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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郊祭以三年为期,故而承明四年又是郊祭之年。

      待到过了端午,郊祭诸事便也都紧锣密鼓的操办了起来。

      所有人都还对三年前那一场风波迭起的郊祭心有余悸,倒是景颐这个上次被牵连最大的摄政王十分的老神在在,有条不紊地打点着朝政,似乎全不在意会再出什么幺蛾子,朝中群臣心下也多有揣度,没成想临到郊祭,景颐施施然地告了病,让新晋了宰执班的尚书右仆射章舜卿代自己为大礼使。

      章舜卿为先帝伴读,与先帝总角情深,又是真正的端方君子,声名在外,加之出身宰执门第,于朝中广有人脉,虽说与景颐私交亦是甚佳,却是真正的纯臣。故而景颐加意拔擢他,也是向满朝文武展示心意,这一番举动,除了几个老资历的宰执有些不满外,倒是没什么人反对。

      景皓也只能收了一点点小心思。

      且不说他总不能拉着这位他也是十分爱重敬畏的章先生去登圜丘,他也是当了三年天子的了,虽然仍旧年幼,个中厉害总比当年计较得清楚,诸位侍讲学士盛赞他是天生的明君之姿也不是没道理的。

      他皇叔不愿意被推到风口浪尖架在火炉上烤,他也无意再去做这与谁都没有好处的事。如今不比当年,满朝文武都知道了他带皇叔亲近信重,这便够了,六岁的方登基的天子可以胡闹,九岁的天子可就不行了。

      景皓记得分明,皇叔亲自为自己讲课时教授的东西字字珠玑,尤以人望为重。

      于是这一番郊祭十分的风平浪静,年少的天子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叫人惊叹,几乎不敢相信这只是个九岁的孩子,青宫赐宴时群臣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欣然感慨道,天子果然是有圣君气象的,当年果然只是因为年幼不晓事。

      又看玉阶下左手第一位那张空着的席位,纷纷赞道,摄政王果然是当朝周公。

      自然也有人不以为然,却到底没说出些什么,三年前出面弹劾摄政王的那一位至今都还没回到京里,摄政王也确实没什么行差踏错,即使有什么怀疑,也最好放在肚子里。

      唯独兵部尚书刘乾听了旁边席上的话,对着那张空席位重重地哼了一声。

      众人皆知近来摄政王似乎有意变革军制,很是在兵部动作了一番,刘乾与他意见相左,双方你来我往较量着,隐隐以章舜卿为首的台省按兵不动两不相帮,故而虽然那边厢暗地里你来我往已经交手几番,朝中明面上却也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刘乾本人,便难免对这位年轻的摄政王很不待见。

      这一点不满,并不能阻挡承明四年这一页老黄历安安生生地揭了过去。

      大齐官员惯例都是有年假的,直到过了元宵,大小的官厅才又开衙办公,便在这过年的时候,洛阳里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很是让人津津乐道了一番。

      有一个官员要休妻,原因是他在秦楼楚馆看中了一个小倌儿,十分相好,只是家有悍妻,又是身怀六甲,便没敢领回家去。不成想他夫人十分凶悍,竟是乘他出门探亲的时候,将那个小倌儿买回了家做奴仆,没几日便寻了个由头,杖得半死,大雪夜里扔出门去,隔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咽了气。

      说这事不大,是因为这样的事虽不常见却也不少见,何况这官员品阶并不高,不过区区一个七品的朝请郎。

      说这事不小,却是因为这一位乃是已经告老致仕了的太子太保吕相爷的孙子,而他的夫人亦是门第极高,乃是太皇太后本家。

      这一场风波在年节的时候,不免做了洛阳百姓和朝中各家的谈资,待到过去,却又成了御史们兴事的由头。

      自兴平后,大齐南风日盛,到如今,洛阳城内的秦楼楚馆,居然有不少是专做南风生意的,恰门下省谏议院几个相位如今都还空着,有资格争上一争的就不免动了心思,不多时,临华殿的案头上便堆了不少弹章奏表。

      章舜卿本是为了别的事来的临华殿,见景颐桌案上那数量惊人的表章,不由开口询问,景颐倒也不瞒他,只淡淡地道:“是本王将这些表章都扣了下来。”

      才落了座的尚书右仆射不免有些惊异地挑了挑锐利倜傥的眉,静待下文。

      景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地道:“为人君者,统御四极,坐拥六合,以天下之疾为所疾,以黎庶之虑为所虑,日理万机,忧思劳碌,哪里有空去管肉铺里卖的是猪是羊。”说着就把那些弹章奏表一一摞起了,满脸的不以为意:“所以不论那些秦楼楚馆里卖的是红蜡还是绿玉,朝廷都不会插手,只要他们不要作奸犯科逼良为娼,再好生地将税赋缴齐,其他的,一概不问。”

      “只恐要为人诟病,说摄政王殿下唯利是图,不顾教化。”章舜卿微蹙了蹙眉头,觉得不甚妥当。

      景颐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昔载管夷吾设女闾,用皮肉钱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辅佐桓公成就霸业,圣人说什么了?”

      章舜卿一怔,旋即抚掌大笑,笑定了方才道:“圣人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对么,这才是圣人见地。”景颐不屑地将那一摞叠好了的本章推到了右手边,而后冷笑道:“什么时候,人家的房内事都干了朝廷教化?真要细论,满朝上下都该先把自己府里的男男女女处置好了再来与本王说话。”略顿了顿,又长叹了口气,“何况天子才多大的年纪?真不知是怀了什么心思才拿这个由头来兴事。章相是明德殿侍讲学士,本王问你,倘若天子咨询,什么是南风,什么是秦楼楚馆,什么又是皮肉钱,你待如何回答?”

      章舜卿先是一愣,待回过神,不免将那秋水雁翎刀似的眉凛然一轩,狠狠瞪了景颐一眼:“天子才十岁!哪里是、哪里是该问这些的时候?”

      “是啊,天子才十岁……”景颐的语气放柔了些,微眯了眼,用指腹一点点地划过那叠表章的侧脊,慢条斯理地道:“若是你当真一一答了,届时哪怕本王不追究,两宫也不会轻饶。所以说,门下省谏议院那帮人真是恁的好胆,其心……可诛!”

      末尾二字落下,原本柔和的语调陡然就转作了杀意,章舜卿眉头一跳,而后慢慢地缓了神色,端起手边的茶盏淡淡地道:“这一次,确实是那几个都御使做得差了。”

      “只怕是想做左都御史想疯了罢。”景颐语调里的杀气略散了些,却还是冷冽着,“真当本王不敢动他们这些言官不成!”

      章舜卿动了动唇,觉得景颐这句话说得未免太欠考虑,只是眼下临华殿里除了他们,就只有几个景颐的贴身内侍,连书佐官都是在偏殿办公的,便到底也没说什么,反而沉思了许久,慢慢地道:“殿下可还记得几年前郊祭大典上,参殿下陪祭圜丘大不敬,反被陛下指着鼻子骂是奸佞的那个年轻人么?出外做了两任知州了,考评甚佳。”

      “陆询?”大齐的摄政王殿下并没有用太多的时间来回忆这个名字,也不知是因为记仇还是把这个人放在了心上,略沉吟了一番便道:“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有风骨也有胆色,倒是可以给那些台谏官正正风气。”

      “那便这样定下了么?”章舜卿放下了茶盏,起身理了理袍袖,“那本相便回经世阁了,其他宰执那里,本相会去知会的。”话音才落,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景颐按着额角眉头紧皱,连脸色都有些苍白,不免关切道:“怎么了,殿下可是身体不适么?”

      “可能是着了凉,些许头痛,不碍事的。”景颐摆了摆手,而后温温地笑了起来,“倩臣兄只管去,本王去内殿小睡片刻便好了。”

      这便是用了私交的称呼了。那亲昵而又绵软的调子带了些许虚弱的意味,章舜卿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他自己也尚有许多政务要打理,便叮嘱他若是身子不爽,还是要叫太医请请脉才是,这才去了。

      景颐对他的叮咛颇有些不以为意,他并不愿意给群臣落下一个自己体弱多病的印象,便只是喝了养生的汤药饮子,而后起身往内殿小睡去了。

      不成想,这世上果然是有一语成谶的。

      约摸一个时辰后,小憩醒转自内殿出来的景颐看着坐在他书案后,专心致志地翻看着他桌上那些表章的自家皇帝侄儿,原本已经舒缓了不少的头痛蓦地加重了,连带太阳穴边的青筋也是突突地跳着。

      倒是景皓已经看见了他,裹着金线裘袄的少年天子笑吟吟地放下了手中的奏表道:“皇叔醒了?朕听闻皇叔在休息,特意吩咐他们不要打扰皇叔的。”

      “多谢陛下体贴,臣不胜受恩感激。”景颐忍着头痛恭敬地行了一礼,认命地等着他侄儿接下来的话,果不其然,景皓将手一指他案上那些奏本,笑着道:“朕闲来无事翻了翻这些,皇叔这是都要压下么?”

      “……是。”景颐忍着揉按额角的冲动,温声道:“本不想惊动圣听,不成想陛下已经看见了。”

      景皓已是坐直了身子,十分正经地问道:“朕多少看了些,说的约都是一件,只是朕有些不解之处,还要请教皇叔。这秦楼楚馆风月放浪朕倒还能猜到些许,却不知……南风是什么?何以比秦楼楚馆还要不见容于御史台的诸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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