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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

  •   越到年底新年的味道越发浓烈,贺茂府忙忙碌碌地准备年货,美浓领人从贮藏室里搬出大灯笼,打理整洁,从正门口一直挂满每个角落。
      簇新的屏风几帐御簾渐渐替换下旧的,各样器皿用具能换就换不能换就力求收拾得跟新的一样。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做起事来格外卖力。
      大晦日的年越之祓照例在朱雀门前举行,右大臣念了大祓祝词,为天下万民祛除罪孽。
      过于形式化的仪式,口不言心的公卿,其诚意不知道有几分是真。
      本来之后我们会有几天休息时间用来准备新年活动,但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的速度。
      因为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件。
      定元亲王是上皇最小的儿子今上最年幼的弟弟,刚满14岁,还没有行冠礼,和母亲住在今上御赐的位于小三条的一所宅院里。我远远见过几面,一个不懂世情的青涩少年。他的外祖父是无甚什么特别功绩的民部卿,性格温吞人云皆云。
      这样一位没有恢弘抱负特别才干没有强有利外戚支持的少年亲王,被人借了名义意图篡位。
      根据早些时候混入亲王府邸的人探察,并没有明显迹象表明亲王殿下参与此事,但叛官每一次的聚会都以他的名义。所以,事件败露后,难辞其咎的定元亲王悄悄在劝修寺出家以洗罪孽,他的母亲和外祖父也随之离开京城。
      表面看起来阴谋被完美的扼杀在襁褓中,京城在短暂的沸腾后继续沉浸于新年即将来临的喜庆中。
      该哭的哭,该笑的笑。
      天下依旧太平。
      只不过贺茂家徒弟小四面黑如炭。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和小五小六商定新年轮流去他们家里吃年糕——小五小六两个小子是表亲,出生时间差了不过半天,打第一次见面起就跟双生子一样粘得紧乎乎的。
      其间,我们配合完美地从深层次批判了小七和美浓间连绵不断的甜腻情话,虽然当事人严正辩证辩解辩驳,统统被判无效。
      之后我便闲得发慌没事可做偏偏毫无睡意,只有在府里晃荡。
      这一晃就晃到师父休息的寝殿附近。
      周围静悄悄的,随从都不见踪迹,远远看见师父房里透着光。
      听说他今天去看了沙罗。
      小姑娘快五岁了,我上次见她是仲秋时候的事,咬着手指头口水滴嗒。
      好奇心骤起,我踌躇着要不要去关心一下师父可爱小女儿的近况。
      思考中我已经踏上直达寝殿的渡廊。
      白银似的月光铺在条木上,反射着柔和的色彩,点点滴滴淡墨的阴影仿佛是白米糕上的芝麻粒。
      师父今晚设的阵和往常不同了呐。
      伤门、杜门、景门换了方位。
      阳遁一局丁卯。
      休门值到巽宫,东南为水风井卦,杜门到艮八宫,东北为风山渐卦。
      西北乾六宫,西南坤二宫。
      正东火雷噬嗑,正西雷泽归妹。
      哎哎,麻烦啊。
      开门呢?开门……
      居然隐到这个旮旯里了。
      要不是我眼观六路步行八方,哼哼。
      丢出刚才没吃完的果子,我赞许地拍拍正接入口的狗狗阿空的脑袋。
      破关成功!
      抹抹额头上的汗,再回看身后平凡无奇的渡廊,十余步的距离竟耗了我一刻钟。
      不愧是师父,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越老越狡猾。
      然而,就像俗话说的,再隐蔽的陷阱也围不住聪明的人。
      唉,难道我是破阵天才么——
      仰望清朗的夜空,突然心中冒出英雄孤寂的苍凉。
      我还是风华正茂的青年,怎么会有这么颓废的思想?
      不行!
      赶紧找师父调节一下去。
      透着烛光的房间越来越近了,渐渐的,我听见了争吵。
      说争吵并不准确,是一个人提高了音量在愤愤不平,另一个人急切地否定或者劝阻,但都不是师父。
      凡性格正常的青年都怀着一颗探求真理的心,加上长久以来潜移默化的师训,几乎是本能的,我跳下板廊,埋低上身绕到侧面窄廊,弓背倚在台阶根儿旁,蜷缩着把大半身体藏在地板下。
      杂仆为了迎新经过勤奋打扫,我洁净俊朗的形象总算是受不到严重影响。
      环顾四周,这里通风良好、视野开阔,利于隐蔽行踪。
      默默的对自己赞许一番。
      房里的声音又涨高几分。
      “……即便他已经到了能理解篡位后果的年纪,彻头彻尾被排除在外的他又知道多少?十五年前是这样,十五年后还是这样!……为了维护尊严权威就一定得要牺牲至亲?!”
      “公子,这是迫不得已——”
      “他不过和他父亲一样心狠手辣冷漠无情!”
      如果不是终于听见师父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我不敢相信说出这些朝气蓬勃气势汹涌的责备的,居然是小四——
      “更,你不该这样斥责他们,他是你弟弟,他父亲也是你父亲。” 师父一如既往的温和下带着无庸置疑的威严。
      “我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关系!”听得出小四必是咬紧了牙挤出来决绝的话。
      “谁都不会真心想要残害亲人,十五年前是你父亲的无奈,十五年后是你弟弟。”
      “无奈?无奈就可以昧着良心把最亲近的儿子、兄弟逼入绝境?!”
      “……那一年你们后面,一直有暗卫跟随,贤太也在其中。”
      “嗯,在下就在离公子不远的地方,看见公子磨破了脚,在下攥着药却不能上前……”
      “半路遇袭时,暗卫一边谴人回去禀报一边暗中协助。”
      “可是,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大多数曾经是狠绝的盗贼,为了钱连自己妻子孩子都能下手的畜生。”
      “你父亲增派援手挽救的时候,已经于事无补……那一天,他深夜私访贺茂府,只为了卜出你的凶吉。他不能做完美的父亲,因为他首先,要做完美的君王。今上亦是。如果不安排定元亲王出家遁世,他最小的弟弟必须面临更严重的刑法,有人绝不会放过一丝机会。至少现在,他能在不远的地方安宁地活着。”
      “……这是今上所能采取的最大限度保护亲人的办法,因为,他也不希望看见公子曾经的事件再次发生。”
      “哼,事后的辩解,怎么说都行。”
      “我曾经给过你的香囊,还在吧?当时你问我,里面那些细毛发样的东西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是你第一次落下的胎发,你父亲一直不离身。当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转交与我,希望供奉于神龛上保你一生平安……你可以指责天地不公,但你没有资格指责一位父亲的无可奈何。”
      房间里,沉默下来。
      我的身体渐渐开始发凉,开始颤抖。
      父亲的心……
      父亲的无奈……
      父亲的左右为难……
      没来由的我想起萤中将,想起菊若丸,当然也顺便想了想保宪和光荣。
      但我想不起当年的大膳大夫安倍益材。
      他究竟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是眼角含着慈爱,还是嘴唇撇着严厉?
      一片模糊。
      “公子,今上很想念您。”
      “我已经和他,没有关系,我不想,再搅进去。”气势已经不复起先热烈。
      “血缘是阻隔不断的——”
      “今上在公子走后天天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即位时差点闹失踪,他想去找您,他一直觉得您比他更有资格……行冠礼的时候,他说天下太沉重,但他要努力守护,因为您就生活在天下某个地方……那年叛乱,他竟想放弃平乱,以为这样可以逼得仁和的前皇子回来——”
      “阴阳寮上呈卜卦以表明不平天乱国不复国,你也逃不了灾祸。你如今是怎样看待这位曾经同时被赐互目丸的弟弟呢?”
      “……我不知道……他拥有了可能本应属于我的一切,但前前后后他都身不由己,而我被迫抛弃了过去。该恨他,还是不恨?我不知道。”
      “那么,用更君的身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见他一面,去看清楚你真正的想法。”
      起初的火焰熄灭,小四像个迷茫的孩子,站在广袤的原野中间。
      师父始终不愠不怒,只讲述事实,他在齐身高的芒草中指点路径,由小四自己决定是否要踏上去然后被它引领着离开。
      这就是师父的力量,没有强迫,不用强硬手段,看起来漫不经心放纵自流,却无时无刻不看着记着引导着,在迷惑中点出方向,在沉浮里推来一叶扁舟,最后靠你自己来决定最合适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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