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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越山浑在浪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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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云与秦筝忙了一夜,暂且保住清欢性命,听得出事,顾不上歇息,匆忙上前查看。素云在狄珩脉上一摸,急道:“是昨夜吹了风,还是吃坏了东西?几时发作的?”
狄珩自幼体弱多病,久病成医,若是见惯的病,狄松一人应付得来。今早却与平日不同,身体发热不止,上吐下泻,胃里酸水吐得干净,又开始咳血,眨眼的功夫便奄奄一息,半分力气都没有了。狄松待她无微不至,自不会让她吹风,这病来得突然。素云沉吟道:“是因为船上湿热之气入体,胃肠气阻所致。阿珩身子骨太弱,才病得重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她清热化湿,解去毒气。”说罢,一面指导秦筝配药,一面吩咐狄松将她安置在通风敞亮的房间,暂且以内力祛湿。她始终眉头紧皱,握着狄珩手腕不曾松开。
传志问:“我与阿笙有青石山一脉内力,能不能帮得上忙?”
狄松拉起狄珩兜帽挡住面容,道:“多谢方少侠好意,不必。”
传志讪讪一笑,又问:“也不知船上有没有那样的地方,我请贺前辈安排,狄大侠在此稍等可好?甲板上风大,若是狄姑娘着凉……”他话至一半,又怕身为后辈却自作主张,惹他不快,便放软了语调。待狄松略一点头,道声“有劳”,方松一口气,急忙去寻贺方。
贺方匆匆披衣赶来,看过狄珩模样,脸色一白,连连向狄松道歉照顾不周,听闻要安排房间,却面露难色:“船上不比陆地,近来又连日阴雨,给狄姑娘安排的已是通风最佳的住处。”
素云道:“贺大侠不必愧疚,是我失策,一心想那岛上或有她一线生机,却想不到要乘船在海上漂泊三日。旁人倒也罢了,阿珩却……”
传志见她似有言外之意,急道:“云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很严重的病么?”
狄松抱着那少女坐在桌边,一手扣在她脉门上,向其体内缓缓输送内力。狄珩身子太过孱弱,不曾习武,这法子稍不留神便伤及筋脉,他必须全神贯注,如履薄冰,不过片刻额上已冷汗淋漓。然她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瑟缩在父亲怀中,若非偶尔抽搐一下,便如同死人一般。
素云摇头不语,传志还想再问,罗成在他肩上一按,转问贺方:“贺掌柜常年出海,不曾见过这病么?”
“这倒不是怪病,如陈大夫所言,确是湿邪入体所致,船上新来的水手不少会患此病。只是,”贺方沉吟未决,“寻常的办法医治,要么下几味猛药,要么用内功强行祛除,狄姑娘身子都承受不住。”
狄松抬眼看来:“可有不寻常的办法?”
“这……”
“请讲。”
贺方给他目光逼得无处可逃,来回踱了数步,长叹一声道:“不寻常的办法,却有可能丢掉性命。”
传志奇道:“竟还有一命换一命的办法?”
“说是如此也不为过,因为这药材极为难得,非得拼上性命不可。陈大夫,只怕你的药箱也里没有。”贺方环顾一周,末了定定看向狄松,“那药材是海中最可怖的鱼,鲨鱼的脑后骨。要捉到活生生的鲨鱼,即刻剖脑取骨,煎汤内服,半日便可止痛祛湿,又不会伤及性命。”
罗成倒吸一口冷气,蹙眉道:“这……”
传志心道:连罗大哥也觉骇人,想这“鲨鱼”不好对付。却实在想不出一条鱼能有何神通,当即问:“这鱼好捉么?若只有这一个办法,非捉它一条不可。”
素云与秦筝苦笑,秦筝道:“医书里确实写过,鲨鱼骨性温,食之滋阴补虚,是极为珍稀的良药。我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听说鲨鱼很是凶猛,最有经验的渔民也唯恐避之不及。”
狄松道:“还请贺掌柜传授捕鱼之法。”
贺方犹疑:“若这办法要狄大侠拼上性命……”
“但说无妨。”
这日是阴天,灰色的天空中浓云密布,海上风浪涌来,不住拍打着船舷。众英雄听闻狄松要捉鲨鱼,纷纷来到甲板中桅处,合力将船上小舟放入海中。舟尾系一根长绳,一头缠在桅杆上。船身摇晃不止,传志抓着那长绳,忧心忡忡,暗中祈求狄松平安。阿笙靠在一侧,在他耳畔低声道:“小心。”
传志不解:“小心什么?”
阿笙道:“小心别被风浪打进海里去。”
贺方笑道:“秦少侠莫怕,若方少侠落水,在下拼死也会救他上来。”
他、罗成、孙百宁、林白鹤与袁昭玉都握着长绳,以防生变。白思思、楚钰与莫负雪冷眼旁观,南宫碧身体有恙,偎船舷坐着,其余众人或在照顾病人,或在房中歇息,姓周的原本也来凑热闹,瞧见阿笙也在,悄没声溜走了。昨夜睡前,阿笙在房中布置了几道机关,今早起来,门口的暗箭已射了出去,不知所踪。他还不曾告诉传志此事,冷眼将众人扫视一圈,心道:狄姑娘病得蹊跷,这抓鱼的办法更蹊跷。
小舟落水,狄松一跃而下在舟中站定,蹲下身去,一手探入水中分辨海流去处。贺方看一眼天色,朗声道:“狄大侠,只怕要起风了,还请千万小心!”
楚钰冷道:“用这法子捉鱼,再小心也得丢他半条性命。”
但见狄松拔刀在臂上一划,鲜血涌出,当即濡湿了半条胳膊。楚钰嘿嘿笑道:“他倒舍得哩。”
传志忍不住道:“我不知前辈与狄大侠有何过节,他为了救女儿性命,死也不怕,你却说这样的话,不觉羞愧么?”
楚钰冷哼两声,裹紧身上毯子,噤了声。他昨夜落水,又晕了整宿的船,颇有几分萎靡。白思思嘻嘻笑了两声,对阿笙道:“他倒厉害哩。”
阿笙目光冷峻,一心盯着狄松。
狄松将鲜血淋漓的胳膊伸入水中,一手持刀,上半身伏在舟尾,双眸死死注视海面。鲨鱼嗅觉灵敏,数十里外也能嗅到血腥之气,船上没有活的牲畜,要将其引来捕杀,唯有这以身作饵的办法。
众人皆屏息凝神,居高临下遥望那在海中飘摇不定的小舟。风浪高急,顷刻间打得狄松衣衫尽湿,他的身体却没有动弹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贺方喜道:“来了!”
不远处水下一片漆黑阴影渐行渐近,那影子足有两三艘船大,时而聚拢成团,时而分散开去,在水上开出一条翻涌着白浪的道路,冲小舟笔直驰来。传志凝神再看,约莫二三十只旗帜般的黑色背鳍在浪花中若隐若现,为首的两只已近在眼前,轰然撞向舟尾。
“好大的鱼!”
那鲨鱼足有小舟大小,摆尾掀起一人高的海浪,血盆大口中满是骇人的森然白齿,一口咬向狄松手臂。狄松眼疾手快,不待它合拢嘴巴,猛一收手,右手长刀插入鱼脑。
传志大喜,不料这一刀未能毙命,鲨鱼吃痛挣扎,一头砸向船舷。另几只鲨鱼受水中腥气所惑,也发了狂,将小舟团团围住,争先恐后撞来,搅得巨浪排空,一时只听到浪水拍打船板之声,看不清狄松人在何处。传志半身探在船外,又惊又惧,阿笙不动声色护他身后,却见桅杆上长绳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喝道:“快抓紧绳索!”
几人匆忙去拉,低头再看,小舟已被鱼群掀得底朝天,飘至数丈之远。狄松躬身半立在鱼背上,浑身淌着血水,湿漉漉的黑发贴着脸颊,更是衬得那张死人般的苍白面颊鬼气森森。他一臂垂在身侧,一手攥紧刀柄,视周身十几只凶恶鲨鱼为无物,面不改色剖开鱼头皮肉,向其脑中骨头削去。这鱼已死透了,一时飘在水面,鱼群纷纷涌上啃食其肉,海面顿被血水染红。
贺方叫道:“一节骨头便够了,狄大侠快站到船上!”旋即指示众人握紧长绳。
鱼尸渐渐下沉,狄松尚未削断鱼骨,海水已浸到膝盖,一只大鱼张口咬他左臂,口中污水喷了他半边身子。船上众人一阵惊呼,狄松仍埋头剔骨,左臂一拧,拔出腰间刀鞘,向它齿间一竖,大鱼奋力咬合,刀鞘卡入口中,咬也咬不得,吐也吐不得,只能张着嘴巴来回翻滚身体,一把将狄松扯入水下。鱼群见他落水,纷纷下潜,水面上浮起一片血色泡沫。
林白鹤惊道:“这只怕是……”
贺方汗流浃背,十指扣紧船舷,死死盯着海面,颤声道:“且、且等一等,狄大侠武功盖世,定能够化险为夷!”
众人看不清水下景况,只能偶尔瞧见鱼尾、鱼鳍露出水面,卷起阵阵波涛。传志惊骇之下,在甲板上左右四顾,寻到一捆长绳,忙将一头系在腰间,急道:“我去拉他上来!”说着便要跳海,被阿笙一把拦下:“你不要命了?!”
贺方亦道:“方少侠水性如何?切莫白白送了性命!”
“可、可是……”传志心急火燎望向海中,小舟已被鱼群撞散了架,破木板四处漂浮不定,狄松仍不知去向。
“你冷静些,不要慌。”阿笙抓紧他手指,对罗成道:“你的弓箭呢?杀得了它们么?”
罗成一愣,慌忙取下背后大弓,对着海面拉满,凝神瞄准片刻,又收回手,摇头道:“瞧不分明,倘若误伤了人,更要坏事。”
阿笙默然,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却见水下忽然探出一只胳膊,抱住了一块浮木,狄松通身浴血,爬了上来。他身后,又浮起了一头鱼尸。贺方大喜过望,叫道:“快去放另一只船,接狄大侠上来!”
“来不及的!”眼见鱼群已重新将狄松包围,景况间不容发,传志将腰间长绳的另一头向罗成一抛,跃上船舷,盯准近处浮木纵身跳下。阿笙抬手去抓,堪堪碰到他衣角,又气又急,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罗成嚷道:“你小子疯了么?”他额间青筋乍起,向后仰身,一把扯紧绳头,在腕上缠了好几圈,袁昭玉、孙百宁亦赶忙上前搭手。
危急之下置生死于度外,传志以平生未有之功力在水上浮木间疾奔如梭,冲至狄松身边,他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对传志淡淡一笑,将手中鱼骨递来。传志一手提起他腰带,欲将人负在背上,咬牙道:“咱们一起回去!”
他却忘了自己身在海上,脚下一沉,两人一道落入水中。
耳边忽然一片寂静,传志只觉眼耳口鼻中浸满海水,似有千钧之力压迫胸腹,呼吸不得。惊恐中只记得抓紧背后之人,眼前是海浪滚滚,鲨鱼碗大的黑色眼睛近在咫尺。这一霎那,他似乎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贺方急道:“拉绳!”
众人齐声暴喝,振臂牵绳,传志腰上一紧,生生被扯出水面,自然万物之声重归耳畔。他猛吸几口气,抓一片浮木,背着狄松向船边游去。仰起头时,他看到阿笙,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睛,是通红一片,眨也不眨地望过来。
传志想对他笑一笑,却被鲨鱼激起的浪挡住了眼睛。
罗成张弓搭箭,三箭齐发,将他身侧、身后三只鱼打退,道:“这东西皮糙肉厚,弓箭一时要不了性命,大家救人要紧!”
众人称是,皆全力以赴,终于将两人拉至船下,林白鹤探身伸长手臂,嚷道:“臭小子,快使轻功上来!”
传志心道:水里无从使力,如何上得去?却也感激他肯出手相救,一手抓紧绳索,一手竭力向上探去。他脚下,数只鲨鱼盘旋不止,或怒而冲撞船板,或一跃而起扑他双脚。船被撞得摇晃不止,传志与狄松人在半空,还要小心躲避鲨鱼,绳索摇来晃去,爬得万分辛苦。
便在传志快要抓住林白鹤的一瞬,绳索忽得断裂开来。
众人胆战心惊,林白鹤扑身便拉,终究为时已晚,眼睁睁望着传志两人向下坠去。
会死!
传志五指成勾,一掌叩向船板,不料上头湿滑不可攀附,坠落之势已不可阻挡。
说时迟那时快,船上一道红绫飞射而下,南宫碧喝道:“抓紧了!”
传志拼尽全力攥那红绫,听得上头传来众人欢呼之声,一颗心终究落了地。
上苍庇护,他们都还活着。
待两人被拖上甲板,传志听到海上滔天风浪之音,方才后怕不已,想要翻身爬起,被阿笙抱个满怀。那人死死箍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上,一个字也没有说。传志摸摸他的背心,笑道:“你将才是不是在骂我?我在水里听到啦。”
阿笙不答。
白思思轻咳两声,众人或护送狄松,或收拾绳索,或自行避开,都当瞧不见他俩,传志微微一笑将阿笙打横抱起,道:“把你衣服也弄湿了,咱们去换衣裳——各位前辈,我们先走一步。”
林白鹤连连甩手:“快走快走。”
见传志走得远了,白思思幽幽道:“秦相公竟是那副性子么?”她面容怅然若失,不知是酸涩、无奈还是艳羡,呆呆望着两人背影。
罗成在她头上一摸,笑道:“白姑娘,世上好男人千千万万,何苦心系这不解风情的断袖?”
“他对那呆子可十分解风情。”白思思拍开罗成手臂,恶狠狠瞪他一眼,“莫以为给了些银两,就能对本姑娘动手动脚。你我的帐还没算呢!”
罗成把玩起手中绳索,但笑不语。
传志回到房间,见阿笙仍旧默默埋在肩头,暗自惊奇,忽想起当初在江边客栈,他也是这般模样,便笑道:“到屋里啦,只有咱们两个,你快起来罢。这次也要做戏给谁看么?”
谁想阿笙缓缓抬起脸,颊上尽是泪,双眼肿得核桃一般。传志大惊失措,忙给他抹眼泪,却不想这眼泪越抹越多。他心疼不已,又不知如何是好,只牢牢抱着这人,哄了好半晌,才听他低声道:“我被你吓坏了。”
传志心尖一疼,只觉得此前受过的所有伤,都不如这句话厉害。他将人抱得再紧一些:“是我不好。”
阿笙叹息一声,握着他的手指,慢条斯理道:“我起先说,此程前途未卜,只怕你我再回不去。那倒无妨,现今我却怕了你。”
“怕我什么?”
“怕你自己先把小命折腾丢了,我眼睁睁瞧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传志吻他发顶,又亲亲眉梢,柔声道:“若我听你的话,定能活得长久一些。但今日之事,若我不做,不止狄大侠,狄姑娘也要死的。”
阿笙冷道:“甲板上恁多人,怎就非你不可?”
传志莞尔,一面翻找包袱给两人换衣裳,一面道:“你不知吗?这些人里肯拼上性命救他的只有我。”他里衫也湿透了,干脆脱得精光。阿笙扔给他一条布巾,背过身去解衣带,鼻中一嗤,懊恼道:“你何时变得这样机灵?”
传志道:“狄姑娘这病好生奇怪,不是为了害死她,倒像是要害死狄大侠。”他换好衣裳,顺手伺候阿笙:“我听人家说,船上的绳索是用油浸过的,只要系好了结,一般人根本扯不断。绳子拉着小舟都不曾断,只绑了我与狄大侠,怎就断了?还断得很是时候哩!”
“这倒知道怕了?”阿笙敲他脑袋,复陷入沉思,“是贺方么……”
传志替他把衣裳拉平整,又为他束发,看他眼睛红肿泪痕未干,还凝神思索的模样,只觉得无限惹人怜爱,不禁再亲一口,忖道:“若说不是他,倒也有可能,一来旁人也能将那绳子割断,二来狄姑娘生病兴许是巧合。若说是他,他谋害狄大侠有甚好处,藏宝图又不是他的东西——你怎问我这些?我可想不通。”
“你分明想得很好。”阿笙道,“我也想不出别的。在这里空想也没甚用处,先去瞧瞧狄松伤势,亦要拜谢南宫前辈。”南宫碧与素云结交,教了阿笙几道暗器机关,今日又救下传志性命,他心中感激,是以言辞恭敬。
登船一日,船上已多了三个病人。清欢躺在秦筝床上仍未醒来,她与清宁目不交睫守了一夜,都疲惫不堪,坐在床边不住打盹。狄松与狄珩被安置在隔壁素云房中,两人一样的面无血色。狄珩满头银丝散在枕上,露出一张枯瘦小脸,传志不忍道:“她小小年纪,怎得了这样可怕的病?好生受苦。”
贺方在门口支了一只炉子,为狄珩煎鲨鱼骨入药。素云将药方记下,道:“阿珩命苦,这是胎里带的病。这些年我与狄爷走遍大江南北,遍访名医,却无一人治得了她。旁人都说她活不过十岁,现今也快满二十了——传志,你怎好意思说人家小小年纪?”
传志道:“她看起来还是个小娃娃。”
白思思守在门外,听到此言冷笑道:“狄大侠和秦叔叔不愧是好朋友,连娃娃都要前后脚生。”
素云噗嗤一笑:“说来也怪,阿珩、阿笙、筝儿、传志,还有郑家小子,都是差不多年纪,阿珩竟最为年长。”
传志心想:云姨恐怕不知道,谢大侠当年也有个娃娃,倘若还活着,也与我们一般大。思及谢慎山,又想到落梅庄,想到他方家的血海深仇,竟好似许久之前的事,缥缈虚无如在云端,没有半分实感。
说话间,南宫碧走进房来,传志忙携阿笙上前道谢,南宫碧道:“举手之劳罢了。”她神色淡漠,拒人千里之外,传志不好多说,却见素云拉过她手腕,亲热道:“可是来换药?昨日睡得好吗?我忙到这时才得空。”
南宫碧淡淡笑道:“将才救人,扯得伤口破了。”
素云“哎呀”一声,将传志几人赶出去,要为她疗伤。传志走得慢了,还被她骂了一句。白思思笑道:“被赶出来了?活该。”
贺方亦笑:“陈大夫对南宫女侠热络得很。”
阿笙不答,盯着炉上药锅。传志问:“吃了这副药,狄姑娘就会好吗?”
“想来会的,这是世上少有的良药。”贺方温声道,“只是在下也不敢担保。”
传志道:“狄姑娘生下来就病了,身子骨比寻常人家的娃娃还弱,她那样可怜,谁也不舍得她生病。”
贺方将汤药倒入碗中,似乎并未听懂他言外之意,笑道:“正是,在下也想要她尽快好起来。”
他是客栈掌柜,与寻常武夫相比,多得一分书卷气,模样敦厚老实。传志心想:兴许我们想错了,狄姑娘暴病是个意外。
他还未说话,郑竟成、莫负雪自船首走来,见药已煎好,莫负雪喜道:“在下正是来求药的,楚掌门今日亦开始上吐下泻,想来与狄姑娘得了同样的病,还要贺老兄瞧上一瞧。”贺方满口答应,莫负雪恭维道:“船上既有天下第一神医,又有贺掌柜这天下第一船长,咱们此行可谓是安然无忧,有万全保障!”
贺方笑道:“莫掌门言重了。”
莫负雪还要再夸,郑竟成道:“两位慢聊,在下去看看犬子伤势。”
此言一出,两人脸上再挂不住,干笑两声为他让路。贺方道:“令郎受伤实乃意外,有陈大夫照料,定能早日醒来指明真凶,还请盟主——”
话未说完,前头传来一声凄厉惨叫。莫负雪惊道:“是楚掌门!”
贺方勃然变色,见素云打开房门,将药碗向她手中一送,急道:“先喂狄姑娘吃药,白姑娘留在此处,保护几位安全!”
船首共有六间房,右舷三间,依次为郑氏夫妇、楚钰、莫负雪;对面三间,是罗成、狄松与林白鹤。众人向楚钰房中奔去,罗林二人亦冲出门外。
右舷乙室房门大开,屋内模样一览无余:楚钰心口扎了一把匕首,躺倒在血泊中。罗成抢先步入房中,在他颈间脉搏处一探,摇头道:“人已死了。”
众人大惊,林白鹤连退两步摔倒在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一时鸦雀无声。郑夫人推开门问:“怎、怎……咳咳……”郑竟成忙上前安抚,送她回房。
听得房门“咯噔”一声,余下几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莫负雪道:“杀了郑公子的凶手,还想要杀别人。”
林白鹤猛地跃起,尖声道:“昨日咱们搜过了,船上再没有旁人!”
袁昭玉、孙百宁等人纷纷赶到,瞧见楚钰惨状,听得此言皆默然不语,暗中握紧拳头。林白鹤颤声道:“就在你们当中,就在你们当中!有人想要独吞天下至宝,想要藏宝图,所以、所以、所以他要一个个杀人……一个个的……”
莫负雪冷笑两声拔出长剑,贺方急道:“莫掌门冷静!”他一拔剑,李审之与阿柔亦亮出兵刃来。阿笙将传志拉至一边。只见莫负雪剑尖一转,指向林白鹤:“楚掌门惨死时,呆在船首的只有你与罗成,还不从实招来!”
林白鹤一怔,反是罗成仰头大笑,拔出两柄弯刀,朗声道:“你想怎个从实招来法?”
林白鹤叫道:“姓莫的,你血口喷人!老子一直呆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还能隔空杀人不成?倒是你——”他转向罗成,挺剑怒道:“你要杀人便杀,连累老子做甚!”
罗成嘿嘿一笑也不辩解,银月弯刀左右开弓,缠在他剑上一拧。林白鹤一声痛呼,长剑失手落地,正要去捡,罗成的刀已逼至喉头。
袁昭玉喝道:“你待怎样?”
罗成笑道:“我老罗要杀人,姓楚的老头半个字都吐不出,还许他叫一声求救么?”
罗成的功夫,在场之人都亲眼见过,听他所言有理皆无言以对。袁昭玉道:“这倒也是。”
林白鹤急道:“这这这……万一他早想好了这套说辞,故意如此,岂不是、岂不是……此人诡计多端,不可轻信!”
莫负雪怒吼一声,挥剑冲他刺去,骂道:“不是你,便是他,今日我要两个一起杀了,为楚掌门报仇!”
林白鹤岂肯束手就擒,抬剑挡他兵刃,莫负雪一击不中,身子像纸片般轻飘飘跃起,反身出其不意削向罗成。罗成席地一滚跃身,运掌成风攻他面颊。林白鹤也顾不得掌门风范,哇哇叫着加入战局,时而剑刺莫负雪,时而偷袭罗成,三人斗作一团,不多时过了十来招。
传志奇道:“这两人功夫都不如罗大哥,他怎不速战速决?”
阿笙冷笑:“不如猜猜这一出好戏演给谁看。”
林莫二人长剑舞得人眼花缭乱,罗成手持双刀,左一划又一推,总能在剑刃碰身之前格挡开,却不肯乘胜追击,倒像是比武切磋,只求自保,而非生死之斗。莫负雪瞧出他戏弄之意,怒火中烧,奈何始终近不得身,气得章法大乱,被林白鹤与罗成先后刺伤,罗成赶忙笑道:“在下技不如人误伤莫兄,见谅见谅。”
他如此火上浇油,不止惹得莫负雪暴跳如雷,袁昭玉、孙百宁亦是大怒,忍不住出手相帮,四只拳头前后夹击锤他要害。罗成纵身跃至桅杆上,高声笑道:“武林盟会打得不过瘾,今日倒可以痛痛快快打一场!各位都当我是真凶么?”
莫负雪冷道:“南北结盟之前,在场诸位已交往多年,知根知底,只有你小子来路不明,倒像石头里蹦出来的!还痴心妄想要统帅武林,哼,只怕是为了藏宝图而来!”
林白鹤忙道:“正是正是,姓王的围攻落梅庄,要不是这小子带头求饶,咱们岂会乱了心神,丧失斗志?依我看,他和姓王的根本里应外合,是一伙人!昨天夜里,秦少侠与方少侠到你房中问话,你都亲口认了!老子原本不信,谁想今日、今日你就原形毕露!”
罗成原本似事不关己,从容不迫,却不知被林白鹤哪句话触了逆鳞,脸色大变,眸中精光暴涨,朝下猛然俯冲而来,双刀凛凛杀意逼人。阿笙见状急推传志:“保护林白鹤!”
传志不及细思,跃至半空,拔刀拦他去路,义兄弟兵刃相交火光四溅。罗成怒道:“小子让开!”一手收刀改拳,击他太阳穴,传志本可闪开,想到林白鹤正在身后,硬生生抬掌相迎,卸去他八成力道,仍觉震天响的雷声在脑中轰然炸开,头晕目眩,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隐约中瞧见阿笙扑身挡在林白鹤跟前。
罗成打伤传志,拳脚并用逼退袁孙二人,挺刀刺向阿笙,欲将他与林白鹤一招毙命,不料侧身冷风袭来,郑竟成一剑破空,势如闪电,插入罗成肩窝,直直没至剑柄。
阿笙抓过林白鹤急道:“你昨夜在外偷听,可曾见到杀害郑清欢的凶手?”
郑竟成刺退罗成,拔出剑来,血溅三尺,落雨一般洒在众人身上。
传志自这血雨中清醒过来,踉跄着走向阿笙,却见林白鹤双目突出,已然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