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半的你》且安

2、3、4

　　3

　　我们总以为有些东西不会改变，但成长，总有办法把永恒颠倒得面目全非。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们的分别来得那么快，快得我措手不及。

　　你为我打架后的第二年，你高三，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去了北大。这消息是你的妈妈告诉我妈妈的，我妈妈在晚饭的时候说给我听，称赞了你好久，也数落了我好久。那顿饭，我吃的索然无味。虽然只有初二的我并不了解什么大学，但我知道，北大是很好很好的学校，而北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家里已经添置了电脑，妈妈允许我在做完作业的情况下，每天上半小时网。那天，我上网查了查北京到上海的距离，那是一个陌生的数字，1463公里，火车需要十三个小时才能跨越的距离。而平时只要我喊你，你窜过我们天台之间摆放的盆栽来到我的面前，连五分钟都不需要。

　　下了网，我搬着小板凳到天台坐着，抬头看着天，开始认真思考你离开之后我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早晨没人替我跑腿拿楼下的牛奶，功课不会做没人可以问，大晚上写完作业也找不到人胡闹，不会再被揪辫子，也不会再在天台玩水……

　　原本的生活，如果被劈掉一半，那就不再是生活了。我难过地想着，却听见踢踢踏踏的声响，原来你也搬着个板凳坐到你家的天台上，抬头看天。

　　良久，谁都没有开口，晚风带着熟悉的味道，但却是我不能安定的沉默。

　　我终于定了定神，装作大人的口气，对你说了一声“恭喜”。你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谢谢”。对白就又陷入了死角。

　　站起来，我穿过天台上的盆景，碰落了外婆心爱的花，跑到你的脚边蹲下。我想看到你，看一眼，少一眼。而你还在抬头看着天，托腮不知想些什么。你的个子已经超过了一米八，而我还没长到一米六，蹲在你脚边小小的，扎着马尾，还像个孩子。你的侧面已经硬朗了很多，下巴的轮廓也越见分明，好看的眼睛里装满了我读不懂的东西。

　　“你在想什么？”我趴到你的膝盖上，问。

　　你垂眉，没有拒绝我这样亲昵的姿势，认真地回答：“想以后。”

　　以后，我倒是幻想过，做老师，做作家，做画家，或者做你的新娘？我有很多设想，却没有认真考虑过。

　　于是，我换了一个话题。
　　“我有个秘密，不说，我怕没机会说。”我手指在你的膝盖上打圈，说：“可是我说了，你不准笑我。”

　　“那你还是别说了，我肯定笑你。”你拍开我的手，笑容还是那个奸诈的样子。

　　我努了努嘴，说：“我偏要说！蒋洛城，其实你在我心里，是个英雄。”

　　你听完，笑了，却不是嘲笑，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喊了我一声“陌陌”。

　　我疑惑地抬头，等着你的话，等来的却是你在我眼前放大的面容。你低头，轻轻地吻了我，软软的，有点凉。时间顷刻间就慢了下来，我清晰地听见你的呼吸声，有些乱，而我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渐渐盖过了这呼吸声……

　　“我会会回来的，等你长大些了。”

　　那天，你这样对我说。于是我想，我喜欢的，我的英雄，将要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去造福更多的人了。

　　4

　　在你离开之前的那一个夏天，我们不再在阳台上打闹，相互泼水了。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喝着一杯可乐，抢一桶爆米花。我们一起压马路，吃冰欺凌，互相抹在对方脸上，引来路人好奇的目光。你的大手将我的小手裹在掌心，你和我说，小无赖，要好好读书，自己照顾自己。

　　炎热的八月底，你离开上海，去了北京。而我，开始了单调而漫长的初三生活。堆叠的试卷、练习，没完没了的补课，我唯一的乐趣，只剩下在夜里给你偷偷地发消息，看你说那些关于大学的事。

　　寒假的时候，你回来了一次，回到我的隔壁，拎了一大包东西到我家，说是带的土特产，我妈又把你夸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年三十，你拉着我到楼下放鞭炮，在我躲得远远捂着耳朵的时候一如既往地笑我。我不服气地拿着拳头揍你，你就递两根仙女棒来哄我。

　　当十二点的钟声就要敲响，你却拖着我远离了人群，我们一路奔跑，跑到弄堂后头无人的小街。随着鞭炮和烟火声四起，随着新的一年的到来，你的吻落在我的鬓边眉间，你呵出的气暖暖地洒在我的皮肤上，对我说着新年的祝福。

　　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曾经背过的词句“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抬起手臂，紧紧地拥抱你，你的衣服带着屋外的寒气，但我依旧觉得温暖，因为你有着我最熟悉的味道。

　　那时的我不懂爱情，也不懂永远，我只是认为我们在一起自然得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中考我考得不错，顺利进了市重点。高中比初中要松许多，我时常趁着放学回家和你通电话，随便胡扯也总是有扯不完的话题。直到高二的暑假，你回来，我们还是像焦糖一样地黏在一起。我的个子已经蹿到了一米六五，剪了刘海，穿着新买的坡跟鞋，站在你边上，你啧啧地说我们天生一对。

　　我们在一起，光明正大。我妈妈向来看好你，除了告诫我几句，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你已经大三毕业，早不归属早恋的范围，我们就这样被默许了。

　　但变数总来得出其不意，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出现，一击即垮。

　　在我高三的第二个学期，你已经开始实习，就要毕业，你说毕业后就回来上海。所以我填志愿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外地的学校。我高三的成绩不错，也很稳定，老实说，按照排名，如果发挥正常，进交大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

　　但就在高考前一个星期，你们举家搬出了弄堂。听妈妈说，你的爸爸投资成功，发了家，你们搬进了新的高档小区。妈妈还说，听闻你家打算在你毕业后，就送你出国读研，如果在那边顺利，就考虑举家移民。这一切的一切，毫无征兆地朝我砸来。我怀疑我遗漏了什么，不然你怎会从未向我提起？

　　那晚，我打你的手机，相亲口听你的解释。我打了两三遍，电话终于通了，可接电话的人，不是你。你那里很吵，有唱歌的声音，应该是在KTV吧。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子的声音，用甜美的声音说“蒋洛城不在，你等会儿打过来好么？”

　　挂了电话，我再没有勇气提起。因为我那一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你我不再拥有同一片天空，你与我异地相隔，你有你的生活，而我，有我的。

　　十多分钟后，你打来了电话。
　　“陌陌，我刚出去了趟。你别误会，刚刚是我的同事。我们今天聚餐。”
　　“哦……”
　　“小无赖你怎么了就快高考了，振作点精神。别给我丢面子。”
　　“你会出国吗？”

　　当我问出口，电话那头的你沉默了，竟又是这让我不能安定的沉默。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要高考了，我不希望影响你的情绪……”
　　“那搬家呢？搬家也瞒着我，能瞒得住么？”
　　“陌陌……”
　　“你觉得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些事就不会影响我的情绪了么？”

　　我吸了吸鼻子，指责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你除了道歉，也再说不出别他的言语。沉默里，我挂掉了电话。

　　小时候的我的英雄，在那个晚上，成了狗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