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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子衿青青心悠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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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一飘舟,渐看万重山。
江面极平静,偶尔飞鸟一只,也只是轻鸣一声,旋即消失。子落上了船,换了衣服。待他出了船舱,发现兰陵已经坐在甲板上认真的在研究渔网。兰陵也换了衣裳,退去刚刚滴着水的衣服,却还是一套鹅黄华服。
他们一行人中,柳四几乎是万年不变穿着白衣,他是极其干净的人,几乎可以说是纤尘不染,衣服那么几套,也就够了。子落虽是帝王,但如今出来,也穿得很是普通,月白长衫一件,干净利落。
相比之下,兰陵服饰华丽而繁琐,身上坠子也挂的十分精致。但奇怪的是,他穿衣服倒是极快,能瞬间将自己收拾的光华动人。
船上的渔夫看见子落出来,笑吟吟说道:“这位公子恁的如此俊俏,真不知是什么做的,刚刚那位白衣公子让您去叫他一声。”子落点了点头,举步而去。那老人在背后点头暗赞,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些公子哥儿,一个个玉人一般,大约是风流文士,年轻的时候,能有此好友,也真是一大乐事!
他们三个站在一起本来就极其显眼,柳四自不必说,兰陵虽说不上英俊潇洒,但也是玲珑可爱。子落虽是帝王,但长着张娃娃脸,线条柔和,笑起来又孩子气的很,实在看不出是个帝王。
待子落进了船舱,正对上柳四看着窗外发呆,脸上尽是迷茫。子落不由感到奇怪,发呆一直是兰陵的专利,什么时候柳四也学会发呆了?
听到响动,柳四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道:“子落坐吧,我想了想调查的办法。”子落顺开长衫,坐了下来,点头道:“自君说吧,我也有套方案,看看我们想的是否一样。”柳四轻轻一笑,说道:“既然微服,便不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而与其慢慢探访,不如去了,就把账本偷出来。”子落笑的眉眼弯弯,赞道:“知我者自君也,攻其不备,必为上策。”两人相视一笑。
“四儿,不要和子落咬耳朵了,出来喝鱼汤。”柳四和子落正在说话,恰听到舱外兰陵扯着嗓子大喊。柳四莞尔一笑,对着子落说道:“走一步算一步,便先作此打算。”说罢,便出了舱门。子落油然而来一阵烦躁,狠狠拍了拍脑袋,也跟着出了舱。
兰陵研究了半日渔网的精妙,还是一窍不通。终于决定脱了衣服当渔网,也倒是幸运的网了几条半大不小的鱼,并为此十分得意。洛儿站在一旁苦笑,拿着绫罗绸缎来网鱼的真不多,而能在江中心的水面上误入兰陵的衣服被误抓的鱼,也真是不幸。
兰陵振振有词曰:“这么点人,网那么多鱼吃不了。要是死了,白白浪费,就是罪过了。与其那样,不如用衣服娄几只就好。”
柳四笑意盎然,兰陵不高兴的看着他,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四儿你越来越坏了,我马上就要被压迫成奴了。”柳四但笑不语,可子落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这次出行,他总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其实柳四的名字有一个典故。他小时候生在边疆,长在边疆,父亲母亲齐上阵,两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将士。他是四子,在他没出身的时候,大哥二哥就为国捐躯了。有个三哥,据说长的一表人才,战勇而能武。
柳四从小对舞刀弄枪不感兴趣,却爱研究奇门遁甲之术,常用的武器是一把剑。父母虽然疼惜这漂亮的儿子,却觉得他更像是江湖游侠,但少了统帅三军的气势。这么一来,对这个孩子便不甚管教,再加上父母均是武夫,也没什么文雅的名儿可给孩子,便按排行称作是“四儿”。
后来柳四父母具亡,只留下个三哥。可是没过一年,哥哥也死了。朝廷体恤他家满门忠烈,不忍心让一个孩子再出事,就召了柳四回来,承了封号。
而这柳四的名字,便这么叫了。后来他饱读诗书,子名为自君,但为了纪念父母,柳四还是作为正名。但即使是与他熟稔至极的人也只叫他自君,叫小名儿,都怕是辱没了其父母。
唯独兰陵,却对给柳四起名情有独钟,“四儿”,“小四子”,“四四”挨个叫了过来,却很少称其自君,柳四却也没计较。
几个人打打闹闹烧了鱼,船上条件不好,鱼也做的没什么味道。可是子落难得能偷得半日闲,如今感到全身心松了下来。
他十六岁继位后,过去的朋友都渐渐疏远。甚至是肖羽和柳四,说没有一点忌讳是不可能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有意无意的接近似乎没什么危险的兰陵,可是时间一久,对于兰陵的厌恶情绪却越来越深。
但是有时看到兰陵和他人在一起,他却又有着莫名的不舒服。这种矛盾压着他几乎透不过气,但是现在的气氛,却让人和轻松。甚至是每次都觉得笑得很碍眼的兰陵,也变得可爱起来。
兰陵看子落发呆,十分不满,不高兴道:“子落不要发呆,再这样我们就不要你了。”子落看着兰陵轻笑,突然想问,“你从小就是这样的么?为什么总这么笑?”
兰陵笑吟吟地说道:“我小时候其实是个乖孩子,除了爬树掉到过水里,除了假装宫女给哥哥送茶,除了放毛毛虫吓妹妹,除了……”,兰陵掰着手指头,细细的数小时候做过的事,越说越兴奋。柳四听得也很开心,他小时候就是个真正的乖孩子,乖乖听父母的话,练武习字。像兰陵这么胡闹的年代,还真是没有过。
子落听兰陵说着,斜斜躺下来,脸上带着慵懒的笑,不带情绪说道:“传说中的楚七公子,三岁能诗,七岁能武,为什么,最后没有成为国君?”
兰陵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恢复正常,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样子,“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学东西是很快,但不能坚持,无论什么都只学了个三分,所以爹爹对我也没抱什么希望。而且,他说我笑的太可爱了,没有震慑力,不适合为君。”
说罢,他吐了吐舌头,像是完全不在意。柳四有些担心的看看兰陵,再看看子落。一直在旁沉默的洛儿,也抬起眼来看了看兰陵,眼色深黑,看不见底。子落哈哈大笑,接着,沉声一字一顿说道:“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兰陵,你笑得一点也不好看,虚伪至极。”
听了这话,洛儿和柳四均是神色大变,兰陵却仿佛并不在意,静静说道:“你问我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笑的,那么我告诉你,从离开大楚的那一天。有哥哥的地方,才有我的笑容。”子落喃喃道:“哥哥?楚王莫白?”兰陵沉默不语,兀自拨弄着身上的玉佩。
“你当真不记得了。”子落回过神来,苦笑道。
兰陵虽有些疑惑,也感觉到今日的子落有些不同,却还是没说什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为质么?”子落笑得有些落寞,兰陵摇摇头。子落喝了口酒,依旧是柔软脆弱的如同孩子一般的表情。
接着他死死的盯着兰陵,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电石火光间,兰陵的记忆,像是突然被凿了个洞,回忆奔涌而出。
那是兰陵七岁时的事,那时候他就已经比同龄人聪明很多,也淘气很多。那年,大吴使者来楚,而为首的正是年仅十二岁的子落。兰陵上有哥哥数个,下却只有一个妹妹。
他是楚王幼子,兀自天真。而子落,作为大吴世子,已经开始接手政事。但是年少的子落,毕竟还是青涩的,孤身前往吴国,心里有些惴惴。
那一年,接风宴上,兰陵淘气,扮作小宫女,舞了一曲“锁清秋”。当然只是玩的,毫无章法的舞蹈,真正是让人耻笑了去。楚王大怒,罚了兰陵。可子落,却已忘不了他的笑。
子落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着,当时并没有人将他这个年幼的世子放在眼里,都只是碍于面子,而虚假的赞扬。只有兰陵,张着大眼睛,走到他前面,笑的一脸天真道:“哥哥为什么总不笑?”
“我身上负担太重,一个国家的命运便掌握在我的手上,将来,或许我便要孤单一世,独自看世事变迁。”不知为何,子落毫无理由的信任这个孩子,居然将从不与人的话说了出口。
兰陵并不是很懂子落的话,但直觉不想看到他伤心,安慰的话脱口而出:“我陪着哥哥,哥哥就不会孤单。”子落心里仿佛被注入一股暖流,明知幼童无邪,却还是痴了一般问道:“真的?”兰陵拍拍胸脯,稚气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刚刚学了这句话,只知道是句誓言,毫不犹豫的说了。而子落,却是面红耳赤,自此,再也不忘。
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兰陵皱了皱眉头,说道:“幼童稚言,怎能当真?子落不会就因为我忘了这么一件事,这么长时间故意为难我吧。”子落听了,心一下跌倒了谷底,猛然坐起,单手掐住了兰陵的脖子。
柳四和洛儿均吓了一跳,连忙去挡。但子落似乎已经失去理智,手上慢慢加劲,兰陵的脸色已经变青,已然说不出话来。柳四一急之下,扣上了子落腕上穴位。子落手一软,放开了兰陵。
仿佛极度痛苦,子落面部几近扭曲,他哈哈大笑,喝到:“好个自君,好个兰陵,一个个都说要伴我,可最后却还是放弃了我!什么童年稚语,什么少年风流,你们何曾在乎过我。”
柳四难得的变了颜色,兰陵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听了子落的话后,他脸上笑意尽失,冷冷一哼,轻轻道:“我从来不曾抛弃你,排斥你,柳四没有,肖羽更没有。只是你自己,看惯了天地浩大,我们如蝼蚁一般,在你眼中尽数成了灰尘,你看不到我们了而已。”
子落一怔,深深的看了兰陵一眼,转身进入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