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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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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园里很是安静。
胡妈妈去送东西了,小丫鬟们都被素娘遣走了,屋子里只剩下玲珑守着,一边做着针线。
素娘翻了许久的《大齐地理志》,眼睛酸涩,推窗眺望。外头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屋脊和地面上铺了一层积雪,入目所及,庭院的色调除了白就是灰。西北的冬天太单调了。若是在大邺,慈恩寺的梅花开得正盛,诚义伯家的茶花宴也快到了,世家小姐们今日咏诗明日赏雪,多得是消遣取乐的法子。难怪人人向往南方的繁华。只是繁华的事物最容易让人迷了眼,像她这样资质蠢笨的,还是留在荒凉的西北吧。
胡妈妈走了进来,笑盈盈地给素娘行礼:“小姐吩咐的事,奴婢都做好了。”
素娘微微颔首。她让胡妈妈带着会发暗器的小匣子,在半路上拦住了哥哥和韩怀瑾,只推脱说她喝了药睡下了,让胡妈妈将赔礼送上。前世,韩怀瑾同样被家中长辈压着来府上道歉,结果被她臭骂了一顿,气得跳脚,拂袖而去。她是出了心中一口恶气,结果又被父亲记上了,算在了总账里。“哥哥没有怪我吧?那都是他好不容易搜罗来的好物什,却被我转手送了人。”
胡妈妈的笑意更深了些:“少爷的脸色是有点不好,只同韩公子说了句‘便宜了你’,倒也没有其它的表示。”
“那是因为他刚收了我的一只荷包。”素娘也笑了起来。
“韩公子说,等小姐好利索了,再约小姐一块儿放风筝。”胡妈妈并不乐意见到小姐和韩家的小公子过多接触,然而话还是要传达到的。以前小姐年纪小,大兴府有头有脸的人家一只手数得过来,几个年岁相仿的小姐公子们玩在一块儿也说得过去。只是大家都渐渐大了,虽说在大兴,男女之防没有那么苛刻,但也该开始注意避讳了。这么想,她忍不住开口劝道:“小姐以后还是和韩公子少些来往吧。”就应该都像今天这样,客客气气的把人拒在门外。
玲珑深表赞同,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她才没有想那么深远,只觉得小姐和韩公子打交道,吃亏的时候占大多数。
素娘自有打算。她还有用到韩怀瑾的地方,便顾左右而言他:“韩家人都走了吗?”
“走了。”胡妈妈见小姐的反应,几不可闻的叹息,也只能打算日后慢慢再劝,“小姐要不要睡一会儿?”
“妈妈下去休息吧。我再看会儿书。”
待胡妈妈告了退,素娘又吩咐玲珑:“你去苦心斋看看哥哥在做什么,方便的话让他来我这儿一趟,我有话要问他。”
秦霖并未在他的苦心斋。送走了韩家人,他直接被父亲叫到了书房。
听儿子转述完整个过程和胡妈妈的话,秦宏点点头:“吃一堑长一智,你妹妹这回也算因祸得福,开了窍,懂事了,也肯用些脑子了。”
“妹妹向来聪慧,只是心思单纯。”秦霖总是替素娘说话。
秦宏知道他们兄妹情深,也满意于儿子的重情重义:“来说说,你觉得韩家是什么意思?”
“韩盛此人功利心重,处事圆滑,轻易不得罪人。他好不容易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目前看来升迁的可能也不大,没必要在此时得罪我们。如果说是为了韩怀瑾……他只要鼓动怀瑾多与素娘接触,日久生情,也好过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所以儿子觉得,还是北燕细作下的手。”一提及秦家世代的敌人,秦霖不自觉目露杀意。
就在他们自永兴关赶回将军府之前,留在府中的暗卫报上消息,当日素娘骑的马被人做了手脚,才会狂性大发,差点酿出大祸。这才是秦宏对素娘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关键原因。而之所以隔了许久才查出来,只因当时府中没有主事之人,张氏以为是意外,报信时言辞模糊,秦宏一时没有多想,也没有吩咐暗卫细查。后来被牵回来的马整日精神萎靡,马厩的小厮上报了管事,管事请了兽医来看。此事被暗卫留意,才发现异常。
“那你想过没有,他们对付素娘,有什么好处?”秦宏反问。
“难道是为了让父亲分心?”秦霖猜测。
秦宏摇摇头:“如果大敌当前,你觉得父亲会为了这点事,扰乱心神吗?”
不会!秦霖凛然。
“如果没有好处,他们暴露目标,暗算素娘,又是为了什么?”秦宏谆谆教导,“此事多半不是韩家做下的。我已经让暗卫去查查素娘近期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你暂且什么都别告诉你姨娘和妹妹。”
秦霖忿忿不平。如果当真是为了泄愤,这幕后之人也太狠了。素娘平日在嚣张跋扈,也从未有取人性命的邪恶念头。而且她平时接触的多半是大兴官宦之家的同龄人,真无法想象会有谁能下如此狠手。
“有因才有果,就让你妹妹受这个教训,长点记性。”秦宏见儿子面带怒意,怕他关心则乱,随即敲了敲边鼓,以免他钻起牛角尖。
秦霖只得收敛神色,躬身称是。
秦宏微微皱眉。这个儿子几乎是他一手带大,期望颇高,所以要求也向来严苛。为将者,最忌心境因外界环境而波动起伏,秦霖始终做不到这一点。秦宏轻轻叹息:“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你再说说韩怀瑾此人吧。”
父亲的叹息声落在秦霖的耳中,犹如炸雷,秦霖猛地一震,终于勉强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克制住,仔细思索后才答道:“儿子觉得,他虽然看似顽劣不堪,为人处事却很有原则,且遇事冷静、头脑聪慧,好好调教的话,将来未必不是个人才!”说着自己倒轻笑起来,出言调侃,“真没想到八面玲珑、谨小慎微的韩府尹能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来。”
秦宏也不禁露出笑意:“看来你对他的评价还是不错的。”
“是也不是。”秦霖犹豫片刻,“评价高,是对他这个人的能力而言。然而儿子认为,他并不适合素娘。”
秦宏一怔:“你怎么知道?”他近期确实是在考虑女儿的前途。如果大兴乃至梧州没有合适的人选,势必要送素娘回大邺,才不至于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素娘和怀瑾平日里打闹争执,大人们都以为是小孩子斗气,其实他们是真的在凭自己的本事一较高下。这样俩个人若成了夫妻,还不得把房顶都斗塌下来?”居然和父亲讨论起妹妹的婚事,秦霖觉得这个对话的方向越来越诡异。哎呀,姨娘,您交代的任务真的好难完成啊。秦霖小心琢磨着用词:“再说,韩家毕竟是诗书之家,韩怀瑾再胡闹,肯定也拗不过父母,要读书科考走仕途的。儿子觉得,素娘的脾性,还是找个武官比较搭。父亲您想,要是妹妹嫁个文人,对方整天说话之乎者也,她那火爆脾气,不得把人家往死里揍啊?”
这样说也有道理。秦宏略一颔首。
秦宏得了鼓励,说得愈发带劲:“而且您想,咱大齐朝的年轻有为的武将,官职再大,大得过您吗?到时候也不怕素娘吃亏。老祖宗传下来‘门当户对’这个词,总归是有道理的。”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秦宏片刻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怒起拍桌子:“好你个小兔崽|子!说,是不是你姨娘让你来当说客!”竟然敢来算计他。
糟糕,得意忘形被发现了!秦霖抱头鼠穿:“没有的事,没有的事!父亲息怒!姨娘哪敢啊!是儿子听说父亲想把妹妹送回大邺,看到姨娘整日里愁眉苦脸,这才自作主张的!父亲可千万别冤枉姨娘!”
秦宏想了想张氏一贯的待人处事,恐怕只是在儿子面前不小心流露了一点怨言,倒也不做多想,只狠狠的揍了‘自作主张’的秦霖一顿。
秦霖回到苦心斋时,玲珑已经等不及回去了。听说是妹妹有召,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屁颠颠的跑去了桂香园。
素娘久等哥哥不至,正准备歇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进来的果然是秦霖。
“哥哥,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素娘坐直上身,“咦,你脸上怎么有红印子?”
秦霖捂住两颊,一脸难为情:“没事,没事。妹妹这么急找我,有事要说?”哎哟,他哪敢说自己是被父亲打了,而且被打的原因还是因为妄议妹妹的婚事。
见他这幅扭捏的样子,素娘不好意思追究到底,轻描淡写的吩咐玲珑去端茶,又示意秦霖落座,才笑道:“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妹妹近日闲来无事,翻了翻《大齐地理志》,有些不懂,想问问哥哥。”
秦霖难掩惊讶:“妹妹怎么会想起看地理志?”
素娘早想好了理由:“养病无聊嘛。父亲的书房里多是兵法,好不容易翻到一本能看的。”
这倒也是。秦霖拍着胸脯:“妹妹早说,明儿哥哥就给你找几本杂谈小说来。”
“不用这么麻烦。”素娘忙制止他,“我又不是整日里看书,只是做针线累了时才拿出来翻一翻。哥哥别放在心上。”
见她态度坚决,秦霖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不再啰嗦。
素娘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哥哥,据说青州之北有玉行山脉,故从不怕北燕人打过来,是吗?”
“玉行山脉确实陡峭险峻,如果是大军翻越,恐怕是挺难的。”秦霖虽不解妹妹的用意,却也不纠结于此。素娘问,他就答,很是痛快。
“也就是说,真想翻,还是翻得过去的?”
“这……”秦霖抓抓头,“至少目前为止,北燕也好,咱大齐也好,从来没想过领着大军从玉行山脉翻过去。”
“那如今青州与渝州的守将都是谁呀?”
“青州守将是宣威将军冯仑,当年也在祖父的队伍里打过仗,如今年岁已高,恐怕快退下来了。渝州守将是明威将军邵坤,可能才三十出头,出身寒门,算是后起之秀。”
“冯将军和父亲关系可好?”
秦霖想了想,突然噗嗤笑出声,压低嗓音道:“我倒知道个秘密,据说冯老当年是想将女儿嫁给咱们父亲,后来被王家截了胡。”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素娘吃了一惊。那说明冯家和秦家至少在祖父一辈时关系亲密。难不成亲事不成反成仇?不然为何秦家落难时,冯家还趁机落井下石,居然上奏称秦宏贪污军饷?
“那邵将军呢?”
“我还没有机会同此人打过交道,不过听父亲说,他曾孤身一人,潜伏北燕数年,绘制了大半个北燕地形图献给皇上,才得了皇上的青眼,从此加官进爵不在话下。”秦霖目露敬意。作为军人,向来是比谁更狠,也佩服更勇敢的人。
素娘仔细回忆前世,竟没有丝毫关于此人的印象。她当初真的是太孤陋寡闻了。
北方三大州,秦家所握的梧州军,不仅战斗力最强、装备最精良,而且父亲在三军中威望最高,难怪会成了别人的眼中钉。想父亲一生耿直,从不结党营私,可正因为此,他被诬陷时,竟然没有人站出来替秦家说话。
所以说,不管在朝在野,靠山总是必须的。
素娘已经替秦家选好了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