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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帝姬的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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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高悬,月光洒下来,将安静的小小院落照得有几分清冷。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想来北遥的使节已经到达了太冲。悠悠每每想起那天沈砚所说的,出降之后她的结局,心中就无比得烦躁。
她不能坐以待毙!可能是沈砚这坏宰相平日里树敌良多,这府邸里守备森严紧密,当真是铁桶一样的。她琢磨了又琢磨,若想要凭一己之力逃出去,是比登天还难!
悠悠用了晚饭,将窗子开了半扇,不同于相府里其他地方,这小院之中栽了一棵丹桂,此时正值花期,橘红色的花儿簇簇朵朵,开得热闹又甜蜜。
香味儿飘散进房中,悠悠坐在屋子里就着烛火和月光做些针线,鼻中闻着丹桂香气馥郁,只觉得烦恼仿佛暂时都被抛在了脑后,她抿了抿唇,低低哼起歌儿来——
我是崖边一股泉,
妹是谷底一块田。
泉水流经田里去,
望妹留心把水拦。
她原先在赭凤的掖庭做活,针线功夫就已经是一众小姐妹里的佼佼,春葱一样的双手,幼白而灵巧。飞针走线的时候,她项颈低垂的样子让整个人看起来温婉柔顺。
沈砚静静地站在窗外,若不是知道她的“小奸小坏”,当真要被她此时温柔可人的样子骗了。他似乎从未仔仔细细地看过她,除了在赭凤王城,阴错阳差地阻止了孙皇后向她下毒手。那时他用手中那把强弓挑起她小巧下颌——那张脸上,神情是惶恐而惊骇的。他的白羽箭擦过她的脸颊,她的眼泪和着血流下来……那样狼狈,那样惶恐,像被人逼入死路的仓皇幼鹿。
然而他一直记得的,是那两只美丽的大眼睛里,求生的欲望写得那样分明。像两簇小小的火焰,也许随时会熄灭,却仍旧顽强得燃烧——而事实证明,这个差点死在自己母后手里的崇明帝姬,比他想象得坚强得多……她的心底有一股烈性。
这样想着,他的唇忽然动了动:“沐悠悠,你会不会太自得其乐了一点?”
骤然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做贼一样立刻将手中的绣品塞进笸箩。抬头望过来,那双皂白分明的眼睛水亮而清澈,像养在清水里的黑珍珠。小小下巴尖尖俏俏,犹带着几许稚气的柔嫩脸颊,被烛火晕黄的光勾勒出了细腻的光晕,那样美丽的轮廓,看起来万分动人。
只可惜,小美人的语气却不太友好——
“你来干嘛?”
悠悠站起身走去窗前,将窗子推得大开,她嫌弃地打量宰相大人:“你在这里站多久了?偷看我?我倒没想到,堂堂宰相大人,还有偷窥的人家的癖好。”
她语气不善,可不知怎么,他的心情却似乎很好,优美的薄唇甚至勾出浅显的弧度:“整个府邸都是我的,我想站在哪里,由得你管么?”
“哼。”
她鼻息嗤嗤,没办法反驳,他说得好像也没错。
“你在绣什么?拿来我看看。”
他问她,好整以暇。
“嘁。”
她撇过头去不答话,她绣的东西,有权力不给他看。
“问你呢!”
他眯眼,捏住她的小下巴,强迫她转过脸。
“呸!”
她急了,一把拍掉他的手:“宰相大人,你管得未免有些太多了!明日的出降仪式之后,我就要被你们送去西疆放羊,送去教坊当优伶、当军伎!你有闲心逸致来问我在做什么,我却没心情招呼你!”
叫着叫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怎么办呢?命运不掌握在仔细的手中,她要向他求饶吗?求饶了,他就会放过她吗?
“崇明帝姬,”
他没因为她的叫嚣而动怒,突然叫她,唤得却是她的封号:“我问你一事,你如果据实相告,我可以保你后半生安稳度过。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县主的身份,让你继续安享荣华富贵。”
因着他语气里的郑重与承诺,她的心倏然一紧,“……什么事?”
“赭凤虽灭,但传国玉玺却不见踪影。阖宫覆灭之时,我派人搜遍了整个皇庭,依旧没有找到赭凤的国玺。”
沈砚转过身去,负手望着皎皎明月,语气难辨:“帝姬,你说它会在哪儿呢?”
“……”悠悠扶着窗棂,却没立刻回答。
传国玉玺?!
那是每一位正统帝王皇权的象征!每个国家,建国之时便要代代相传,以延国祚。可赭凤虽然灭国,但国玺却不见踪影……是了,没有玉玺,她的降书上便没有玉印,更无法向大昭和北遥奉上赭凤传国之玺!
那么,明日那场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出降仪式,又有什么意义?
“你要的,不仅仅是我赭凤的传国玉玺吧。”
悠悠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定且从容:“那传国玉玺里,藏着更大的秘密。”
“没错。”
他倏然转过身来,看着窗里的她,眼睛亮得不可思议:“世人皆知,赭凤沐氏是这块大陆上最古老的皇族。而故老相传,赭凤沐氏的开国女帝,将她一生开疆拓土的用兵之术,和统御四方的治世治国之道,全部记录在了《八阵幄奇经》里。”
“女帝驾崩之后,她的皇夫却将这部奇宝作为陪葬,与他心爱的女人一起永远地埋葬,而与《八阵幄奇经》一起陪葬的,还有赭凤称霸列国之后搜罗和进贡所得的无数奇珍异宝……在那之后的历朝历代,有无数的帝王和盗墓者前赴后继的去寻觅女帝的皇陵。可女帝确切的埋骨之处,这几百年来,都没有人知道在哪里。世人都以为《八阵幄奇经》只是太过古老的传说,可我少年之时求学四方,曾在一部古籍里看到过记录女帝皇陵的述说。而寻找到女帝皇陵的关键线索,就在你们赭凤的传国玉玺里……”
他没有再说下去,灼灼双眸看着窗内的少女,仿佛期待她这个末代帝姬,能够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
悠悠被他看得惴惴,两只手心里满是汗水。按照沈砚所说,只要帮助他找到赭凤的传国之玺与《八阵幄奇经》,不但可以免去流放之苦,富贵荣华亦可以唾手可得。可她想要的,不过是恢复自由之身,远离这些是是非非而已。
可是莫说她是个假帝姬,并不知道赭凤的传国玉玺在哪里……就算她是货真价实的真崇明帝姬,也不一定能帮沈砚找到沐氏女帝的皇陵,更别提那传说中的《八阵幄奇经》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宰相大人,你的承诺,我不敢信。”她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在沈砚看来更像是试探和警惕。
“信或者不信,自然全都在你。”
沈砚侧首,将飘落在他肩头的丹桂拈在了手中。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那花儿被他撷在指间,娇娇颤颤,他伸手,将那朵丹桂向她递了来。
悠悠低头,浓长的卷睫垂下来覆住她的眸子,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仿佛接下这朵花儿,那便像与眼前这个偶尔阴鸷得令人害怕的男人达成了协定一样。
与虎谋皮。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
在她犹豫的时候,他突然靠上前来,指间夹着那朵花,他的手背在她柔软光滑的脸颊上摩挲,靠得那样近,悠悠甚至闻见了他指尖丹桂的香气。
轻柔的花瓣滑过她左颊上,那道浅浅的小小伤疤,他的唇也跟着花瓣落在那个位置。
“悠悠。”
他的唇抵着她的脸颊,念着她的名字,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的意味:“你现在能相信的,也只有我。我们都需要对方的帮助,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他这样说着,就要将那朵丹桂簪上她乌黑的发髻。
“我帮了你,那就是出卖了赭凤……”
她的脸儿发烫,却强迫自己冷静地深深呼吸。满是汗水的小手攥住衣裙,娇小的身子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意念的动摇而备受折磨,还是他突如其来的亲吻吓到了她——
眼前那只手倏忽收了回去。
沈砚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带着一丝阴森:“赭凤已经灭国了,何谈什么出卖不出卖?你心中想着念着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会在乎你的死活。崇明帝姬,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说得没错。
悠悠死死咬住嘴唇,看着那前一刻还被他轻柔握在指掌间的丹桂,顷刻之间被碾落尘埃地上。掸了掸衣襟,仿佛将方才一身的花香与旖旎全部赶走了,沈相的眼里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泓清冷:“崇明帝姬,今晚好好休息。明日的出降,我许你着重孝。”
话音落,他转身拂袖就要离去。
“治兵以信,求圣以奇。信不可易,战无常规……”
身后的帝姬忽然张口,语声泠泠,犹如清泉落石。
沈砚震惊地转过身来,看着站在窗前的赭凤帝姬,她还在继续:“可握则握,可施则施。千变万化,敌莫能知。”
“这是《八阵幄奇经》的总纲。但我……不能立刻将所有的东西都告诉你。”悠悠没看他,视线转向院中的丹桂树,“赭凤的传国玉玺我并不知道在哪里,但我们有得是时间,沈砚。”
是了!她既然知道《八阵幄奇经》的总纲,更加证明,那个被所有人认为是传说的女帝皇陵和奇书宝藏,并不是子虚乌有的!
有得是时间……吗?
沈砚慢慢勾起嘴角,苦笑了下:“真是个聪明的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