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兰陵》公子德川

8、第七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

　　吴王东行的事，第二日便敲定了。

　　为了不让东县官员事先做好准备，所以消息是封锁的，知道的人缪缪无几。除了朝中重臣，剩下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当事人的柳四和兰陵，外加一个新婚的肖羽。

　　柳四再见兰陵还是有些尴尬，他自小循规蹈矩，读圣贤书，清心寡欲，既比不了肖羽狂士性情，也不是子落那种随性善变。要让他短时间内想清楚对于兰陵的感情问题，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但想到他们将一起去东部，心里又暗暗有些期待。肖羽知道后，表现的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好兄弟间告别，只是分开几个月。但当众人散去，独自一人时，他才感到那种孤独。

　　他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子落以前总不愿意他们三个一起出去，他甚至怀疑过，子落是怕他们结党营私。但是如今，他才明白，子落除了是个帝王以外，他也是个人，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真的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

　　虽然兰陵与他，也还是如同很久以前那样，自然的看不到一丝缝隙，但是他知道，他们回不去了，永远永远。

　　兰陵永远不会站在别人背后等待，他有他的坚持，他是永远不会妥协的那种人。看似洒脱，很多时候，他其实是个偏执的过分的人。

　　醉红颜，谁知当真是醉了。当年惊鸿一瞥，玩笑的戏言，如今却成了他无法逃脱的桎梏。
　　那年初见，他只是觉得兰陵有意思，完全是少年的自尊心。不甘心他只关注柳四，所以孩子气的夺了他的注意力。

　　那一夜，他带了兰陵回府，两人闲谈一夜，却什么也没发生。实际上他并不好男色，只当是多了一个朋友，可谁知日子一久，感情会慢慢变质。

　　六年前的夏夜，他们一同举杯言笑，便是因为一坛醉红颜，最终，酒醉了心，一夜淫靡。

　　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是第二日醒来，兰陵玩笑般说道：“昨夜酒不好，下次等我们分开时，我送一坛真正的醉红颜。”他抱了兰陵的腰无谓地说道：“真真假假，何须认真？或许，我们永远就不分开了。”

　　兰陵他始终还是太清醒，他只听到了，也只记住了肖羽的第一句话，却一直忽略了后一句话。如今，他们还是走到了末路。肖羽觉得，或许从那时候开始，输的人就是他，兰陵一开始就策划了他们的离别，他看的太清楚。

　　而那时候，或许太年轻，肖羽却还奢望着，总有一种东西，是永远不变的。

　　三日后，午夜，城外。

　　兰陵，柳四和子落，再加上个人带一个小厮，连带着马车夫，一行十人准备出发。

　　子落在一旁咬牙切齿，柳四扶额。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兰陵公子，此刻，他正将第三个大箱子往车上搬，马车登时向下陷了一截。一切完毕，兰陵满意的展开扇子摇了摇，很是得意。

　　子落忍不住开口道：“你当是去皇帝下江南还是搬家，箱子这么多，我们坐哪里。”兰陵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坐箱子上么，我从来不吃大鱼大肉，所以一点都不胖。”说罢，他又歪头想了想，笑吟吟地说道：“可不是皇帝出行么。”

　　柳四和子落均是无话，只得由他去了。本来按原计划，他们都是不想带兰陵去的。可临行前，子落不知道哪来的想法，决定带着兰陵。可真正准备一起走了，他感到一阵后悔，这简直就是带了一个大麻烦，随时要担心兰陵制造出来的意外。

　　这次让兰陵跟着来，子落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心理。若说兰陵能帮的上什么实际性的忙，估计也就是去查查帐了，那小子也就对钱精明。

　　洛儿进了车里，就见兰陵一手拿着蚕豆，一手拿着本春宫图，煞是悠闲。他斜着眼睛瞥了兰陵一眼，淡然道：“公子好兴致，还不睡觉么。”兰陵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说：“怎么？你要陪我睡？”

　　洛儿面不改色接了一句，“我没陪你睡过么？”兰陵笑吟吟的说道：“不错，洛儿有长进。我准备等我死了，就把手底下三个楼给你，反正你也是吴国人，名正言顺。”洛儿脸色一变，呵斥道：“兰陵别胡说！祸害遗千年，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死。”兰陵听他说的认真，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接话。

　　其实现在兰陵手下三个楼，都不是挂在他名下的。吴国为防止外国抢占市场，掌握本国经济命脉，所以做了限制。不是本国人，不能在金都开店经商。就算要经商，也要经过许可。

　　本来兰陵身份特殊，子落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他私开青楼，但朝中那些夫子们却指着抓兰陵的把柄。兰陵无奈，只得挂了肖羽的名字。

　　“我们今日特地选半夜出发，不知能拖多久？”另一边车里，柳四面色凝重的看着子落。他是个相当淡然的人，让他十分紧张的事还真不多。

　　子落想了想，也是郑重回答道：“现在出来，明天早上到江边，走水路，会比较近。大约有两天左右空余，但是……”，说到这里，子落突然停下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柳四，柳四淡淡笑了笑，轻轻说道：“消息不泄露是不可能了，就看我们能抢多少时间。”

　　子落点头不语，“兰陵和那洛儿一车，可以么？”柳四突然转了话题，子落一时怔忡，倒是没反应过来。半晌，子落答道：“那孩子年纪不大，虽还有些孩子心性，可是很多事上却是稳妥的，跟着兰陵，正好也看着他。”

　　柳四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微微蹙了眉，轻轻说道：“但是你没发现么，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他实在是太稳妥了。我试了试他的武功，犹为不弱，简直可以说是很强。而且，他看兰陵的眼神，完全没有那种奴才对主子的尊敬，不卑不亢，此人必不是所谓乞儿出身那么简单。”

　　虽然从柳四的语气中，还是听不出多少情绪，可子落却感觉到这些话里，包含了柳四某种想法。但是，他还是聪明的没有说破，只笑道：“自君多心了。”听了这话，柳四便也清楚，这是子落发出不提此话的信号，理智的闭上了嘴。

　　第二日便要改走水路，柳四和子落早早下车收拾了东西。而兰陵这边，却只有洛儿一人搬着箱子，子落奇怪，问道：“你家主子呢？”

　　洛儿相当无奈，指了指车子，示意你们自己去看。子落玩心大起，跑过去掀了车帘，就见兰陵四仰八叉的躺在车里，睡的毫无形象。大概是感到光线刺眼，兰陵眼睛也没睁，不耐烦说道：“混蛋！不要掀我被子。”

　　子落脸青一阵白一阵，别说是登基以后，就是以前，也没人敢对他说一句“混蛋”。兰陵睡的正香，发出轻轻的梦呓声。子落越看越气，进了车，将兰陵横抱着出来，“啪”的一声，扔到了江边浅水。

　　兰陵一惊，下意识的睁开眼睛，脑袋还糊涂着，迷迷糊糊说道：“发大水了？”柳四抬起嘴角浅笑，洛儿也抿嘴笑着。子落没绷住，哈哈大笑。兰陵四处看了看，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境地，不由大怒，一字一顿说道：“子！落！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几乎没人可以看得出来，兰陵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是假生气。大约是长时间的习惯，他总是笑着，即使现在，口中说着威胁的话，但面上却还是有着一丝笑意。这么一来，这个威胁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威慑力。

　　子落好整以暇的看着兰陵，凉凉说道：“那好啊，你准备怎么报复我？”兰陵眼睛一转，不知想到什么，阴测测笑了。子落突然觉得浑身发麻，戒备的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兰陵无辜的张大眼睛，说道：“我什么也不想干啊，不和小人计较，你拉我一把。”子落把手递了过去，好风度的没和兰陵计较小人问题。待兰陵触到子落手的时候，突然一用力，子落毫无防备，倾着身子就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到了水里。

　　兰陵翻身压在子落身上，眼中透出狡黠的神色。子落气的脸色都发青，他就知道兰陵不是那种心胸宽大的人。“得了，我湿也湿了，你还想怎么样？快点起来。”子落推了推兰陵，却正好对上兰陵的眼睛，他突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兰陵笑道：“好子落，你没发现你长得还真是俊，若是沾了水，那不是芙蓉出水一般？”子落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乎怎么说都有可能落入兰陵的圈套，只得缄默。

　　兰陵不等他回答，双手猛地拍了下去，水如烟花般溅起，直洒的子落睁不开眼睛。兰陵见诡计得逞，哈哈大笑，行动上却一点不慢，倏然起跳，转眼便跑了几十米。

　　子落坐起来拿手摸了下脸，沉声说：“好个兰陵，果然睚眦必报，戏弄得好！”兰陵自动把这归为赞扬，颇为受用，边点头边说道：“能得到子落的夸奖，实在是平生之大幸，我要回家烧高香。”

　　子落终于认输，得出结论，和兰陵耍赖，是天下最无益的事情。所以他决定不和兰陵计较，自己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水，湿漉漉的走过来。那边一直在看戏的柳四和洛儿这时见子落的狼狈样，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兰陵在一旁扇着扇子，得意笑着。子落看了看他们，也忍不住笑了。

　　笑声响遍天地，四周渔民看了，也只当是哪家公子游山玩水。又有谁能想到，这浑身湿透，面庞犹带稚气的男子，是朝堂上那个正襟危坐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