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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东京记忆(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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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依旧蜷缩在地上的藤田服次,小荷心中显然充满了疑问。
从这个男生身上所穿的制服来看,他应该是这个大学的学生,而小荷虽然只到这里三天,但也差不多了解了这个学校里的一些情况:
同所有年轻人一样,早稻田大学里的学生们也是个个血气方刚、情起激昂,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希望,只不过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他们所向往和憧憬着的却正是远在中国发生的那场战争,即便是那些戴着眼镜看似斯文之极的学生,但只要一谈及同那场战争有关的事情,他们当即便会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兴奋得就如同是打了鸡血一般,而那样子俨然就是当年隔壁家的阿笠长大之后的现实模样,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小荷才会对眼前这个哭得有些可怜巴巴的男生感到格外奇怪,所有的人都为日本此刻在中国战场上的胜利而激情高涨,为什么他却偏偏会显得如此落寞呢?
“我没事!”
擦干眼泪,藤田服次感觉自己心中的伤口似乎被略微抚平了些,而随之而来的那种因为在女生面前哭泣所产生的羞愧感当即便油然而生,藤田服次立刻站起身来匆匆往前方跑去,这一刻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这个方才给他提供过手绢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真是个奇怪的人!“
看着藤田服次远去的背影,小荷心中不觉掠过了一阵感慨,她随即轻声自语了一句,待到那男子跑得不见身影后,她才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林间漫步。
这就是小荷与藤田服次的第一次见面,所不同的是,小荷显然印象深刻地记住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男生,而对于藤田服次来说关于小荷的记忆却是一片模糊,事实上在回到家后他便彻底忘记了在樱花树下所发生的一切,只因为每天家中父亲的责难和母亲的叹息已经让他的头脑在这一刻完全想不起其他的事情了。
虽说小荷对只见过一面的藤田服次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在早稻田大学的行程排得十分紧凑,那一日她也只是趁着导师休息的工夫忙里偷闲地出来透了口气,事实上因为小荷的日语水平只有当年跟着阿笠学习那几年的程度,基础并非十分扎实,所以为了完成导师的翻译工作,她不得不多做准备以确保翻译工作的顺利展开,而就在这样的忙碌之中,小荷自然而然地也忘记了与藤田服次那次不期的会面,直到她和导师即将离开日本的那一天。
为了送别导师的离开,导师在早稻田大学的好友也是日本颇有名望的生物学家山田茂特意在家中设宴款待了导师与自己,说起来也有些奇怪,两人的专业并不相同对于战争的理解也不尽相同,但依然成为挚友相交多年,可能这一切都源于两人对于科学那种强烈的专注与热烈的渴求吧!
席间宾主甚欢,尤其是在几杯日本清酒下肚之后,导师和山田茂显然都有些兴奋了起来,而藤田服次恰好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小荷的面前。
“来来,我与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最为得意的学生藤田服次,格蕾小姐,这个名字是这么翻译的吧!”
山田茂曾在德国待过一段时间,所以略会一些简单的德语,而至于格蕾这个名字则是小荷的德文名字,当时日本国内对于中国的敌视情绪已经相当强烈了,如果透露小荷是中国人的事实,势必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管是小荷还是导师对此都极为小心。
“是的。”
小荷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垂头走进的男子,这一看不觉让小荷当即睁大了眼睛,如果不错,他应该就是那日在樱花树下暗自哭泣的男生。
此时的藤田服次显得极为沉默,他礼貌地对导师和自己鞠了一个躬,随即便垂头闷声不响地坐到了山田茂的身旁。
“哈!藤田君他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不过他在生物学上的天赋的确非常惊人,有时候连我都忍不住要佩服他啊!”山田茂拍了拍藤田服次的肩膀,随即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有关于藤田服次在专业领域的建树,那种自豪的模样确乎发自内心毫无做作。
乘着山田茂与导师大谈特谈的工夫,小荷不觉打量起了坐在对面的藤田服次,今日的他还是一身学生制服的打扮,脸色比那日看来自然是好了很多,只是神情间流露出来的那股忧郁与无助却与那日所见并无太大区别,原来先小荷还以为那日他是受了什么委屈所以才躲在无人处哭泣,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忧郁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格蕾,这里你替我翻译一下,我听不太明白!”
正在小荷暗自打量藤田服次之时,忽然导师轻喊了她一声,一问才知原来两人的谈话涉及到了一些专业术语,因而不得不请教她这个翻译了。
小荷赶紧替二人做了翻译,待二人继续欢谈之后,她不觉又将视线转回了一旁藤田服次的身上。
奇怪!他居然还是闷声不响地低头坐在那里,他在想心事吗?还是说他本身就是这么个闷葫芦的性格?又或者说天才都是这样让人难以琢磨的?
小荷心中的疑问没有停止过,而一旁导师与山田茂之间的讨论显然也越来越热烈起来,而此时,两人的话题内容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不知怎么的,两人竟从学术上的讨论转到了政治上的见解,到后来自然而然的就聊到了战争这件事情上。
对于战争一事,导师的态度一直是很明确的,他反对战争崇尚和平,尤其不愿意让让自己信奉的科学卷入战争的黑暗之中,而山田茂对此的观点却是截然相反,他认为战争是人类变革的必然途径,既然科学是改变世界的重要力量,那么科学理应要为战争服务,这一点毋庸置疑!正是因为这样水火不容的观点冲击,两人当即便从之前融洽的探讨转为了这会儿有些针锋相对的争吵,一时间席间的气氛变得异常尴尬起来。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只认为作为一个信奉科学的人,只有将科学的力量应用到实践发挥至极致才是对科学最好的敬意,如若只限制于研究的领域,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服次,你说对不对?”
山田茂有些情绪激动地拉起了自己的同盟军,而这时被猛然点名的藤田服次则在抬头之后当即便露出了一脸的错愕。
“我?”
这是藤田服次在进到这个屋子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不大,但却足以吸引小荷和导师所有的目光。
“是,对这个问题你是什么看法?你认为战争和科学是对立的吗?”
“我……”在听清了山田茂的问题之后,藤田服次有了片刻的迟疑,他随即摇了摇头道:“老师,你何必要问我这个问题呢,你知道明明我是不喜欢战争的,我……”
“服次你胡说八道什么!”
藤田服次的回答引来了山田茂的一阵暴怒,也让一旁的小荷一阵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一个日本人口中听到讨厌战争之类的话。
“老师,是你要我说的……”
藤田服次叹了口气随即再度底下了头,看来这种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藤田服次和山田茂之间的这番对话自然是引来了导师和小荷的阵阵惊诧,也许正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山田茂当即便转变了一番脸色,他随即微笑着轻拍着藤田服次的肩膀道:
“服次,你昨天晚上一定又熬夜做实验了吧!看你都脑子不清楚了!快回去歇着吧!”
就这样山田茂打发走了藤田服次,而这一次的见面却让小荷心中藤田服次的印象显然加深了许多,她想,他应该是忘不了这个叫藤田服次的人了,他的反战立场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他身上散发的忧郁气息又是让人感到如此的怜惜;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藤田服次对小荷说他们只在宋家见过一面的时候,小荷心中会不自觉的涌过一丝落寞,她对他如此印象深刻,而他却竟然一点不记得她了,这种现实实在是让人失落无比。
除了藤田服次的健忘之外,他很多地方的变化也让小荷感到了一些惆怅。
也许是因为当时藤田服次对于战争的态度是如此肯定,所以当小荷在照片上看到身穿日本军服的藤田服次时,小荷心中有着难以抑制的震惊,她真的没有想到脆弱敏感如他居然也会披上这身嗜血的狼皮,难道当年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所幸这并不是错觉,在细细查看了嗣成偷拍下的那些照片后,小荷发现了藤田服次眼中那一抹熟悉的忧郁,而在宋家的那次短暂的相见也让她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也许他是逼迫的,可能因为他的老师,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家庭,也就是在那一刻,小荷在心中做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正是因为这个决定,小荷并没有按照组织的计划在客房中杀掉藤田服次,她选择将他带出宋家,她要让他离开中国,小荷相信这才是对藤田服次最好的安排。
然而,方才在面纱摘下之后引发的一阵争吵却让小荷心中的念头发生了些许动摇,难道藤田服次变了?他真的变得也像那些日本人一样眼里只剩下杀戮了?
而就在她怀疑之际,藤田服次一场突如其来的哭泣却打乱了小荷的心绪,面对时隔三年后再次哭倒在她面前的男子,那些樱花树下的记忆不觉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她真的开始有些同情他了。
也不知道就这样哭了多久,只知道在时间的流逝中,藤田服次得到了一丝平静,而小荷的心中也涌过了一些别样的情愫,这一刻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有着不同的意义。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在耳旁突兀地响起,小荷心中一惊当即向南方看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声音应该是来自南边的白云山庄,隔得这么远,居然还能隐隐感受到些许炸声,这□□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看来同伴们已经成功了!
炸声转移了小荷的注意力,也让藤田服次停止了哭泣,他先是尴尬地推开了小荷,随即有些惊慌地查看起了四周的动静,直到他看到那因为炸药爆炸燃烧而映红的半边天时,他才惊愕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中国人对你们这些侵略者的宣战!”这时的小荷已经从方才的回忆之中彻底地回过了神来,她随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藤田服次道:“那是白云山庄的方向,你的叔叔和你那辛苦两年完成的东西都将随着这片大火彻底地化为灰烬了!”
“什么!叔叔!”
虽然弥二叔叔已经不是原来的弥二叔叔了,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在听到小荷说出事实真相的那一刻,他直觉心中乱成了一团。
没有多想什么,藤田服次当即拔腿向白云山庄的方向跑去,而身后的小荷因一时未能顾忌,也只得一边追赶一边轻喊道:
“回来!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