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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   “朕多少看了些,说的约都是一件,只是朕有些不解之处,还要请教皇叔。这秦楼楚馆风月放浪朕倒还能猜到些许,却不知……南风是什么?何以比秦楼楚馆还要不见容于御史台的诸卿?”

      这问得可真是……

      大齐的摄政王殿下用两指搭着抽痛的太阳穴,食指的指甲一下一下地轻掐着那根跳动的青筋,略略考虑了将之推托与经筵讲官去答的可能,然而看着自家侄儿敬仰而期许的目光,终于是认命地叹了口气,温声问道:“陛下可读过《说难》么。”

      景皓不假思索地应到:“《韩非子》么?学过了,是章先生侍讲的。”

      “那陛下该当记得弥子瑕。”景颐语调轻缓地念出了这一个名字。

      年少的帝王不愧于明辩强记之名,旋即答道:“《说难》之中,有其与卫灵公之故事,讲的是嬖宠之臣,见爱于君,及至色衰宠弛,万劫不复……是谓爱憎之关也。”

      他说着,忍不住望了自家叔父一眼。

      大齐的摄政王殿下生得姿貌端华眉目如画,较早年间更多了一份岳峙渊渟的气度,黑缎绣金的袍服越发映衬出他肤色白皙,俊美尊贵得简直叫人目眩。

      哪里是弥子瑕可以比的。

      但景皓很快就意识到,连这个比较本身都是对他皇叔的冒犯:天子亲叔之贵,一国假君之尊,怎堪被与卫灵公的嬖娈并论。

      即使皇叔老了,当也是不改俊雅风度的,自己更非是以貌取人的卫灵公,不会因此便……
      再说,朕的皇叔又怎么会老呢。

      幸而这边漫无边际的诡谬思绪也只是到此为止,那边厢景颐已经很快地说了下去:“臣记得《汉书》是由宋尚书侍讲,当也已讲过了哀帝。”

      年轻的天子眨了眨眼,很快地应到:“刘欣?他又如何与弥子瑕……啊,是了,他是嬖宠董贤的。”

      景颐收回了摁在额角的手指,浅笑着颔首道:“所以,陛下是知道……何谓断袖分桃的。”
      “断袖分桃?”景皓喃喃地复述着,片刻后一脸的受教:“现在知道了……故而,这是嬖宠佞幸的意思罢……嗯……可,这与南风何干?”

      “这么。”景颐掩着唇轻咳了一声,面上倒是一派光风霁月,全无尴尬之色:“弥子瑕与董圣卿,虽美姿容,并且以此见宠于君王,但他们都是男子之身。”

      景皓点了点头,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又过了会儿,却似后知后觉地陡然一惊:“呀!原来……这、这也可以的么?”

      景颐怔了怔,不太明白“这也可以的么”算是什么问句,说不可自然是不太对劲,说可以也似乎有些不妥,索性一面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记住了那几个带头上书的都御史,一面垂了眼并不接话。

      事与愿违的是,他不想纠缠不清,景皓偏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年少的天子清澈若水的瞳子直直地望向他,一脸的天真无邪:“那么,皇叔既然将这些奏表留中,也就是说,皇叔觉得,这……断袖分桃之事,无甚不好?”

      景颐头痛得越发厉害,但神色却越发地泰然起来:“陛下容禀,秦楼楚馆,风月之地,不论是否做些南风勾当,虽说恐有败坏风俗之嫌,然而其之所获,远胜农桑,朝廷课以重税,所得不可小觑。自先帝在位时,时事艰难,每多灾祸,国库空虚,兵甲不修。可边陲之上,尚有元庭虎视,朝廷之内,亦有魍魉不驯,先帝深以为虑,陛下亦不得不防。当今之重,应当秣兵历马,整备兵戎,然而兵事所费颇靡,臣不愿因这些无关轻重的小节,耽搁朝廷大计,故臣以为,台谏诸公此议……不妥。”

      景皓身子略向前倾,又要发问,景颐颇有些悔恨地想,早知如此就该把这些乌七八糟全数推脱给那些侍讲学士,哪怕会因此得罪章家阿兄,日日被他用目光千刀万剐,也好过被人说摄政王教天子不学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皇帝侄儿这番问得倒是正经至极:“朕听闻皇叔锐意革新兵制,因此与兵部刘尚书颇多龃龉,可是当真?”

      景颐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刘尚书是儒臣,虽掌兵部,却认为盛世难得,该当偃武修文,马放南山,与民休息,劝课农桑,然臣每每北望长城,忧思难已,再观国中军力,实在是……”

      “局势当真危殆若此?”年少的天子霍地站起身来,直望向他的叔父,被这样灼灼地注视着的人却慢条斯理地笼起了袖,意味深长地低笑了一声:“倒也没有。”

      “局势若是当真危殆若此,刘尚书也不会执意要偃武修文了。臣与刘尚书争执已久,想必陛下也有所耳闻,臣也知道,朝中不乏有人说臣是……危言耸听,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乃至于——意欲借机掌兵,图谋不轨。”景颐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嘴角压抑不住地向上扬着,但神色却越发地冷峻,这使得他俊美的面目都显得阴骘了起来,可说话的语调偏偏格外地轻细温和:“毕竟再凶险,不还可以和亲么。前人诗中说得好,汉武雄图载史篇,长城万里遍烽烟。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呐。*刘尚书等那干儒臣大抵是觉得,整军修武靡费过多,扰民伤财,还是和亲来得好,些许财帛女子,便能换得天下太平……陛下以为呢?”

      “岂有此理!”景皓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黑着脸,厉声道:“朕为天子,如果连自己的疆土都不能守卫,连自己的子民都不能庇护,又有何面目君临天下!寻常男儿尚且知道要守护妻女,朕为堂堂天下之主,难道要靠出卖子女来向外族求得苟安么?”

      景颐仍旧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曲了起来,直掐入皮肉里,那一丝丝地疼痛不绝如缕也抵不住心口那种沉闷的苦楚,然而看向自家皇帝侄儿的眼神却难以抑制地柔和了起来。

      多好的孩子。

      这样的气魄担当,才配做一国之君,才不愧是高祖皇帝的血脉。

      又忍不住想,如果当年皇兄也有这么一番锐气,也许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罢。只是当时境况有别于今,是非对错难以臧否,何况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尘埃落定盖棺定论,多说无益。
      这一番话本不该说的,到底是情难自禁了,然而归根结底,不过是怨怼难平。

      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缓胸腔中那股难以名状的钝痛,景颐将手从袖中抽出,恭敬地向景皓作了一揖,朗声道:“陛下能如此想,是臣之幸,百姓之幸,社稷之幸。臣于九泉之下,当不负先帝矣。”

      岂止不负,或许还能见到皇兄面露愧色也不一定呢。

      他忍不住又深深地看了景皓一眼,不同于以往地把他当做一个不更事的孩子的那种温柔和包容,而是带着赞赏的。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明君之姿,帝王之器罢?

      蓦地就像是被灼痛了双眼,忍不住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看见景皓因为赞誉而忍不住挺了挺胸膛,眼角眉梢飞扬着得意,忍不住笑道:“陛下,时辰不早了,陛下也该回明德殿了,下午的经筵是……章相侍讲罢?还是不要耽误了好。”

      景皓不由怔了一下,旋即从善如流地道:“多谢皇叔提醒,朕这便回明德殿了。对了,皇叔可是头痛么?少时朕让太医来为皇叔请请脉,皇叔既然身体不适,就不必送了。”

      语罢,径自出殿上了銮驾,往明德殿去。

      虽说已经过了正月,但还算不上早春,殿外霜冻风冷,但景皓觉得自己一身热血都已经激荡了起来,以至于分毫感觉不到寒意。

      方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全都是气血上头鬼使神差说出来的,话音落后甚至有些怕被皇叔责怪,幸而那双素来温柔的眼里满满地都是赞许与激赏,心里便好似受到了鼓舞,有什么在身体深处澎湃着,经久不息。

      然而即使皇叔不赞同,方才那些话他也会说,并且不会有所改变。这是他的江山天下,将来交给儿孙之时,若是无所建树乃至于疮痍破败,这一世为君岂不辜负?

      景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尚不算大的手掌十指修长,因为习练弓马武艺显得十分有力,他慢慢地抬起手,而后对着天穹将手握紧了,看似什么都没有抓住,又好似将整个天下都包了进去。

      朕是要做一代圣君的——内圣外王,方才是圣君之道。儒臣识浅,只知道抱着妇人之仁苟且偏安,还是皇叔见地深远,便应当整修军事,厉兵秣马。届时封狼居胥,夸兵元庭,千秋万代后的史书册上,又怎么会少了一笔英主圣君?

      懒懒地将手放下,学着皇叔那般笼进袖里,景皓漫看着宫城里的风光,没由来地又想起了自家皇叔方才说的那些。

      原来男子之间,也是可以相恋的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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