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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爷的劫数 ...
晌午时分,沈相府。
沈砚的官邸占地很广,气势沉稳而恢弘,院墙厚且高,无论白日或是夜晚,皆有相府的亲兵往来巡守。冷冷秋风刮过庭院中挺挺的银杏树,落下满地小扇子一样金黄的落叶,让黑瓦白墙的相府看起来难得的多了几分融融的暖意。
然而沈相书房外的回廊里,排队等着觐见沈相的官员们却没那么好受,不论酷暑寒冬,他们都需得在早朝之后,来相府汇禀公务。
大昭皇帝是三日一朝,可是一个五岁的奶娃娃上朝,又能听懂多少朝政?沈相病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他们照旧要来,只是沈相的贴身小厮松花站在门外,说宰相的病见不得风不便见人,所以这三月来众臣站在书房外禀报章折,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已。
金狻猊香炉里飘出苏合香袅袅的香气,不同于屋外的秋风瑟瑟,房间里早早燃起了金丝碳,热气混着香气,让人都觉得懒洋洋的。
“石大人,是谁准你向皇上上折子,要大肆扩建寿春行宫的?”
沈砚坐在书案之后,他还穿着早朝时的紫色大科绫罗的宰相衣袍,修长手指握着手中的玉管笔,朱砂在面前的折子上点点划划。
“这个……”
听不到回话,那双漂亮的黑色眸子便抬了抬,眼中渗人的冷意直让书案前躬身的工部尚书冷汗涔涔而下。
“玚州陵江泛滥,灾情现在如何了,你知不知道?”
“回禀宰相,据说洪水已经退、退去了……”石大人的身子躬得低低的,看起来就像一只快被煮熟的虾子。
“据说?据谁说?你身为工部尚书,职掌土木兴建之制,渠堰疏降之法。玚州水患连年,年年朝廷下放赈灾银两。你不去监办水利工程,却在这里给圣上上书,要扩建寿春行宫?”
沈砚的声音并不大,语气却越发的森冷:“你不知道灾情,那我来告诉你。玚州的灾民因为粮食短缺已经开始吃草根和树皮,更有大批的流民涌向其他州郡,盗寇匪患四起!你告诉我,朝廷派下去赈灾的灾银和粮食呢?”
“沈、沈相息怒,皇太后的千秋节将至,下官对皇上和皇太后一片赤诚,这才上奏万岁,想要扩建寿春行宫,为皇太后祝贺千秋!那些银两……抽调了一些用做扩建行宫……下官想着,皇太后开心了,那沈相也、也就……”
石大人的胖脸上全是冷汗,声音越来越小,嘴里嗫嚅着,看着沈砚,却怎么也不敢将话讲全了。
太冲城里速来便有流言,说那沈相与当今的孟太后自小便是一对儿情谊颇深的青梅竹马。沈家三代为相,到了沈砚这一代,虽然弱冠便封相是天大的殊荣,可他行事速来专断独横,从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几乎是一入朝堂,明里暗里,他便已树敌无数。
也许是“宰相夫人”的名头到底不如皇妃的名头大,孟家的小姐入宫当了皇帝的宠妃,不久之后诞下皇子,先皇驾崩之后,她母凭子贵当了垂帘的太后,因着旧情难忘,她与沈相“暗通款曲,重修旧好”。如果说五岁的小皇帝是“坐皇帝”,那他沈砚站在龙座下首,俨然就是“立皇帝”。
然而不管传言是有几多真真假假,几多香艳风流,石大人只求搬出那位垂帘太后的名头来,能让沈相网开一面。
“石大人啊,我看你这三个月来身子胖了不少,胆子也应该大了不少吧?”
那些私下里的流言沈砚又何尝不知道?英俊的脸上不动声色,眼中却隐隐有阴鸷的光透出来,“本相才三个月没有给你们‘立规矩’,你的胆子长得可真快啊……”
言罢,声音略略提了提:“来人。”
“属下在!”
书房的门被推开,配刀的黑衣侍从们立在门外。
“带石大人下去,把那条能说会道的舌头给我切下来。”长睫抬起,他看了看外面听见他的话,面如土色的官员们,笑道:“也给外面的各位大人们长长眼,立立规矩。”
“相爷!相爷您饶了下官!”
石大人肥胖的身子扑在书案下,筛糠一样颤抖,痛哭流涕:“是下官糊涂了!下官该死,冒犯了相爷!相爷!!!”
工部尚书被拖了下去,他走音的哀嚎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已经听不见了。
书房的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道少女的嗓音,“洪水退去之后必有瘟疫,这个时候要赶紧去准备石灰粉……在这里凶人家割舌头又有什么用?”
话声落,那双好看的剑眉皱了一皱,沈宰相连头都没回,只慵懒道:“一根手指。”
“嘁……”
虚弱的气音传出来,屏风后的悠悠显然服软了,她对马车里“多一句话剁一根手指”的威胁记忆犹新,方才又亲耳听见沈砚给众臣“立规矩”。
杀鸡儆猴,她觉得她也是那群猴儿之一,纵然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再多一句嘴。
小厮松花站在门廊上,适时道:“相爷,已经晌午了,用饭吧?”
“嗯。”他想了想,垂眼看着指上沾的墨渍,又说道:“着工部侍郎方恒督办玚州赈灾事宜,先开皇仓派发粮食,将石灰粉送往受灾之地。各州医署赶制防治时疫的汤药,务必遏制瘟疫!方大人,这事儿若是再办不好,你也不必回来了,我命人就地将你绑了沉在陵江里,给龙王当祭礼好了。”
一直在屋外等候的工部侍郎慌忙应下:“是是是,下官一定尽全力救灾赈灾,绝不辜负沈相的期望!”
沈砚点点头,又道:“其他人都散了吧,还未禀报的折子都留下来,松花,饭后给我送过来。”
“是,相爷!”
他家相爷真是威风!松花高高答了一声儿,撒欢儿似的关上门张罗饭去了。
解决了一桩政事,沈砚烦躁地揉揉眉心,只觉喉间痒痒的,冲屏风那边说道:“过来续茶。”
屏风后面没动静。
知道她许是怕了,精致的唇角撇了撇,他又道:“沐悠悠,给我续茶!”
“……来了!”她不耐烦地应他。
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跋扈独断凶残好色悖伦的奸相!
一身婢女打扮的少女蹭了过来,剪裁合体的衣裙虽不是名贵的衣料,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她娇美的曲线。
他看着她不情不愿的样子,见她脸上神情千变万化,便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翻翻眼睛,板着脸替他斟茶:“知道就知道,反正我没说出来,你也不能割我舌头!”
沈砚瞥她一眼,笑了笑,有些讥诮:“我本来就不是仁人君子,行事但凭喜怒,你惹得我不高兴,我就拔你舌头,剁你手指,你又能怎样?”
“你、你不讲理!”
悠悠使劲儿瞪他,完了突然又丧气:“前三百年后三百年,估计没有比我还窝囊的‘帝姬’了。”
她在相府住了有五六天了,名义上是帝姬,但已经沦为了宰相府的婢女,端茶倒水,被他呼来喝去。
更甚的是沈砚那个名叫松香的贴身小厮,原本属于他的活儿,大半被她接管,这泼猴儿还看她不惯,嫌她粗手粗脚伺候不好他家相爷,还跟她抢活儿干……没见过上赶着让人使唤的!
沈砚站起身来舒展两臂,“宰相府里不养闲人。两日之后,北遥的使节到达太冲,就要举行受降的仪式。在那之后,你就不必留在宰相府了。”
悠悠闻言,抬起头看他,“那我会被送去哪里?”
她的个子只到他胸口,仰起头来对他发问的时候,沈砚分明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有细碎的点点光芒。
他的喉间发出一声笑,低头看着她,慢悠悠说:“谁知道呢,也许是被流放西疆苦寒之地放牧。又也许是被充为教坊官妓,再不然就是被送去兵营……”
“我不要。”
悠悠颤抖地说了三个字。
平日里纵然再是嘴硬,装得再坚强无惧,在听到他亲口告知的未来之后,恐惧的情绪终于掩饰不了。
“怎么你还是没学乖呢?”
沈砚注视着她:“小姑娘,你早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你几时见过,鱼肉会跳起来对跟屠夫说‘我不要’?”
她没说话,看了他半晌,突然无力地一笑,小小肩头垮塌下来,像一只是被雨打湿小鸽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你说得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看着她小小的掌心,那上面纹路细小,并不清晰,仿佛昭示着她的命运,也一样的流离凌乱。
悠悠吸了吸鼻子:“那我有个请求,你务必要答应我。”
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不再反抗,沈砚有些狐疑:“你说。”
“出降的时候,我要一身缟素,我要穿孝服,为赭凤服丧。”
这算什么?她不是真帝姬,却要代替皇族去承受这份耻辱。刚才电光石火的转念间,她不是没想过吐露自己不是真的崇明帝姬的实情。可是那又能怎样?只是死得更难看罢了。
“重孝出降?”
沈砚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
她没再说话,径直走过去拉开书房的门,秋风打着圈儿刮进来,激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喷嚏——
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个背着医箱,头戴书生巾的青年,举手正做敲门状。而悠悠的喷嚏……正好喷在那青年身上。
“呃……你、 你找谁?”怎么没人通传,这人就来到门前了?
她尴尬起来,脸倏然就红了,掏出掖在腰间的小手绢儿手忙脚乱地给那青年擦拭。
“姑娘,别忙了,不碍的。”
那青年摆摆手,拦住悠悠的上下其手。他有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真诚,清朗眼神看向屋内的沈大人:“我来找墨卿。”
“墨卿?”
悠悠回头看了看沈砚:“他吗?”
她怎么觉得……这青年看沈砚的眼神含情脉脉的……
“那是他的字。”
青年还是笑眯眯的,“我叫凤眠,是墨卿的‘主治大夫’。”
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沈砚急急打断:“凤眠,你进来,沐悠悠,你出去。”
跨进书房的凤眠放下医箱,把脉枕放在案上,拍了拍。沈砚不再多话,坐下来让他静静号脉,两人仿佛极有默契,一时都不再言语。可半晌之后——
“啧啧。”
主治大夫摇头。
“啧啧啧。”
主治大夫晃脑。
“啧啧啧啧,啧啧啧。”
主治大夫摇头又晃脑。
沈砚终于忍不住了,咬牙道:“凤眠,你牙疼吗?”
“哎呀哎呀,了不得。”
凤眠还在笑:“冷血无情的宰相房间里,居然有女人呢!”
“有女人又怎样?你知她是谁?”沈砚哼了声,“她是赭凤的崇明帝姬。”
“帝姬?居然是个帝姬啊……墨卿,我看你的劫数是到了!”
凤眠摸了摸下颌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娃娃脸上居然满是期待:“坏宰相与亡国帝姬的故事如果写成话本,一定缠绵悱恻,哀婉动人!”
“是么?”坏宰相攥了攥拳头,嘲弄道:“我倒不知道,你除了爱偷看坊间那些妇人女子爱看的话本艳情书,居然还会算命。”
“啊啊,我似乎有了灵感!”
凤眠不理他,翻出小册子,舔舔毛笔唰唰写了起来。
“你够了。”
沈砚一手按在他的小册子上,“说吧,除了替我问诊,你这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我看你咳症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天气又要冷了,墨卿,你需得注意身体。”凤眠也不再玩笑,说着从医箱里翻出一块巴掌大见方的香料放在桌上:“这是我特地根据你的体质改制过的香,对心疾应是效果不错,你且用着吧。”
屏风前的地毯上摆放着那座燃着香的金炉,沈砚走过去,伸手探向香炉中飘出的那轻柔的白烟。白烟萦绕他的指掌,像女子多情的柔荑,纠缠款摆。
“你也不要太担心自己的病嘛……我可是万花谷出身的高徒,谁人不知我万花谷的医术冠绝天下!”
凤眠舔舔嘴唇,嘿嘿笑了起来:“墨卿,那个……我还有个事儿要问你。”
“幽云王萧野会作为北遥的使节,来与我商谈赭凤疆土|分|割的事宜。你只需呆在太冲,过两日就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了。”
沈砚默默叹了口气:“凤眠,你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太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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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了个咪按:古代人一般互相称呼对方的字,而不是名。名是父母赐与的,只有亲近的人才叫。袁腾飞老师说,古代直呼对方的名就跟骂对方一样。《三国》里马超与曹操有那么大的仇,还是叫他的字“孟德”而不是直呼其名。
本文是架空,就不要那么多的考据了。我给男主起名沈砚,字“墨卿”,凤眠叫他的字,是代表亲近,跟传统意义上的不一样。
PS 万花谷乱入了一下,凤眠是朵离经花,咦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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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爷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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