到双眼不住瞪大的表情，心情愉悦地笑了。

　　毛小桃想起他来时特地在三人中间闪过的一幕，明白大约就是那时候，他取走了并没有随着黑石被一起毁掉的额间骨。

　　确实是始料未及的意外。

　　竹萧的声音蓦地急促起来，与之对战的乐音又增加了一道。毛小桃对姚东扬道：“快去助你阿爹。”

　　姚东扬不敢有所犹豫，匆忙转身去迎战新来的亡灵巫师。

　　他的身影甫一离去，唐修江立即闪至毛小桃身侧，脸仍朝着站在原地未动的袁士简，怒道：“还不清醒，你真疯了是不是！”

　　袁士简的迟疑震惊全在脸上，而看着这一切的姬善培，他嘴角的笑容居然更大，十分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是一些居虚灵而已，你们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

　　“居虚灵……是什么？”

　　面对姬善培，袁士简向来只是服从，不会有多余的问题，而此时，他提出了少有的疑问。

　　果然，姬善培脸上的笑意立即敛了去，半晌才道：“人命罢了。”

　　袁士简面无表情问：“什么用？”

　　唐修江又怒：“你管他什么用！”

　　消失的笑意又爬到了姬善培脸上，“我是亡灵，复活之后的寿数需要拿旁人的来补。”

　　袁士简似乎有所动容，身影不再僵着，脚步开始移动。

　　毛小桃补充道：“旁人一百年的寿数，换他半年。”

　　脚步果然又顿住了，他猛地转头看向毛小桃，又去看姬善培，沉吟良久才开口：“这么算起来，你活半年，就至少得杀掉两个青年人……是吗？”

　　姬善培不答，反问道：“不行？”

　　反问也是答案。

　　袁士简听到他用如此莫不在乎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一阵悲从中来，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姬善培笑道，“为权力而已。既然有那样与众不同的能力，何必屈居人下。海内大陆上，没有谁可以凌驾在我之上。当年不该有，现在也不应该。”

　　“权力，真就那么重要……”大约听起来像太愚蠢的话，袁士简停住了不再往下说。

　　毛小桃道：“你要权力，要万物包括亡灵都为你效力，甚至连同类都要成为你的食物。”

　　像是听到了多可笑的笑话，姬善培发出震动山林的大笑，笑意渐止后，他才说道：“那些人还不配成为我的同类。”

　　多说无益，姑洗笛灌满毛小桃的灵力，直向姬善培的面门而去。岂料当即就被金笛架开，术法轻巧，姬善培是故意留了情。

　　姬善培道：“虽然不知道一切重来是怎么回事，但是你年纪轻轻便能做到如此，说明你确实很有些实力，够格与我切磋一二，也够格成为我的……同类。何必这样一副表情，我只是借用了你的词语。也罢，你不愿意也无所谓，只是你此番努力不过是垂死挣扎，到头来就会发现是一样的白费力气，不过是让发生过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而已。”

　　听到他这一番话，毛小桃意外地没有特别惊讶，只是想着他灵力精深非同寻常，不能完全被神明的力量左右也是可能。想到此处，却突然一个念头闪过，重来之后冥黯大印轻易就被他们毁去，是不是因为申元末的术法也没有完全被神明的力量影响，难道说，他二人的灵力竟可以与神明抗衡……视线中姬善培的身影迎上来两步，毛小桃停下了思考，开口道：“难怪你会来得这样快，按说你该明日才到。”

　　“真是什么御云不外传的秘术？加上役灵巫术，巫咸对你们一族倒真是多有优待了，不过你能悉数领会这些巫术，不错！的确很不错！……想来你御云人称半仙，也不算徒有虚名。可是毛小桃，半仙又能如何？和你，和你们相比，我已然成神成仙。”

　　毛小桃一念求胜，应声答道：“那我今日只好弑神诛仙。”

　　闻言，袁士简的双眸闪了闪，眼神不再呆滞，他定定地看向毛小桃，突然发现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女巫，浑身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不卑不亢不服输，坚定而勇敢。

　　姬善培却觉得她表现出来的不服输十分可笑，明明上一次输得悲惨可怜的就是她，这会又凭什么讲这种大话。他问：“靠什么杀我？一次不成，第二次，二次不成，第三次，不停地重来？”

　　“是。”毛小桃昂起头，晶亮的眼睛盯着他，很肯定地又说了一次，“不停重来，直到杀了你。”

　　姬善培神色一变，伸手提起金笛，道：“那还等什么。”

　　奇音响起，又是那道典雅至极的优美曲调。毛小桃凝神不再被其所诱，但很快，此前体验过的轻柔力量又袭至身前，她知道，这术法会在近身时忽然变势，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察觉到了那股威力极大的怪力，身形半退，灵巧侧身避开，脚步一转，人已跃至姬善培身后，右手紧抓姑洗笛，正要聚力向他背心击去。

　　然而姬善培应变敏捷，在听到竹笛破空激起的风声后，长袖一挥，卸去竹笛的一半来势，金笛趁机迎击，将竹笛撞开，直撞得老迷雅木屋的后门当中断裂。

　　毛小桃正待挥笛进行再击，身体却被那诡异的术法拉回原处，人又站到了姬善培对面。可她反应很快，不等站稳就脚步跃起，变着术法向前攻去。然而还是近不得姬善培的身，威重如山的力量迫得她不由得直向后退。

　　她不懂这奇怪的巫术是如何施出，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使出不同的术法，换着方向进攻。她不知道自己换了多少种术法，也许有三十来种，但如何都无法伤害姬善培半分。莫名其妙的，她的进攻会被他悉数化解卸力。

　　唐修江数次想要上前帮助毛小桃，却遇到袁士简的阻拦。两人在旁缠斗了半晌，唐修江慢慢察觉出袁士简施术时的犹豫，朝他深深望了一眼，停了手抱住琴，破掉他并不猛烈的术法。而后拨琴连击缠住姚氏父子的三个亡灵巫师，袁士简见状，竟没有再行阻止。

　　姚思谷在那三名亡灵因意外的攻击而恼怒得方寸骤乱时，喊了一声姚东扬，而后变奏施术将三亡灵定住，姚东扬早已明白他阿爹的意思，乘势强攻，悬丝猛地插入亡灵的身体，穿透几个来回，悬丝自亡灵体内抻起，直抻得灰影扭曲挣扎转瞬间灰飞烟灭融于夜色。

　　姚东扬都没等那三人结果如何，术法不停，脚步已经向毛小桃那边跑去。月华如水，仍旧照洒在他身上，照洒得他这个人犹如一盏巨大的鲛珠灯，照亮深夜的山林。姬善培好似被这突然冒到跟前来的亮光刺痛了双目，术法稍滞。毛小桃趁机脱离开他诡异的巫术，拉着姚东扬就朝扬灵湖那边跑。

　　姚思谷会意，拔步跟在两人身旁。

　　姬善培脚步更快，箭一般扑至姚东扬身旁。长臂一伸，哗啦一声，撕开了姚东扬巫袍的衣领。幸好姚东扬闪得及时，不然一把被抓住的可就是他的脖子，他惊得一身冷汗，一时后怕得连反击都忘了。好在他旁边的毛小桃还很冷静，登时出招还手，竹笛一下刺进了姬善培小臂上。

　　姬善培似乎没有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快，避之不及，诧异地看着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往外不停地冒着血，他用另一只手去摸了摸，竟觉着那血温热得发烫，指尖往伤口里探了一下，明显的痛感传到了感知里，指尖又压上了伤口，他细细地体会着之前没来得及体会的痛感，一时间几乎沉迷上这种疼痛又鲜活的感觉，脚下不由得慢了几步。

　　远远望去，扬灵湖前空无一人。毛小桃心惊，正要张口呼叫，才看到融入夜色的亡灵灰暗的身影，有十二三个之多，大概就是姬善培最精锐的部下，虽然没有从扬灵湖下上来，但抵住了婆婆的意志还是进了山。

　　十来个亡灵围住的，是毛峰宁芷和淳于瑶，如之前被缠住脱不得身的淳于瑶姚思谷一般，他们三人正被十来个亡灵巫师缠在中间，不过表情看着并没有那么严肃。

　　缠斗的人影晃动之间，毛小桃看见了立在一旁的姬少中，手中正推动着那颗万分熟悉的黑石。阵法随着黑石的转动，被催得愈发紧密，被未在中间的三人一刻不得松懈地进行着严密的反击。

　　“小桃，你看！”姚东扬惊呼，显然也是看到了姬少中手中的石头。

　　毛小桃的头脑里一下浮现出他之前抢石头受伤的模样，想也不想就说道：“你别去抢那块石头，我们照刚才做的，找机会合力毁掉它。”

　　“好，我和你一起。”

　　说着就加快步子要往前冲，毛小桃慌忙拉紧他，“别急，不要靠太近……”

　　话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她突然清楚地看清眼前的场面和上一次是多么的相似，姬少中控制亡灵以奇怪的阵法让他们裹挟其中，等下姬善培赶来，剩下的人就会被困于他的术法当中。即便省去封印扬灵湖，抢黑石受伤等等事件，他们这些人到最后，一样会因为灵力耗尽无法再战而失败，然后被杀。

　　然而现实再次不容许她多想，姬善培的金笛已经点了过来，姑洗笛和竹萧共同迎了上去，上上下下忽闪忽现，瞬间已交战了数十下。

　　“哈哈哈！”姬善培大笑着上前，十分满意地看着毛峰等人被困在亡灵之中。他脚步点地，几个起落，人已跃至毛小桃等人面前。

　　毛小桃一脚踏出，眼见着就要撞上他意外凌厉的术法，忙推开身旁的姚东扬，身子后仰脚步虚空一踢，左手撑地，瞬间旋身闪到了一旁。

　　姬善培没料到她会如此动作，竟还满意地夸赞了一声，引得姬少中侧身来望。

　　就在这时，月琴接连撞翻几道灰影。亡灵与姬少中愕然相顾，却听锵锵几声撞击声，一笛一筝相继攻破阵法，三人飞身出阵，与毛小桃三人正好成包围姬善培之势。

　　亡灵迅速应对，十余人学这几人模样，又在外面围了一圈。

　　里外夹击，姬善培正在得意之时，却不知道毛峰做了什么动作，就在月琴翻飞琴声婉转间，他六人莫名就退到了圈外，将原本在外的亡灵挤到了中间。

　　姬少中心中大震，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的那个瞬间里，他手中的黑石好像出了差错，使得亡灵如同失控般脱离了大印的召唤。姬善培面带怒色地看过来，姬少中连连摇头，又惊又恐地解释道：“我不清楚，我一直按照主上的吩咐在做。”

　　这么看来，姬少中大概也不是姬善培认为的同类，毛小桃心想。她揉揉发胀的脑袋，环顾四周时，看到了唐修江身旁的袁士简，他依然没有走近姬善培身边。

　　视线还没收回，耳边月琴的声音忽然止住了，同时响起了姚东扬老大一声急呼，毛小桃转头去看，看到姬善培正双手高举，长指按在琴弦上，硬生生止住了她阿爹的术法。

　　可惜，毛小桃心想，若他按住的是她的姑洗笛，或者随便什么旁人的法器，此举也许能有点作用，可惜那是月琴，早已与她阿爹的意志融于一体的月琴，其上的力量，又岂是任何他人能轻易抵挡的，再厉害的巫师也不行。

　　如她所料的，琴弦避开了那双手，月琴像活物般倏忽后退，又劲力朝前痛击，与姬善培的双掌相交，将他击得连退两步。

　　姬善培大感意外，失神地望着双手，慢慢皱紧了眉头，心中惊疑起毛峰的灵力，难不成上次一战他竟没有全然发挥得出来，如此倒还是看低了他……当下唤来金笛，奇音猝响，直听得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个个呼吸困难头疼欲裂。

　　姚东扬痛骂：“可恶！他又使什么恶毒术法……”

　　术法对亡灵的影响要轻一些，疼痛是不可能察觉到的，只是行动举止受到些束缚，抬手举步都有些艰难。唐修江横琴于胸前，问身旁的袁士简：“你还要拦我吗？”

　　也不等回答，手指扫过琴弦，琴音横扫向前，向笛声打去。他的动作起初还有些受阻，随着琴音越击越痛快，手指拨弦的动作也逐渐流畅起来。

　　姬善培冷眼看着那把由他之手传赠出去的错弦琴，心中恼恨不已，这琴留着总是要坏事！

　　抬手一招，唤回金笛，又立即变换术法迎击错弦琴。

　　亡灵们在金笛变曲的瞬间快速地行动起来，毛小桃余光看向姬少中，瞧见他手里的黑石又转了起来，心想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毁他的黑石。

　　姚东扬一如先前那般同她想到了一处，而且再次抢步冲了过去，毛小桃刚要喊他，却瞧见一道粗长的银丝箭一般朝着姬少中的双手射了过去。姬少中双脚踏动，身形一晃，眨眼间人已离开原地数丈之远。银丝仍紧追着黑石不放，姚东扬下意识又朝前追近几步。毛小桃大慌，自己却被三个亡灵纠缠得走脱不得，正要御笛去助姚东扬，却见淳于瑶的身影跟着月琴闪动了一下，再去看，淳于瑶已经奔到了姚东扬身旁。

　　毛小桃这才松了口气，身体一矮，避开亡灵的攻击，同时挥笛砍劈直击攻击不中术法微乱的亡灵，亡灵已察觉不妙，可是攻击一半势头难减，只得硬生生接下姑洗笛一劈。毛小桃眼见对方中术，本待顺势之上迎头痛击，但她实在担心姚东扬，只得急忙转身去迎战姬少中。另两个亡灵见状，压根不容她离家，随即出手缠了上来。

　　悬丝追着黑石连续不停地发起攻击，姬少中左闪右避，始终没有正面反击。然而，当他的视线里出现朝此地跑来的毛小桃时，便再也顾不得姬善培的命令，左手翻转带着黑石旋转，右手召琴，弹指拨弦，猛地朝前扬去。

　　强劲的风被古琴之音带了出来，淳于瑶早已全神贯注地留意对方的动作，风才扬起，她就旋身而起，一把抓住风起源头，将古琴的风尽数绕身缠起，而后脚下一点面朝姬少中，双臂平推出去，将那股劲风原封不动地还了出去。姬少中忙纵身避开，一时不察，左手上的黑石忽地一颤险些脱手，一击而中的银丝又紧追不舍地要来第二击。

　　看着姬少中明显应付得动作慌乱起来，毛小桃大感轻松地呼了口气，然而那口气还没松完，就看到古琴破风飞出，一把破除淳于瑶的术法后，直冲上天，撞开了月色之下的云箫，云萧音律陡转变了调子，流淌着的月色立时停滞，倏忽月华逸散，姚东扬变得同旁人一般沉于暗夜。

　　而在月光消失之前，毛小桃看到古琴冲着姚东扬斜斜飞去，接着正中他左肩，硬生生削去他肩上的一块肉来。

　　“东扬——”

　　毛小桃一边忙着抵挡缠着不放的亡灵，一边焦急地朝姚东扬那边张望，并不明朗的月光下，只见他的身体被古琴撞得大幅后仰，却依然没有停止操纵悬丝的动作。好在一旁的淳于瑶此时也已采取回击，毫不留情招招狠厉地施在姬少中身上。

　　喀的一声，竹萧格开古琴。姚思谷自毛小桃身边掠过，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推往毛峰所在的方向，头也不回道：“东扬那边交给我，你去拦住姬善培。”

　　毛小桃正觉诧异，突然看到御云山上密林当中有灯火闪过，再定睛一看，发觉原来密林此前一直被层云所遮，而此刻层云渐散，林中的光亮及动静不得不尽数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