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兰陵》公子德川

7、第六章 恰是风流少年行

　　兰陵这个人，他不喜欢酒，却喜欢喝酒。属于纯粹不会品，只喜欢牛饮的那种。而偏偏他的酒品又不好，酒量就更是惨不忍睹。

　　宿醉的感觉真不好，兰陵醒来，头痛的要命，看着外面快到正中央的太阳，很是郁闷。磨磨蹭蹭穿好衣服，兰陵出了门，大喊一声“柳自君”，惊起飞鸿片片。

　　粗使小厮急急忙忙冲了过来，陪着笑脸说道：“公子起来了？柳爷让我给您说一声，他去办事了，让您起来先来吃点东西。”兰陵点点头，说道：“我要吃柳妈做的鱼。”小厮笑着说道：“爷已经交代了，柳妈正在做。”于是，兰陵心满意足地跟着去了前厅吃饭。

　　吃罢了饭，兰陵在柳四那一大片花园里，开心的摘着狗尾巴草。他对柳四这里，比对肖羽那还熟。这纯粹是因为，柳四是孤儿，比较自由，兰陵闲的没事就来这里厮混，府内的人都处得极熟稔。

　　做饭的柳妈据说是从小跟着柳四的奶妈，但是疼兰陵的要命，就好像是兰陵亲妈似的，这让兰陵十分得意。

　　一直到天黑，柳四依旧没回来，兰陵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但是却执意要走。柳妈没办法，说让人送送，兰陵也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说是不要。等出了柳府的门，兰陵忍不住大大叹了口气，今天柳四明显躲着他了，要是现在他不走，说不定柳四一直就不回来。

　　他挠了挠头，不明就里，估计又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得罪了柳四。自知酒品不好，还每次都醉在柳四家，的确是过分了些。据说当年他大醉的那次，连哭带闹折腾了柳四一夜，为此，他一只都心怀愧疚。以至于即使他斗嘴大占上风，最后还是会因为柳四提起这件丢脸的事而乖乖遁走。

　　柳府离楚君府本是不远，兰陵走走停停，赶回去，就又接近午夜了。他自我鄙弃道：“兰陵啊兰陵，你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啊，回到自己家还得偷偷摸摸。”本想就这样光明正大走进去，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勇气，轻手轻脚的偷偷潜入。

　　奇怪的是，门又没关，他突然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一转头，就看见洛儿站在黑夜中，仿佛幽灵。兰陵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站在这里我不反对，你想吓鬼我也不反对，但是不小心把人吓成鬼就不好了么。”

　　洛儿板着声音说道：“公子回来的还真早，老鼠都起床了。”兰陵让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暗自腹诽道：“这小子哪里还有刚来的时候唯唯诺诺的影子，整个一个黑面阎罗，一点也不可爱。”

　　洛儿见兰陵低着头站在那里，以为他还在为肖羽大婚而伤心，本身也是担心他一天未归，如今心里自然也软了。好声好气说道：“公子洗洗睡吧。”兰陵听了，如获大赦，点头如小鸡啄米，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兰陵回了房，倒头便睡。他一向如此，烦心的事越多，睡觉的时间越长。

　　而柳四却不是那么好过，其实他压根就没办什么事，一天就坐在茶楼里长吁短叹。对于兰陵的感觉，他真的不是那么清楚了。

　　子落和他，其实一直都是朋友而已，别无其他。子落是个人物，年岁月大，他就越不了解他，渐渐地，也就生疏了些。

　　如果说过去，他从来不曾对于兰陵有过想法，也一直抱着好好娶个姑娘，好好生个娃，好好传宗接代的想法。但是昨夜之后，这一切都变得不明晰了，兰陵的面庞时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似笑非笑的眼啊，那种带着萧瑟的眼神，久久挥之不去。

　　万人忧愁，有人无眠有人醉。

　　第二日，兰陵兀自睡的香甜，突然感到上不了气，似乎被人捏住了鼻子。张开眼，便看见一张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他家的面庞，兰陵先打掉捏在自己鼻子上的手，紧接着奶声奶气道：“子落你不好好管理国家大事，跑到我家扰什么民。”

　　面前这一身漆黑，淡然微笑的，不正是子落。听见兰陵说话，子落笑道：“听说你和柳四独享了难得一遇的醉红颜，今日我特意来讨酒了。”兰陵好奇道：“你家侍卫没跟来么？以前你出门不是都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满满的么？”子落看了他一眼，带着些孩子气，吐了吐舌头，说道：“我逃出来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兰陵躺在床上，一旁坐着那不苟言笑的帝王，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和他说着闲话。就好像日子又回到了他刚刚来吴国时见到他的那种样子，可如今却是狎兴生疏，酒徒萧索，当真不似少年时。

　　兰陵笑了笑，推了一把子落，说道：“让开，我穿衣服，你别偷看。”既然子落要做一场未长大的梦，那么，他奉陪。子落果真不在意兰陵无理，乖乖站在一边背过身去。

　　待兰陵一切都准备好，子落和他两人起步随处晃悠。一路上说说笑笑，无非就是以前那些事，兰陵摸不透子落的想法，却还是毫不在意说话，无所顾忌。他们其实并不十分熟稔，当年兰陵来的时候，子落已经登基。能偷偷溜出来玩的日子，已经少了很多，所以大多数时候，兰陵都是和肖羽柳四厮混着。

　　偶尔子落出来，他们也四个人结伴而行，两人单独说话的时间少得可怜。而且，大约是因为子落当时已为君，所以四人而行反而不是那么自在。

　　逛了一天，也都累了，子落提出找个地方说话。兰陵点头同意，觉得终于要进入正题了。谁知坐下了，子落也还不说是什么事，就只有的没的闲扯。兰陵笑眯眯的听着，终于没忍住，好奇问道：“你到底找我说什么？”

　　子落脸色一僵，有些不高兴地问道：“和我坐着就问有什么事，和肖羽柳四就能彻夜长谈？”兰陵干笑道：“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不怎么待见我，我也看得出来。你突然来这么一出，我还真是不习惯。”子落一口饮尽口中的茶，摩玩着手中的杯子，悠悠的看了兰陵一眼。
　　半晌，他沉声道：“肖羽的婚，不是我赐的。”兰陵没想到他会提这件事，只笑着说道：“我知道啊，他不是自愿请婚的么？”子落见兰陵面无异色，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我也真的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况。”

　　兰陵“噗”的笑出声，说道：“子落是良心不安来和我道歉的么？你千般暗示肖羽，不就是想让他自愿请婚么。说实话，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劝他的。我不是活的那么不清醒的人，肖羽出身大家，上有老母，下有姊妹。他家若出一个为男人要死要活的子孙，估计他爹得打死他。我又怎么忍心让他做个不孝的儿子，无德的臣子？”

　　子落咬了咬唇，说道：“我承认我是存了私心，是我暗示肖羽娶了尚书女儿，有利无害。这本来就是世家之间互相繁荣，互相牵制的方法，我并没有做错。”

　　兰陵苦笑道：“你没有做错，这本是营生好帝王之业必然的手段，可你又何苦来找我？其实肖羽何尝不知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他是如此男儿，必然要成就事业，我怎会在这时绊了他，白得了他今后壮志未酬的恨。你可知道，我两从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他就告诉过我，‘真真假假，何须认真？’我没醉，我一直清醒着。”

　　子落听了，很是震撼，当年兰陵真真假假的跟着肖羽走了，他本当是少年冲动。可当他发现，不知不觉间，兰陵与肖羽，他们之间，已然有了如此深的羁绊。深到兰陵知肖羽所想，而肖羽为兰陵所想为。

　　子落想了想，笑道：“不谈这个，大男儿，过了就过了，何须学女子一般期期艾艾。”兰陵重重拍了子落肩膀一下，说道：“就是，男儿志在四方，绝不该为一时私情错过大好时光。”

　　接着，他又重重叹口气，说道：“子落你还是不够心狠，我早说过了，你要我死，我不得不死。我生在大楚，是楚国人。可我有一半的生命痕迹，留在了吴国。我喜欢的柳四，喜欢的肖羽，喜欢的你，包括我家大大小小的丫头小厮都是吴国人。对于我来说，我不会偏颇任何一方。但是，我真的不想成为两国争战的导火索，我是俗人，我在乎世人的看法。我不求其他，只求子落你，将来若有一天，必要与楚国开战，请不要拿我作为借口。”

　　子落缄默了，兰陵这番话，不可谓不诚挚，他本就很少如此认真的说话，但已远远超过了界限。如今楚国越来越强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怕是争战，无法避免。想到今后要面对的事，子落直感到胸闷，他有些勉强的说道：“楚王是个好君王，百姓安居乐业。我答应你，只要楚国不出兵，我绝不主动发战。”

　　兰陵淡笑道：“好，我相信你。若有一天，我宁愿抛尸荒野，也绝不抛尸战场。我无爱国情怀，无雄心大志，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都好。我楚国子民也好，吴国子民也罢都能幸福的活着，该抱孙子的抱孙子，该生儿子的生儿子。”

　　他很少笑的这么淡然，不带丝毫玩笑之意，无论语气还是眼神，都带着一种冷然的萧瑟。子落听了，心里一痛，有些人便是如此，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是因为他的欲望都是很简单的，而正是这种简单的欲望，却或许是永生都无法达到的。

　　有时候，子落觉得，或许在他们中间，兰陵才是活的最清醒的人。

　　两人坐了一会，子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兴奋说道：“兰陵和我下东县吧。”兰陵皱眉道：“东县？是因为民乱的事？你好好地清闲皇帝不做，跑那里去做什么？”子落解释说：“东部大旱，拨了几次款，可还是不断有来京告御状的人。派了人去考察，也没什么结果。官商匪勾结，实在是不清不白，现在又出了民乱的事，实在是官逼民反。我想去亲自调查，现在京都也没什么事，正好带着柳四护航，你就顺带搭着。”

　　兰陵心里知道，子落带他出城，多半是怕他遇到肖羽和新婚妻子难过，也或许是，怕他与肖羽旧情复燃，让事情生了变数。

　　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兰陵还是假装什么都不在意，笑意盎然说道：“好啊，什么叫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怕是马上就能看到了，柳四他就喜欢那个调调。”

　　子落等到兰陵的回复，很开心的笑了。有些时候，他更愿意做的是子落，而非吴王。很多时候，他是羡慕兰陵的，不是楚君，不是楚七公子，单纯的兰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