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弈》陶乐真

91、第 91 章

　　十方遍寻 第四
　　任凭沈冲天想破脑袋，也再不会想到，竟然在魔界遇到无念。他转念又一想，无念随何真离开三界，不是在这里，又会是何处，幸好此番遇见的是她。无念天性单纯，纵使百年过去，也应当比别人好糊弄些。

　　无念恐怕也是惊诧万分，再想不到竟会在君仙界兵马大元帅的府邸中，于上百年轻人之中撞见沈冲天。既然撞见，只做不认识兴许还好些，偏生无念深知他的修为本事到了君仙界一概无用，认定沈冲天此刻如孱羊，自己如猛虎，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上下打量沈冲天，不禁嗤笑道：“小灾星沈冲天，当年你可是被唤做‘不败狼王’的。怎么，不在那边做狼王，倒做起夹尾巴狗来。你跑到这君仙界中，意欲何为啊？”
　　沈冲天见无念来者不善，知此劫再躲不过去，只得慢悠悠施礼道：“百年时光倏忽过，仙姑久别无恙。”
　　无念咬牙道：“你算计我，算计我母亲，害我母亲失去双眼，害我家分崩离析。你还好意思说我‘无恙’！你混进帅府，究竟是何意图。”
　　沈冲天不慌不忙反诘道：“仙姑问得好，我也不知竟是何意图。我只想在魔界混口饭吃，谁知这里还有如此规矩，竟拿活人做贺礼拜寿。我莫名其妙被人收买，莫名其妙被人送上路，一路被押解到这里，又莫名其妙被关了数天。我还没找人理论，仙姑倒先来寻我的不是，我也想向仙姑赔礼，只不知错在何处。”
　　无念轻轻一笑：“是啊，八字全阳，至阳至刚之躯，你还真来对地方了。来人，搜他的身。先卸下他左臂上缚着的金色匕首，再撤了他腰间那条明晃晃的腰带，那是龙筋软鞭，仔细找找，他身上应该还有一副舞风弄水的双剑。放心，他修炼的是魔界本事，在君仙界一丝一毫使不出来。”
　　听到无念三两句话抖落出底细，沈冲天焦急万分，可他无论如何运气，当真用不出分毫本事。以他的身材和气力，很快就被几个强壮府丁反剪了胳膊，牢牢束缚住，不啻于任人宰割。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在身上胡乱摸索搜身，气得魂灵都要出窍了，却无计可施。
　　府丁在他身上几番寻找，无奈回道：“夫人，只在他腰上找到您说的那条银鞭子，浑身没见任何利器。”
　　无念“嗯？”一声回头，从上到下细细审视着，一把扯下沈冲天腰间系着的一个鲜红的香囊，捏在手里来回翻看，忽地向地上使劲一掼。香囊落地，无半点声音，迎风变成一个硕大的口袋。无念得意道：“我就说当年你怎么能一下察觉出我身上紫袍子的蹊跷，根源在这里呢。你故意毁我的帕子，诱我母亲出关。你说，若是我也毁了你这半幅帕子，会是哪一个降临呢。”
　　沈冲天急忙回答：“是东经略神。”
　　无念气急败坏：“你还好意思提我母亲！”
　　沈冲天平静道：“真是东经略神。两只帕子经由缈云真仙一同锻造出来，如一母同胞的姊妹，气息相通，可这里是魔界，与外面隔着大柳树结界，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只能被东经略神察觉，如若不信仙姑就便一试。”
　　无念看着沈冲天，生出一丝犹豫，没敢真动手。她指使下人打开口袋，从里面一一掏出兵器摆在地上，金蝉剑、双剑、狼头小匕首，所有沈冲天随身兵器一应俱全，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舆图。
　　无念冲沈冲天抖着舆图，气急败坏道：“好啊！好一个‘混口饭吃’，你吃的究竟是哪边的饭。堂堂小灾星，果然是个不入流的，居然沦落到为仙界军中充为细作。”
　　沈冲天顺着无念的话向下说道：“我会替仙姑细细解释这里面的因由并这副舆图用处，非是仙姑所想那般。被仙姑猜准，我确是自军中过来。不但我在军中，无怨大哥、毒哥哥，芨儿，还有西经略神，这次两界战事，他们全被征召，眼时就在那边大营里。我知仙姑必定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我会将你的家人所有消息一一告知，避免因战事隔绝两地，音讯不通之苦，只求仙姑请给我松绑。”
　　无念听到沈冲天一一念出亲人的名字，每一字都如锥心，更咬牙切齿道：“我为何到了这里，为何与家人分离，一面都不能见，凡今日种种还不是拜你所赐！小灾星，我恨不得立时将你千刀万剐，却徒劳便宜你，令你白白占得好名节。你历来性子高傲，脾气急躁，更加适合被慢慢折磨。”
　　无念沉淀一口气，转身向那些健硕家丁吩咐道：“此人最好，至纯至阳之躯，至刚至烈之性，浑然天成的百锻刚，实属难得。不过他生性狡猾，极擅辞令，为免老爷受此人蛊惑，与他左右各两道锢灵锁，务必锁好，即刻送进去。”
　　沈冲天见无念向手下要锢灵锁，不免慌张起来，连声问道：“你要做什么？”话音刚落，就觉得手腕上似被指甲狠狠掐住一般，紧接着心里开始迷糊，未等他寻出对策，眼前霎时一片模糊，很快人事不知。

　　等沈冲天终于清醒，发觉眼前一片晦暗黑蒙，以为无念为复仇，趁他昏过去挖走双眼，吓得他心底只剩一片灰暗落魄，在这种地方双目失明，唯有死路一条。沈冲天心中霎时闪现万般凄惨结局，最终唯有沉寂，幸好随着脾气沉寂下来，心底愈发清楚，眼前似乎也升起幽幽暗光，他双手抚摸上眼睛，再以眼费力四处搜寻，这才察觉出非是自己失明，而是周围实在过于昏暗，不见一丝光亮，方才如此。
　　这是，身旁响起一阵窸窣动静，紧跟着一声高呼撕裂双耳：“我瞎了！”
　　原来是百里诺，沈冲天忙伸手沿着声音来的方向试探上去，安慰道：“别担心，是这里太黑暗。”
　　百里诺懵懵道：“我们这是一起到地府了？”
　　沈冲天道：“若真是这样，反倒轻松圆满，只怕我们的劫数还未尽呢。你觉得怎么样？”
　　百里诺嘟囔道：“不怎么样，就像睡了一个长觉，做了一个说不出的噩梦。现在浑身又酸又疼又软，仿佛被生生从肉里抽走骨头。呃，我的骨头，不行，我要看看是不是真被他们抽走了。”
　　沈冲天听凭百里诺在不远处浑身上下从肉里捏找自己的骨头，思忖着前因后果，缓缓问道：“百里兄弟，你曾说君仙界人人炼气修真，可是真话？”
　　百里诺当即回道：“怎么不真。”
　　沈冲天继续问道：“那你可知君仙界中的修行要旨、炼气根本，可是以阴为重，阳为辅？”
　　百里诺反问道：“阳升阴藏，根基在下，自然以沉藏之阴为主，这个大道理我还是懂得的，难道有什么不对？”
　　沈冲天道：“这就对了。难怪这位兵马大元帅要年轻男子，君仙界修行以阴为要，阳为辅，日久天长必定阴阳失衡，尤其是那些大仙家，道行越深，阴阳偏颇越重。这位大元帅就是看重年轻男子浑身阳气，因此才会有贡献男子身，入药贺寿一说。非但是你，如今我也浑身萎软，便是中了这位大元帅的招式，被抽走真阳至气。这里四下黑暗，包裹住你我阳气在内不外泄，等待再来一轮。”

　　百里诺听得明白，无奈只道：“琢磨明白又如何，还不如糊涂着死呢。你当真是那边派来的细作？”
　　沈冲天垂着眼没搭腔。现如今眼前一片漆黑，正与当年失明时一般无二，沈冲天拿出看家本事，细细听辨周遭声响气息，察觉出百步之内所有看守、巡逻、路过家丁，各形各色的人全部入了他的耳，在里面分辨出远近轻重缓急。他这才放心，压低声音回答道：“我是来寻人的。”
　　百里诺当即问道：“谁啊，不会是那位夫人吧？”
　　沈冲天据实回答：“你应该也见过，北海冷氏的小世子，冷月影。”
　　百里诺大惊：“原来你说的竟都是真话。我们在军营中还说呢，你的借口、你的名字实在古怪，到底是魔界人的古怪心思才能编出来。这么说，你的名字也是真的，不是编造的？”
　　沈冲天不悦道：“为何你们这里就是人人诚实，外面人就是古怪心思、信口胡编？这叫什么话。”
　　百里诺一时难回应，只默默道：“那你可实在不走运，你到大营时，他才被带走。你猜他被押解到哪里？就在这里，大帅府。不过在你被夫人带走之后，那位夫人匆匆也走了，剩下一屋子人叽叽喳喳地说，听外围家丁议论，冷月影不知怎的，就在那一晚，就在那时节越狱潜逃。”
　　沈冲天懊恼捶地道：“这个混蛋，好好的跑什么跑，又错过了！”
　　百里诺低声道：“其实他一点也不好。被统领活捉时，他拼死抵抗受了重伤，又有两道锢灵锁加身，从军营带走时已是半死不活。这边未必好心替他疗伤，兴许也有什么采补阴阳之类的事，逼迫他不得不冒死越狱。只是他跑出帅府，你却被困在里面，可有什么好办法！”
　　沈冲天定一定神，数叨道：“我的东西都被无念搜走，兵器全丢了，本事施展不出来，还失了真气，困在牢里，一丝消息不透。”
　　百里诺替他苦笑道：“果然悲惨。”
　　沈冲天自语道：“却还有一线希望。”
　　“什么？”
　　沈冲天回答：“东经略神。”
　　“哪个？”
　　沈冲天这才反应过来，对百里诺耐心解释，也是替自己开释解惑：“你看到的那位夫人，我口中的无念仙姑，她的母亲，原是仙界东经略神。在中厅的一番对质，无念似乎很担心我与他母亲见面。按说她母女应该恨死我才对，可无念极为反常。她想要折磨死我，却不愿让她母亲知晓，验证东经略神心底善念犹在，存心对我网开一面，这更为反常。不管怎么样，眼时她是魔界中唯一一个知晓我，能留住我命，甚至帮到我的人。务必想方设法见到东经略神，可这里情形不明朗，该如何才能把消息传出去？”
　　沈冲天说着说着便陷入沉思，再不言语。百里诺听得半懵半懂，也陪着他思索对策。
　　沈冲天眼中忽闪现一道光：“错了，全错了。老神要我寻找冷月影，我也一门心思只想着寻找冷月影，导致从一开始就错了，一路上都是捕风捉影，被各种消息牵着鼻子，四处乱跑，害自己深陷囹圄，自身难保。无念说得对，我是‘不败狼王’，当年是，如今仍旧是。”沈冲天忽而向百里诺郑重道，“百里兄弟，我能带你离开帅府。但是得罪了一朝兵马大元帅，今后你很难在这君仙界中容身，只能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去仙界，如若你……”
　　百里诺不待沈冲天说完，便恳切地回答；“我可不想同原先那些年轻人一样有进无出，只要能存我一条命，我这一生都听你的话。冲天兄弟，你说吧，现在我们做什么。”
　　沈冲天平心静气道：“吃饭、休息、打坐，休养精神，留存体力，等人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