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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为爱逃亡(二哥的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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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流星般从天而降。
山林就在他身下,越来越近了,有一瞬间他只想着,算了,就这么死了也好,父母兄妹正在山上等死,他一个人独活有什么意义?
可是身体却在意识之前做出了自救。
他还没明白过来之前,双手就已劈开那根尖锐的枝桠,在落地之前,浑身蜷曲起来,向前翻滚了好几圈,直至狠狠撞上了一个粗大的树冠。
这一撞,挟着他从天而降的巨大反冲力,撞得他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躺在地上,张嘴就接连呕了几口鲜血。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在远处说话,风中隐隐传来对话的声音:
“找到了没有?”
“没有。”
“那我们分头找……掉下来的方向应该就在这里,你们两个往东,我们两个往西……仔细找……最后关头还要费尽心力保住……肯定不是一般人物……不能让他跑了……后患……”
接下来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父亲为什么不让自己和他们一起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二,全看你的了!”大哥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爹,大哥,这个任务何其重!我独自一人如何负得起?
他从小就不是个爱依赖的孩子。他从来就喜欢自己拿主意,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决断。便是大哥也常常要听他的,因为大哥总是静静地听,听完了便说:不错,就按你说的办。
可是此时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能有个人在身边,和他一起,帮他出出主意,和他说说话,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他也好。
他从来不曾这般无助过。
族人正面临灭顶之灾,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这里等死。
等死?不,不不!
他怎能在这里等死?他蓝放什么时候这么懦弱无能了?他若真就这么死了,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族里的父老乡亲?族人的血海深仇又有谁来报?
他猛然从绝望之中惊醒。
对,他不能死,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他不能愧对父亲寄予他的厚望。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还好,都还是自己的,动得了。他从怀中取出丹丸,一气吞了三颗,这才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浑身巨痛难忍,动一下就牵扯到伤势,简直就是另一番生死折磨。他把嘴唇都咬出血来了,硬是把呻吟给吞进了肚里。
那些人不用多久就会找到这里来,他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四下里看了看,很快便有了主意。这里离那片毒障很近,他料定他们不敢进入毒障。他随手从身边抓了一些落叶,掩住了地上的血迹,这才扶着树冠,缓缓地站起身来,伸手拭去了嘴角的血沫,慢慢地向着毒障的方向走去。
沿路撒了不少药粉,如果真有人跟了上来,这药粉虽不一定能毒死对方,但至少能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这一路上的艰辛真是一言难尽。往日只是转眼间就可到达的距离,他却走了整整半个时辰。
进入毒障之前,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没人跟上来。显然那些人尚未发现他的踪迹。他弯腰摘了片叶子,含在了嘴里,慢慢进入了毒障。
几百年来,这片毒障不知吞噬了多少活蹦乱跳的生命。他们不知道,这毒障的解除之物,就遍布在这片毒障周围。
他在毒障里面躲到了后半夜。
无数次,他想冲出毒障,想上山,想看看他的族人究竟怎么样了。尽管结局是那样的明显,他却还是不敢相信。
怎能相信啊?白天的时候,他们一家子人还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吃团圆饭。他的两个妹妹还在吵闹不休,是他和大哥一人拉开一个好不容易劝住了的。蓝玲坐在大哥身边,不时地冲他翻着白眼,一张小嘴翘得老高。
他知道,族人不喜欢蓝玲母女俩,秀儿表现得犹为明显。他却只是不喜欢二娘,在他眼里,二娘比他娘要强势得多。二娘敢和爹大声争吵,敢冲爹发脾气,这些娘哪敢?外人眼里,似乎爹只宠着娘一个人,其实他和大哥心里都清楚得很,在爹心里,二娘在爹的心里有着永远抹不去的地位。不管二娘做了什么,不管二娘把爹惹恼了多少次,最后关头,爹最信得过的还是二娘。爹和二娘之间有一种默契,这种默契是爹和娘之间永远也不可能有的。娘就只敢在背后发牢骚,真要见了面,娘根本就不敢多说二娘半句话。
很多时候他都在心里替娘叫屈,可是他一个后辈能做得了什么?况且爹对娘也是真的好。爹只是,从没把娘当成可以托付重任的人。就好像两个妹妹,爹的态度就截然不同。对待蓝玲,他不遗余力地训练她,打磨她,而对待蓝云,爹便只当是个小宠物一般养着,反正爹也不指望蓝云将来能成什么大器。
就为爹这两种迥然不同的态度,他和大哥心里对二娘母女俩一直都有点疙瘩。
但是,当那些蒙面人要去追二娘和蓝玲的时候,他们母子三人还是抢上去拼命地想拦下那几个人。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担心过二娘母女俩的安危。他虽然不喜欢二娘,但他真心地向上苍祈求,放过她们吧!这样,爹……才能走得安心些。
如果可以的话,也请放过我的族人,我们愿意从此永不下山。
放过族人?永不下山?
他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疯狂。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明明是蓄谋已久的一场突袭,他们怎么可能放弃这大好时机?怎么可能放过族人养虎为患?
声音渐渐变得凄厉,嘶哑。
最后这凄厉的笑声突兀的中断了,紧跟着是一道血剑夺口而出。
他摇摇欲倒,却兀自硬撑着不肯倒下。
手心被指甲掐得渗出了血,他却不觉得疼。他的心已裂成了两半,麻木了,没有痛觉。
四周静悄悄的,死一般的静寂。
四更时分,大地万物都在沉睡。
一个少年,惨白的面容,赤红的双目,浑身的鲜血,形如厉鬼。
他悄悄地自毒障内掩了出来,手中扣了一把小石子,往不同方向分别弹出了几颗,又立在原地静静地倾听了许久,直到确定无人,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到了谷口,他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了身,默默地仰望着眼前这座黑沉沉的大山。
这座大山,几百年来养育着他的族人,他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
这座大山,赋矛他生命,智慧,勇气,力量。
如今,他却不得不离开这里,踏上逃亡之路。
他的眼中难以自禁地淌下两行清泪。
一阵寒风吹过,他那单薄的身子更显萧瑟。
他蹲下身,五指箕张,直插入地,又缓缓地举了起来,手中已多了一抔黑土,土壤中还带着草根。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抔黑土用方巾包好了放入怀中。
缓缓起身,最后望了一眼夜色笼罩的凤岭,他抹去脸上的泪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生他养他的大山。
那一夜,是他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夜,他开始了逃亡之路,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些永远留在山上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
为爱逃亡。
他的身体受了重创,又要时刻躲避追捕,因此一路上都是挑偏僻的路走。越是人烟稀少、偏僻难行的地方,对他来说越安全。
所幸他的身体自幼便经受了不同寻常的训练,虽不能算得上铜头铁臂,但抗打击的能力还是相当强的,非一般江湖中人可比。因而虽是一身重创,在他自己的治疗下,身体还是很快地恢复了。
他给自己制作了好几张面具,隔一断时间就换一张“脸”。凤人对于易容之术虽算不得江湖中最强,却也算得上此道中的好手。
有好几次,他几乎就要被追上了,但是,凭着他对危险的敏锐嗅觉和他的应变能力,他一次次地在危急关头脱身。
但是,也有好几次,他差点儿就死在了异地他乡。
那一次,是在凉州。
他逃下山之时,身上仅有的一点银两早已花得一干二净,身无分文,连生存都成了难题。于是,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潜入农家,随便找点吃的东西草草果腹,临走时再顺走一些干粮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衣物也是从山里农家偷偷顺走的。他那时只为活命,并未思及太多。
哪知仇家竟据此追踪而来。
他虽带着面具,但那三个仇家见他说话带着北方口音,身材又甚符合当日所见之人的形象,便上前拦住他盘问。
他到底还太年轻,几句话盘问下来就露了底,于是,一场恶战瞬间即发。
他耗尽精力杀了两个人,却仍有一人死死纠缠。情急之下,他施展苦肉计,硬拼着受了对方一剑,躺在地上装死。那人不知是计,上前查探,被他一剑诛杀。
但是他也已到了强弩之末。
那一战给他造成的重创,令他在深山老林里躲了足足半个月,过了十几天野人一般的生活才又重见天日。
又一次,在江州。
他吸取了前面的教训,知道这么一家家地去偷食物仍然会被仇家有迹可寻,于是他改变策略,瞅准了时机,盯上了一个大富商的车队。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他制住了富商的保镖和富商一家子人,挑了一些轻巧值钱的宝石揣在身上,又拿走了百来片金叶子。
临走前,他本想将这些人都杀了灭口,但当他看到那一家子人在自己的剑下露出恐惧哀求的神色时,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他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父母兄妹,哪怕是面对着刀山火海也绝不会退却,更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示弱,但他最终还是放过了这些人。
谁料想,便是这么一次心软,再次为他带来了几乎灭顶的噩运。
他带走的那些金叶子上,有着富商家里商号的印记,非常细微,若非常与商号打交道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他在当铺兑换了几片金叶子以作盘缠,结果几天之后,在一个小镇的郊外,他被十几个人围了起来。
这些人当中,便有几个人的声音,他听得出是当日上山的那些蒙面人。
他不由得感叹时运不济,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他们便可聚集这么多高手。
他不敢与他们硬拼,只得拼命闯出一个缺口,突破重围,发了疯一般地往附近的一座山上逃去。他本意是想到了山上,林木茂密,又是夜间,或可挡上一时。
哪知到了后来,竟被逼上断崖。
看着渐渐欺上前来的仇人,他只觉万念俱灰:难道天要亡我?这一年多来的东躲西藏竟只是换来如今的下场?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死在对方手上。
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断崖,崖下隐隐有水声潺潺,这么几十丈的高度,跳下去必定是没命的了,但总好过死在仇人手上。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断崖。
耳边“嗖嗖嗖”的风声尖利地响着,他的心情不知为何竟无比平静。眼前不停地闪过亲人的脸,父亲的,母亲的,秀儿的,大哥的,小妹的……在昏厥过去之前的最后关头,他想起了二娘和蓝玲,不知道她们现在何方?一切可好?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光秃秃的沙滩上。他闭着眼睛想了好久,又将自己腿上的肉掐得青紫一片,才敢确定一个事实:他还活着。
是的,他还活着。他跳下断崖却没有死,难道是老天长眼了救了他一命?还是阎王心软了不忍收他?
入水之后,他记得自己就像踩在了一堵坚硬无比的铜墙上,巨大的冲击力令他当场就昏死过去,却没想到他居然没有被水淹死,而是顺着水流漂到了这个不知名的沙滩上。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些人还有多久便会找到这里来,他想爬起来,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是他浑身上下除了一只右手尚可活动之外,其他地方几乎都麻木了,动弹不得。
这时,头顶上方飞来了几只秃鹫,越飞越低,在他身侧观察许久,似乎想确认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此时他无比的庆幸。若是迟些时候再醒过来,怕是要做了这几只秃鹫的腹中美餐。
他敛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装死。
那几只秃鹫终于忍不住了,俯冲下来要啄他的肉。
待得那几只秃鹫近在咫尺的时候,他方发动了攻势,仅凭一只右手,转眼的功夫便将几只秃鹫的脖子尽数折断,扔在了一旁。
那几天,他便躺在那片光秃秃的沙滩上,渴了,便抓起一把细沙含进口中,汲取沙中的水份,饿了,便抓起那几只秃鹫,生吞活剥。
也许真是他命不该绝,那几天并没有人寻到这个地方来,他虽不能动弹,却还能躺着运功调息,养精蓄锐。
五天之后,他终于恢复了内力,四肢也恢复了自由,不必再像个僵尸一般躺在沙滩上等死。
他又在那里休息了几日,直到身体完全恢复的时候方离开。
这一回,他不敢再留在中原,他开始远走大漠。
一路往北,风沙越来越大,行人越来越少,沟通也越来越困难。为了不使自己显得异常,他尽量不说话,免得一说话就让人听出自己并非本地人的口音而起疑心。
快到关外的时候,迎面遇到了一群正在厮斗的人。
他冷眼旁观了片刻,发现这两伙人中被追杀的是一家四口,夫妻俩带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姑娘和一个四五岁大的娃娃,另一伙人约有十几人,看起来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打扮。那女子怀里抱着四五岁大的娃娃,虽是被对方打得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却仍掩不住那秀美婉约的姿容。
他推测了一下,估计是这女子长得太美才遭至横祸。大户人家的财主,看上了小户人家的良家妇女,求之不得便生恶念,这种事情在民间多得是。
他本不想管这等闲事。如今的他,自身难保,哪还有什么闲心去管他人的疾苦?更何况,他恨透了中原人。便是这些人,逼死了他的族人,手上沾满了他的族人的鲜血。他巴不得他们自相残杀,最好杀得一个都不剩才好。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那对夫妻便先后中剑,眼见是不活了。那女子怀中的孩子从始至终未出半声,他诧异地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孩子后背中了一剑,怕是早就断气了,母亲却始终不肯放下孩子的尸身,便是自己中了剑也仍旧将孩子抱得紧紧的。
夫妻两人几乎同时脱力倒在了血泊之中,只剩下那小姑娘呆呆地看着血泊之中的双亲,竟似是反应不过来,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直至有人上前将她一把拦腰抱起,她才惊醒过来,大哭着挣扎起来,口中只一个劲地喊着:“爹!爹!娘!娘!救救桐儿!救救桐儿!”
那抓着她的人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猥亵地笑道:“哈哈哈……这小丫头长得还真是不错!老的没了,就把这小的抓回去给庄主,庄主说不定玩腻了那些妖妖娆娆的货色,也想换换这种小丫头片子尝尝鲜啊!”
他冷眼看着,心中一阵冷笑:世人都道我凤人罪孽深重,天地不容,却不知扪心自问,似这等强抢民女、草菅人命之辈,难道便好得过我们凤人么?这小姑娘看上去也不过才十二三岁,他们也下得了手?我凤人虽然识字不多,大道理也讲不来几个,可是这等奸,淫他人,妻,女之事尚做不出来!可笑那些自命侠义之辈的伪君子,口口声声要扫尽天下不平之事,此刻又在何处?
他冷冷地看着那些人渐行渐远,正想转身离开,忽听得一声痛呼,抬头望去,只见那小姑娘已挣脱了束缚,正朝着自己跑过来。她身后,那原先抓着她的男人正痛得甩着手腕大叫:“敢咬老子?不要命啦你这小贱货!给我追!追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他冷眼看着那小姑娘跑到身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他拼命地磕头,口中一个劲地祈求:“哥哥!哥哥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他一听她喊自己“哥哥”,一时间竟呆住了。
倘若她叫他“大侠”,或者“公子”,或者其他什么称呼,他都不会理她。
但她叫他“哥哥”。他猛然间便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妹妹。
蓝云怕是已经陪着父母去了阴曹地府罢,可是蓝玲呢?蓝玲跟着二娘逃走了,她若是有一天也遇上了这样的险境,也同样地向路人求救,那个路人救是不救?
他还没想清楚,那些人就已凶神恶煞地追了上来,冲他恶狠狠地叫道:“小子,不要多管闲事!赶紧走你的罢!”
他低下头来看着那犹在不停冲自己磕头的小姑娘,她的额头已经磕破了,脸上鲜血淋漓。
他弯下腰,轻轻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那小姑娘呆了一呆,方答道:“哥哥!哥哥!我娘说……见了比自己大的男子要叫哥哥……”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却硬是忍着没有哭出来,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他冲那小姑娘微微一笑,说道:“好,那你好好看着,哥哥替你把这些坏人都收拾了!”
他站起身来,那十几个人正想斥骂他将他吓走,却见他眼中一片冰雪,紧跟着是一道银光闪过,不过一转眼的功夫,这十几个人便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那小姑娘看着眼前这个上一刻还在和她微笑着说话,下一刻就眼也不眨地接连杀了十几个人的“哥哥”,吓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那小姑娘惊惧的样子,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悔意。他怪自己不该管这等闲事,如今既已出了手,这伙人的同伙怕是很快就会寻到此地,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免得再生事端。
他拿出蚀骨粉,在那十几具尸体上一一撒上,连带那小姑娘的亲人遗体上也撒了,看着那些尸体渐渐腐蚀成水,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没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跟随,脚步细碎而急促,还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果真是那小姑娘跟上来了。她刚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娘和弟弟片刻间化成了水,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哭哭啼啼地跌坐在地上,许久不曾起来。没想到那刚刚救了自己性命的少年竟然一声不吭就走了,她来不及思及其他,仓惶地从地上爬起来便追了上来。
他皱起眉头,正想说不许她再跟着自己,那小姑娘慌慌张张地给他跪下了,边不停地磕头边哭着说道:“哥哥……哥哥带桐儿一起走吧!哥哥,哥哥……求你了!”
他冷冷道:“我不是你哥哥!”
那小姑娘呆了一呆,抬起满是泪痕和鲜血的小脸看着他,呐呐地问道:“那……那桐儿叫你……主人,主人!主人救了桐儿的命,以后桐儿一定听主人的话!主人,带桐儿一起走吧!”
他不想理她,抬脚便走。哪知那小姑娘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主人!主人带上桐儿吧!桐儿很听话,真的,我娘说了,桐儿是最乖的,桐儿给主人洗衣做饭,桐儿什么都会做,主人……呜……带桐儿走吧!”
他想将她一脚踢开,眼睛却在不经意间掠过她那张染满鲜血和泪痕的小脸,这一脚竟是踢不下去。
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大好人,他向来杀人不眨眼,可是面对这个口口声声让自己带她走的小姑娘,他就不能自已地要往蓝玲的身上想。假如蓝玲这样……假如蓝玲那样……别人会怎么样对她?蓝玲现在也才不过十岁罢?比眼前这个小姑娘还要小得多。他知道,有二娘的照顾,蓝玲也许比自己要好得多。可是,世事难料,谁知道蓝玲会不会也有求人的一天呢?他自然希望别人能对蓝玲伸出援手,可是,江湖中人对凤人恨之入骨,他怎能指望别人帮她?
他叹了口气,弯腰将那小姑娘扶了起来,递给她一块方巾,也不再赶她走,只是放慢了脚步,让那小姑娘能够跟得上。
两人出了关,往漠北方向行去。
他很少说话,那小姑娘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话,只是每到一处,必抢在头里替他打点一切:为他舀水、替他拧干方巾让他擦脸、将他换下的衣服拿去洗了晒了……
他冷眼看着,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着。
两人一起行了十多日的路,他已将这小姑娘的品性观察得极清楚。聪慧、细心、善良且不多话。但是,这还不够。他还要再试她一试。
经过一个小镇之时,远远的望见一幢大房子,在漠北这种苦寒之地异常的耀眼。
他指着那大房子对那小姑娘说这是他的亲戚的房子,他一个人带着她不方便,让她到那亲戚家里去做丫头,总好过跟着他四处漂泊吃尽苦头。
说完这些话,他便静静地观察着她的举止。他已打定主意,只要这小姑娘一点头,他便要毫不犹豫地将她一掌击毙。既受不了苦,又跟了自己这么久,留着她,便只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自然是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那小姑娘看了一眼那幢大房子,又回过头来看着他,看着看着,一双细长的美目里渐渐涌起了一层水雾,她“砰”地一声跪了下来,抱住他的腿,抬起头来哭道:“主人……桐儿做错什么事了?你……你不要桐儿了?桐儿做错什么事了?主人告诉桐儿,桐儿一定改……一定改,求主人不要赶桐儿走!桐儿一辈子跟着主人,哪儿都不去……呜……”
她哭得很伤心。见他不应,她哭得更是伤心。
他轻轻吁了口气。看来,这小姑娘今后是跟定自己了。
他将她拉了起来,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微笑着:“好罢,别哭了,你既不走,我便留着你。只是……以后别主人主人的叫了,你叫我……公子罢。”
小姑娘高兴得破涕为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回答:“公子,我叫季疏桐!”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他带着季疏桐在大漠上生活了十年。这十年来,他们换过了许多地方,每一处住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年。许是那些仇家没有料到他会躲到这种苦寒之地,又或者那些仇家的势力在漠北并不强大,所以这十年来他几乎没有再遇上什么危险。
但是,他并不想就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他带着季疏桐回到了中原。他要找回他的妹妹,找回秀儿父女俩。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但无论如何他也得回来。
时间已经快到了。
那些人也等不及了罢?找了这么久,却还是没能找到他,而今,他就要自己送上门去了。
只因,凤神大典就快到了。
蓝玲如果还活着,秀儿如果还活着,那么,八月十五那一日,便是他们重聚之日。也许,也是凤岭重染鲜血之日。
时日所剩不多,他却依然毫无头绪。茫茫人海,何处觅亲踪?
他心情日渐低落,却在此时闻听一个惊人的消息:凤珠重现江湖!他震惊之余,却也明白过来:他们果真等不及了!他们出招了!
但是,他也只能无言地接招。无论如何,凤珠,他志在必得!
他们匆匆赶到了宁川。
街头人人都在传说,那暖香阁的妈妈放出话来了,这花魁呀,非她们家依依莫属!
是么?倒要好好瞧瞧,这依依是何方神圣,竟敢放此大话?!
他于是便去了暖香阁,以一串晶莹剔透的翡翠赢得了美人一夜相陪。
却怎料到,便是在这暖香阁头牌姑娘的闺房里也不得安生。
一个少年公子,衣饰华贵,吵吵嚷嚷地冲了进来,对着他大骂,说什么依依是他的,不许他人染指。
他冷冷一笑,一伸手将那不知死活的少年从窗子扔了出去。
总算安静片刻,正想好好查探一下依依的虚实,偏偏楼下又吵了起来,听声音,竟是个年轻的姑娘在暖香阁里闹事。
不过片刻功夫,依依的房门再次被撞开,这一回,闯进来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姑娘。
这姑娘长得清秀甜美,偏生性子野得很,和相貌一点不沾边。更可怕的是,她一眼便看出,他带着面具。
他震惊之余,起了杀机。
但这姑娘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开口便说要看依依舞剑。原来竟也是个来查探虚实的。
他敛下杀机,暂且来个“隔山观虎斗”罢。
哪料到竟是越看越心惊:这姑娘……怎地眉眼这般面善?神态这般眼熟?脾性似极了自己的一个故人?是谁?她是谁?他见过她吗?她说,她叫梅青,她姓梅……梅……
他几乎要惊叫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就这么半路遇上了?
他正想趁机探探这姑娘的家底,有个年轻公子在外面气极败坏地叫:
“青儿!不用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还不快点出来?”
他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不是她!不是她!她应该是和二娘在一起,怎么可能和别人在一起?而且,听外间那年轻公子的声音,再看看她的神态,她与那公子之间的关系,便不是情侣也是极亲密的关系,自己的妹妹……他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来二娘能允许蓝玲与中原中人搅活在一起。
他那刚刚敛下的杀机又渐渐涌起。
这姑娘既这般厉害,那与她一起的人必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他得想个法子,把眼前这个麻烦给解决了。
可是那姑娘转过头来,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他摆手示意他不要泄露她的行踪,那副瞪圆了眼睛慌慌张张的样子,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蓝玲小时候的模样。
他忽然间又糊涂了:为什么会这么像?到底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