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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

  •   我的手脚已经冰凉几近僵硬——这是腊月里通风良好的必然后果,我怀疑自己能否平安顺利地爬起来。
      房里细微的动静,大概是小四要离开了,他跟师父道了歉告了晚安,然后一步步走出去,贤太应该是随之跟着。
      我坐在地上,用尚且将就着能活动的手给双腿按摩以期缓解麻木,同时回想世界上美好的事物。
      温暖的火炉,温暖的被窝,温暖的房间,只要能回去就都有了。
      风并不冷,地并不凉,我只是出于对师弟的关心才偶然落入此番境地,上天不会惩罚的。
      呼出的雾气有逐渐淡薄的趋势,是不是到了迫不得已出声寻求救援的地步了?
      不知道师父发现我在这里会有什么反应?
      正在这时,上面传来喧哗,是小七慌慌张张地冲过来大声嚷:“师父,不好啦,晴明师兄,出走啦!”
      小七一向性格率直手指灵巧,没想到想象力也这么丰富。
      “怎么回事?”师父安抚的问。
      “呃,那个,就是——”小七一路跑过来,要喘气,又要说话,呛了几口,兼顾不暇。
      师父倒是有耐心的等待,跟着来的人抢先代替解释。
      “一个多时辰前,晴明离开小五他们哪儿把温石捺下了,小七就去找他,结果全府上下找遍了也没找着。”
      美浓,你是和小七呆久被传染了,什么“全府上下找遍”嘛?明明师父这里就被漏掉了。
      唉,如果我现在不是嘴唇抖得厉害,一定要跳出去揪着漏洞理论。
      “晴明师兄一定是离家出走了,因为我不给他吃我家的年糕。”
      小七哀哀怨怨怆然欲哭的声调,听得我想揍他!
      他家根本就没人会做年糕,每年都是隔壁邻居做好了送过去。
      “晴明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美浓再次发扬了传统女性的优良品德,一边开导小七一边为我正名。
      “那他怎么会——咦,师父你要去哪儿?更师兄?”
      我也同时疑惑,府里少了一个大活人师父就不闻不问了?
      啊,难道是准备发动大规模搜寻活动,到前院召集人手宣布动员令去了?
      咳,其实,我就在这里啊,离你们如此之近的地方。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前,从上而下落下一团光亮,眯眼看仿佛好像是手烛。
      光亮后面,辨不清颜色的衣服,皱下来,就出现了师父那张被照得有几分诡异的脸。
      我讪讪的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开口:“师,师父。”
      “哇,晴明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害我们找了好久!”
      小七喳呼呼的叫,冲的我耳廓震抖。
      “你在干吗?这种天气不会有老鼠出来啦。”
      师父站起来,脸色仍然诡异:“把他扶进去。”
      小七麻利地抓住我的手,一拉,没拉动。
      “晴明师兄,你的手怎么冷得跟冰一样。”
      我牙齿打架,想来个苦笑,无奈脸皮已经不听调动。
      “是,是有点冷。”
      好了,救兵不用我召唤已经来了一群,现在,且让我思考一下怎么解释寒冬腊月里蹲在师父房间外面把自己冻成人体冰块的意图。
      脚还是彻底麻木了,小七和显然半路折返回来的小四把我抬进房里,美浓叫人极快的端来一盆温水,布巾泡了拧干,敷在我手上慢慢揉搓。
      我忐忑地望眼师父,总算恢复了正常脸色。
      只是,他好气的苦笑,怎么看怎么让我心颤。
      厚厚几层外褂裹在我身上,两个师弟和美浓忙不迭的为我舒筋活络。
      “小七,你过来的时候,路上可遇见了什么?”小四难得发问。
      “没有呀。”小七被他的反常惊了一下,很不小心就在我刚刚复苏了的腿上抓了一把,“对了,渡廊上好多芝麻一样的小泥块,我踩了几脚,差点摔跟头,这里的侍从也太懒惰了。”
      小四沉默,没有再说话。
      热热的姜汤送进来,我双手捧着碗咕噜咕噜几口喝光,辣烫的热度顺着汤水在肺腑肠胃里翻滚。
      房里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晚来一步的小五小六和晚来两步的保詹,此刻也兄弟友爱的拥在身边。
      我突然觉得自己真像被供奉在寺庙里的佛像,承受着天下万生的审视。
      激动的心情让我昏昏欲睡。
      恍惚里,周围渐渐安静,有人摸了摸我的额头,微微叹气。
      师父,对不起。
      您老人家明天一大早就要赶去上朝,可我死皮赖脸的占据了您休息的地方,要是被人家看见您模样憔悴以为天下要大乱了岂不是我的过错?!
      “一副玲珑心肝,怎的参不透世情呢。”声音柔柔的斥责,“这么难的卦阵都解得开,却非把自己往危路上牵,秘事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本来想你平安度世,混个自得其乐……罢了,为师能保你一时算一时,再往后可就只能靠你自己——希望你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守护得住你。”
      听不清后面的话,我被无形的力量拉入了深沉的黑暗。
      眼前乍明,穿直衣的男人坐在窄廊栏杆边,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过来,看父亲给你带来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我的身体依言移动,小跳,扑进男人怀里。
      我听见自己用稚嫩的声音说:“球球。”
      “好不好看?”
      “好看。”
      “瞧你一来,眼里就只有你儿子。”一边女人温柔的笑,藤色的袖捂着嘴,眼眉里满满的愉悦。
      “谁说的?看那里面是什么。”
      女人把华丽锦缎一层层剥开,红桐的七弦琴在午后阳光下散发着温润光泽。
      “正仓院的琴!”
      “你说很想要,我可费了颇大周折。”
      “大人……大人且奏一曲,让妾身为大人舞。”
      “好。”
      男人调音,手指流畅的拨弦,一曲唐乐桃李花艳丽缤纷。女人倩笑,衣袂翻飞,像舞蹈花枝间的蝴蝶。
      我坐在窄廊上,把球上上下下抛接,失手落地,滚出廊,站在院里的小侍童捡起来,递回我手里。
      我看看球,看看他,又把球丢给他,他眨眨眼,球飞回来。
      夏末蒲公英盛放的宅院里,我和侍童把锦球玩上了天。
      那边廊上,一对男女相拥宠溺地看着我们。
      炽热的阳光,我满头大汗。

      “晴明,起来喝点水。”
      我费力撑开眼,恍惚好一会儿,发现还躺在师父房里,菊座的高灯台烛光闪烁。
      这冬天,天亮得就是晚。
      “怎么样?”
      “有点反应。”
      “也不知道是真醒还是假醒。”
      “保詹公子,麻烦你换盆水。”
      “美浓,好歹我是公子。”
      “那么,请您闭嘴。”
      “唔,唔。”我抖抖嘴皮,“你们出去吵,行不?”
      “看来是真醒了。”
      保詹抓得我肩膀生疼,他却没感觉的坚持把我抓坐起来。
      “好小子,睡一天,看来我偶尔也来发个烧好了。”
      “请不要妨碍我喂药。”
      又是黑乎乎的闻起来就倒胃的汤药,我要告诉小廷能不能制成药丸,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哪儿还有地方塞果子。
      由于睁眼就是黄昏,也不用多活动就该接着继续睡觉了。
      师父非常慈爱的没有让我拖着病体在风大且寒的府里奔波,让了一半的地方出来。
      我当然感激的看着他,不忘加以言语辅助:“师父,您对弟子,真是太好了,您大慈大悲,好人有好报,徒儿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晴明,把嘴里东西吞下去再说话。”
      刚到贺茂府里来的时候,就是和师父同室而眠,没想到若干年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从半拉起的格子窗望出去,一小片朦胧月有气无力地耷在桂树枝头,明天会是个阴天。
      师父走到脚边,捅了捅火盆里的木炭,哗哗一阵响,再过来摸了额头掖掖被角。
      “还有些烧,明天让小廷过来看看。”
      “不用了,他过了年要离开很长段时间,得有好多事要料理。”我体贴的为他争取整理行装的时间,私心里也藏了避免成为无辜实验品的念头。
      “噢,要去哪儿?”
      “老家,成亲,还说我们如果需要特别的东西早点告诉他。”我轻笑出声,“他那副臭德行居然也能娶上老婆。”
      “各人自有各人福。”
      “话是这么说……我想不出他身边跟个女人的样子。”
      “不用你瞎想,等他回来,自然有实景可看。”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柔弱的吧,可以预见会被欺负得没头没脸,泼辣的吧,家里一定一天赛似一天的热闹。”
      “你这么操心,是在吃醋吗?”
      “……咳咳,师父,你不要被保詹带坏了!”
      “他是我儿子。”
      ——保宪果然是捡回来的么?
      我偏头,看了会儿窗,看了会儿门。
      “师父,您这房里陈设数十年如一日没怎么变啊,靠墙的屏风还是以前的翠湖微波。”
      “不,换过了,只是喜欢这图案,又画了同样的。”
      “我记得原来的是寂远大师亲笔,画了没多久他就圆寂了呀。”
      “对,现在这副是我画的。”
      我睁大了眼仔细看那屏风和记忆里的比照,虽然光线原因不是特别清晰,但着墨的力度,湖面波纹的弧度,岸堤小舟的造型,都是寂远大师特色。
      师父用“没什么大不了”的眼神扫了扫屏风:“本想让小七作旧,后来又觉得还是新的好。”
      见他起身要走,我赶紧拉住他。
      “再多说一小会儿,白天睡多了现在一点也不困,徒儿好久没和师父聊天了。”
      师父背着光,表情模糊。
      “今年多大了你?反比从前缠人。”
      “刚来的时候?”
      “嗯。”
      “那时年纪小嘛,突然到了陌生环境,有些胆怯是正常的。”
      “是啊,一睡着就往外面走,嘟囔着要回家。”
      我傻笑。
      “如果只是胆怯倒好——”师父捋着下巴胡须,话说一半停下。
      我不太记得当日情景,听起来颇有凄凉的隐情,不禁身上抖了抖,决定不去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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