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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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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接下来便是——言语厮杀!相互针对!你爱我,我爱她,她爱她,她爱他,他爱她之类的戏码!看半日花便可为话本家备足三五年的灵感。
——现实却是毫无动静。
小夏笑道:“都是豪门富户,都要脸面。怎会在大庭广众下闹出事端引人嘲弄?”
是我肤浅了。
鼓声过,鹿鸣湖上开始赛船,水波擦着船舷飞溅出一片白雪般的水沫。欢声四起,湖中小船上架着鼓,露出半个胳膊的强壮军士全力挥舞起鼓槌,砸得地动山摇,吆喝声,欢呼声,百姓的喧闹声若浪潮般此起彼伏。
沿湖因视野宽广渐渐来了许多人。我们坐在的木棚周围也渐围满人,那些无法使用“手法”提早抢占位置的普通百姓拖家带口、见缝插针。
他们中大多认识褚音铃,有人受过她的恩惠,有人有事相求,更多人知晓她的手段,自然远远避开我们占下的草棚。褚音铃与他们笑言几句,用多余的酒换糕点和果子。
楚楚、齐孟馥、温家都带了不少随从,那些随从凶神恶煞,普通百姓根本靠近不得。齐孟馥更令侍从圈出大片位置,保证无人能干扰他与李梦泉谈话说笑。
温家的棚子上挂了一层纱幔,又在其外挂上了竹帘,即便无其他人在此,我也看不见内里分毫。环顾四周——挤,好挤,真的好挤好挤。
是我肤浅了。
雁渡州地广人稀,北面草原辽阔,就算全城出动依旧稀稀落落。可这里,是京城。地皮与北地比简直算是狭小,人口却比整个雁渡州还多出不少。
昨夜所幻想的牵着温苗苗的手在麒州锦花的花丛中散步,阳光铺在我二人肩上的梦想在拥挤的人群中成了妄想。
人越来越多,地方越来越挤。
一些来得晚的又将目光放在我那混账大师兄先占得的木棚上。大师兄连声咳嗽,怜儿姑娘看来又柔弱可欺,不少人便尽数挤入大师兄的棚子。
我眉梢一挑。
盘腿看戏。
唷?又来人了?再多来一些人!
若能将我那混账大师兄挤得半残那便是为民除害啊!
当此,大师兄咳嗽得比之前还要厉害,竟还咳出血来!他一脸菜色,唇角挂着一道血痕。气息奄奄道:“怜儿,我这病,切莫将你传染了……你还是,弃我去为好……”
怜儿眼中几乎冒出泪光来。“涛哥哥,你真是好人。就算被传染,怜儿也一定不离不弃……”
呵呵。
大师兄,你骗着怜儿姑娘在此演什么双宿双飞的大戏呢?
片刻,大师兄木棚中的人便逃得干干净净。
……是我肤浅了。
果然,若要比“贱”,世上还有谁能比过我大师兄?
是我肤浅了,还真有。
我们喧喧闹闹,百姓携家带口,虽曾有短暂不快,却也算是其乐融融。
身后,齐孟馥始终在与李梦泉细谈,李梦泉是刑狱官,朝中有消息道她应能在这一两年升任刑部侍郎。若传言为真,李梦泉便是我阳啟朝中第一个不到二十五岁便坐上正三品侍郎高位的女官。
我好歹也算在朝中混了几年,知晓官场上的“有消息”、“应该”听过、记入心中、小心斡旋便是。我看得出齐家有意欲攀附未来女侍郎,此事让尚未中举的齐孟馥出面比旁人容易。
可我不解。
若为拉近李梦泉,为何非要选在此处?此处这般喧闹,只能大声密谋,难道不怕隔墙有耳?
从褚老与褚音铃的话语看,褚老并不避讳在“外人”面前说出家丑。想必对此人恨之入骨。那为何齐孟馥会特意跑来寻一个不快?
若我大师兄做此种事——定有阴谋!
大师姐大口吃肉,抹了一把嘴,嘟噜道:“想啥呢?不定只是傻。”
是我肤浅了。
不应用我师门、尤其是大师兄的标准来衡量一个纨绔子弟。
啃着褚音铃递来的西域风味的大鸡腿。我寻思既然我连温苗苗的面都见不到,不如听听那两人在说什么。
凝神。
静气。
在一片混乱中捕捉那二人的话音。
那齐孟馥道:“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虽是朝廷命官,但若年纪大了,到底嫁不出去。”
?
“我兄长虽已成婚,却对李大人恋慕得紧。李大人若是嫁入我家,自不会亏待你,大哥已说得清楚明白。平妻。”
??
“我父亲是当朝太尉。朝中有传闻,李大人有可能升任刑部侍郎。刑部侍郎是正三品。李大人一女子之身,想当此官定然阻碍重重,但若有我父亲相助,自可无忧。”
???
我深吸一口气。
我告诉自己,那是别人的事,就算要帮着出头,也该轮到司陵骁。用力咬一口鸡腿,我道:“我忽觉得我们那混账大师兄着实是世上一等一的正人君子。”
“他爹是你顶头上司?”
“是。”齐太尉当年驻扎南蛮之地,平息大大小小叛乱十余起,斩杀上万起义军,手段狠厉,对归降之人,对当地百姓却又甚为宽怀,声望及高。他做太尉,我心中自然服气。可古来多有人道:虎父犬子;何况谁家中没一干等混账事?
我望了褚音铃一眼。
努嘴。
“我眼瞎。我自己也知晓。”
我想说的话被褚音铃自己说了。
继续细细听。
终从混杂的声音中分辨出比冬日的雪还要寒意刺骨的声音,是李梦泉。“呵。齐三少的主意,可惊天地。”
一句话末了,便没了声。
师父常道,要听得懂话语间的拒绝。
可这齐三少显然不懂——又或许他其实懂,却刻意装作一无所知。
自说自话。
自顾自己。
毫不在意他人的心思。
我又一次望着褚音铃。
努嘴。
“别看了,我知晓自己眼瞎,对吧,爹爹。”
“世上之人,谁都会眼瞎。有你不多,无你不少。”
褚老说得对,不愧是老江湖。
我复又细细听。
齐孟馥笑道:“自然,先前与姑娘所言之事皆是齐某心中所想。李大人若嫁与我兄长,我两家人便是强强联手。”
我想揍人。
大师姐也想揍人。
褚老道:“贸然插手,不但不落好,还会被人骂多管闲事。若依照刑律,偷听他人说话算不得罪过。却也莫广而告之,弄得天下皆知。”
褚老说得对。
李梦泉如今从三品,高我一级。一个能坐上从三品官位的女人会搞不定此种小事。就算要有人出面,也该是司陵骁。
我不再偷听。
鹿鸣湖上热闹依旧,我眼巴巴盯着温家。
依旧连温苗苗的影子都瞅不见。
终听见动静。
温涵露面。他提着酒壶一脸憨笑,道了几句“难得在此相遇,难道不应痛饮几杯”之类的不痛不痒的废话。看似虔诚,目光却不住朝褚音铃那方瞟。
见惯此种事,褚音铃笑意从容。与褚老说着话,只当不曾看见。
温涵着了慌。拽着我去人多处,道:“你不帮我?”
我……不解。
此事与我何干?
“你终究是本少爷恋慕过几日的女子,难道不应帮我一把?”
啥?
若不是看在此人是我小舅子的份上——我一定帮他下湖,让他数数湖中究竟有几条小白鱼。
偏温苗苗出了草棚!小玉陪在她身边。她头戴藩篱。曼妙身姿在淡粉色的长纱中隐隐约约。
我赶紧追上。
人多,有几个故作儒雅的读书人望着路过的温苗苗指指点点,几人嬉皮笑脸跟上。
我用脚尖勾起一块圆石,朝上轻轻一踢便将其踢入手中。把玩片刻,寻时机弹出!圆石重重砸在其中一人腰侧,疼得他半蹲在地,龇牙咧嘴。见另外几人非但不引以为戒、反而嬉皮笑脸步步紧随,并用同样的手法将这群人“处理”掉。
我随温苗苗与小玉走出湖畔,到路旁。路旁满是小商贩。她二人一路逛,我一路紧随。若见有心作恶之人便及时铲除。
温苗苗终于察觉到,递给我一个风车,吐吐舌尖。“姐姐,你好凶。”
我靠近,在她耳边细声道:“这叫护食。”
“那姐姐不将我关起来?”
“才不,我恨不能指着你告诉全天下:看,她多美,是我的,生人勿进,我护食。”
她吃吃笑了:“你是小狗吗?护食?”
“苗苗说得对。可若我是小狗,那你就是狗粮。”
她嘟嘴,用力跺脚,半娇半嗔瞪我一眼。
那一眼深深渗入我心底,甜得几乎将我融化。天地娇色汇集,人来来往往,我将头搁在她肩上,道:“逗你的。生气了?打我吧。若我是狗,你便是大笨狗护在身旁的那只小猫。”
温苗苗轻声笑了。
小玉打了个寒噤,盯着我一脸嫌弃,道:“女登徒子,又酸又臭。”
我权当没听见,甚至巴望着多来几个当众调戏女子的恶人,给我个机会当着众人的面好生彰显下我的本事?又或者带着温苗苗避开人群寻一清净之地,手挽着手,肩并着肩。
“又酸又臭。”
“的确又酸又臭。”我旁若无人,从后抱住温苗苗的腰。冲小玉挤眉弄眼。“我有人抱,你呢?”
“小姐,你看她嘛!”
温苗苗吃吃一笑。
“姐姐!”楚楚的声音。
我累。
能不能给点两人相处的时间?
不到片许便涌来一群小姑娘,举着写了我与司陵骁名字的木板,大声唤道:“姐姐!出大事了!”
“姐姐!司陵骁与别的女人跑了!”
“姐姐,你赶紧去杀勾引哥哥的坏女人她满门啊!”
“姐姐!你要替我们这帮月老粉做主啊!”
一时间,我不确定楚楚她们到底是吼给我听、还是吼给温苗苗听的……
我只是有点累。
小心翼翼瞄了温苗苗一眼。
气鼓鼓的小玉扶着温苗苗,怒意毫不遮掩。“姐姐,司陵骁跑了,这方才对你甜言蜜语的女登徒子也要跑了!”
“就是啊——姐姐。心悦你,为你牵红线的人,着实不少。”温苗苗不软不硬道。
我后背满是冷汗……
小夏说得对,温家,齐家,还有朝中为官的李梦泉,绝不会在此种地方闹事。
但楚楚她们——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