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璧》小桥流风

107、第一百零七章 对面不相识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
　　暖香阁前，门庭若市。
　　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站在门口冲着过往行人娇滴滴地叫：“唉哟官人，这么急赶着上哪儿去呀？长夜漫漫，一人独处，多寂寞啊！不如找点有趣的事做做啊！做什么？唉呀官人真是坏死了！做什么，官人不是比奴家清楚么！”
　　那些年轻的年老的男子，定力稍弱的，听了这般直白的引诱，踌躇了一番之后，十个中有七八个被姑娘们拐进了暖香阁，偎红倚翠去了。
　　暖香阁的老鸨，坐在楼下大堂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忽然门前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姑娘仓惶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这位姑娘请留步！我们暖香阁不是姑娘家来的……来的地方……”
　　另一个清脆刁钻的声音响起：“走开！都给我走开！姑娘我有的是钱！你们这种地方有钱就进得不是么？快给我让开，再挡着……”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唉哟”一声痛叫，人影晃动，一个人风一般地冲进了大堂。
　　暖香阁的老鸨心中一惊：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竟敢在我这里撒野？她站了起来，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衫的瘦瘦高高的姑娘正站在大堂正中四下张望。
　　这姑娘长得极清秀，尤其一双眸子，在满室烛光辉映下如宝石一般闪闪发光，细细端详之下，虽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却一样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那老鸨心中咯噔一声：莫不是她的相好在里面快活被这丫头知道了，跑这儿找人来了？
　　这边早有龟公上前拦住了，“这位姑娘，这位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们这暖香阁素来不接女客，姑娘若是想玩，还是请别处玩去吧！”
　　那姑娘眼角一挑，“我找你们这里的头牌姑娘，依依！去给我找过来，姑娘有的是银子！”
　　龟公面露难色：“姑娘，我们暖香阁真的不接待女客人，姑娘赶紧走吧！”
　　那姑娘面色一寒，冷冷盯着龟公的眼睛，下巴稍稍一扬，“少给我废话！快去把依依给我叫出来！姑娘我今天就是想来……包下她的！对，我要包下她，就今晚！”
　　龟公还没说话，那老鸨看不下去了，一摇一摆地捏着手帕走上来了，边走边说：“姑娘啊，这话说出来不是叫大伙儿笑话吗？你一个姑娘家，包下我们依依干什么？妈妈提醒你一句啊，姑娘这模样可俊着呢，还是赶紧回家去吧，你瞧瞧，瞧瞧，这么多人都看着你呢！”
　　那姑娘眼睛一转，果然四周聚了好多人，有男有女，女的自然是暖香阁里的姑娘，男的自然是来找姑娘的，此时那些男人不管老的少的，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姑娘顿时大怒，立即就想发作，但似乎又想起什么，硬是忍下了，只是铁青着脸推开众人，往大堂中的那张圆木桌走了过去。
　　众人诧异地看着那姑娘，不知道她是何意。
　　有人出声调笑道：“姑娘，你不会是想学人家依依姑娘摆擂台，看看哪个胜出了就陪哪个吧！”
　　那个姑娘咬牙冷笑了一声，忽地一掌击在桌上，只听咔嚓一声闷响，那张两寸厚的圆木桌硬生生地被她一掌劈下了一大块。
　　四周一片抽气声。
　　那姑娘抬起头，冲众人甜甜地笑了笑，“姑娘我，”她指了指自己，“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梅青，今儿还就包定这依依姑娘了！”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忽然失了那姑娘的身影，四下一望，那姑娘已不知何时到了老鸨的身旁，一手搭在老鸨的脉门上，轻轻一捏，那老鸨便杀猪一般惨叫起来：“啊……饶命啊！女侠饶命啊！”
　　那姑娘，自然便是南宫玉眼里到处惹是生非的主儿——梅青。
　　只见她轻笑着在老鸨耳边说道：“快告诉我，依依在哪？我自己去找她！”说着手上不动声色地又稍稍加了把劲。
　　那老鸨叫得更是大声，四周围上来几个彪形大汉，似乎想救下老鸨，却苦于人就在梅青手里，不敢轻举妄动。
　　老鸨实在忍受不住疼痛，只得呲牙裂嘴地说了：“依依……在……在楼上雅间，左首第二……第二间……”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影一晃，再细细一看，人已不在了。她身体没了支撑，立即就往后倒。那些大汉忙上前扶住了她。
　　那老鸨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冲那几个大汉怒道：“都呆着干嘛？白养你们了！还不快上去看看！”
　　那些大汉这才放下老鸨，匆匆跑到楼上去了。
　　梅青甩掉了老鸨，上了楼找到了房间，想也不想便一把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迎面一股淡淡的暖香扑鼻而来。
　　一道珠帘将整个房间隔成两半，一个白衣女子正坐在帘内略低着头抚筝。
　　梅青正想开口，突然察觉到一道冰冷凌厉的视线从右侧射来。她心中暗暗一惊：这人好强的气势！只不过是看人一眼，便能令人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是谁？竟会在此种风月场所出现？
　　她不动声色地侧头望了过去。
　　只见房间右首摆了一张小小的圆桌，墙角摆着一张供休息用的贵妃榻，一个青衣男子坐在榻上，正微侧着头冷冷地盯着她。
　　他斜斜靠在榻上的靠垫上，跷着二郎腿，一手拿着酒樽，一手支着额头，眼角略略上挑，似乎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梅青分明感觉到了环绕在他身周三尺的那股寒气，似乎任何人只要一进入他的领地，便会被那股寒气凝结成冰。
　　梅青冲他偏头笑了笑，慢慢走了过去。
　　那男子似乎有些意外，稍稍坐正了些，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梅青。
　　梅青走到那男子身前不足两尺的地方，弯起嘴角，平静地和他对视。
　　这下子看得更清楚了，这青衣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面目平常，衣饰也平常，若是平日里在路上擦身而过，绝对不会有人去注意他。
　　但是，那双眼睛却出卖了他自己。那双眼睛，大大的，双眼皮特别明显，你若仔细一看，会觉得这眼睛深不见底，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沉溺下去。
　　两人都默不作声，房里只有筝声叮叮咚咚地响。
　　梅青的嘴唇忽地动了，却没有声音。她“说”：你带了面具。
　　然后，嘴角又是一弯，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那张渐渐变了颜色的脸。震惊？愤怒？也许都有罢。
　　不过，他并未发作，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先前冷若冰霜的模样。
　　眼前这姑娘居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住，反而一口道出他的秘密，不能不令他震惊。但是他也看出来了，这姑娘并没有泄露他的秘密，只不过是在提醒他：井水不犯河水。
　　于是，他敛下了胸口渐渐涌起的杀机，淡淡地道：“姑娘请坐。在下凌方远，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梅青心头有些讶异：凌方远？这名字……好像……有点怪？脸上却不露声色地在拉了把椅子在那男子身旁坐了下来，口中笑道：“多谢凌公子啦！我叫梅青。”
　　这时门口忽地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几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转头一望，看见了梅青，有人叫道：“快看！那丫头就在这里！”
　　筝声忽地中断了，一个娇柔的声音轻轻响起：“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妈妈让你们这么乱闯的么？”
　　声音虽轻，却是冰冷的质询。
　　那几个大汉原本正想冲过来抓梅青，听了这话不得不原地站好了，回头去看那珠帘后的人。
　　那女子掀起珠帘，轻扭腰肢慢慢走了出来。
　　梅青一看，正是昨夜在茶馆门前看到的那位叫依依的姑娘。
　　只听得一个人恭恭敬敬地答道：“回依依姑娘的话，这丫头刚才在底下撒野，还打伤了妈妈，妈妈担心姑娘有失，让我们上来看看。”
　　依依此时已越过几个大汉，慢慢向梅青走近，在梅青对面站定了，细细打量了梅青几眼，忽地轻轻一笑道：“原来是这位姑娘！我们认识的，没事了，你们下去罢！”
　　那几个大汉面露难色，正想说些什么，依依面色一冷，轻声斥道：“怎么？没听清楚我的话？这姑娘我认识，你们出去罢，叫妈妈放心，不会有事！”
　　那几个大汉不敢再有言语，疑惑地盯了梅青一眼，匆匆出门去了，最后一人还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依依从桌上取了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在了梅青面前，柔声道：“姑娘请喝茶！”
　　梅青奇道：“你为什么要骗他们？”
　　依依扑哧一笑道：“我哪里骗他们了？我和姑娘不是已经见过一面了么？姑娘想必不会忘记罢？”
　　她眼波流转，媚态横生，若是寻常男子见了，此刻怕是已神魂不属，欲念横生。
　　只可惜今日在她面前坐着的本非常人。
　　那自称凌方远的青衣男子，脸色丝毫未变，只是坐直了身子，静静地看着房里的两个姑娘一言不发。
　　梅青却是兴冲冲地跳了起来，跑到依依身边，伸手在依依脸上老实不客气地摸了一把，大叫一声“好滑！”又一把抓住依依的手，将自己的手心和依依的手心贴在一起比划了一下，像发现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大叫起来：“呀！你的手比我的还小呢！”
　　依依脸上的笑僵了僵，似乎并没料到这个姑娘居然会这般调戏自己，她看了一眼凌方远，见他毫无开口的迹象，只得往回抽手，口中含羞道：“哎呀瞧姑娘说的，姑娘的手哪里比依依的大了？姑娘快坐下吧，站着多辛苦呀！”
　　梅青狡黠地笑笑：手上有茧，虽然保养得不错，这茧却是骗不了人的，果真是个练家子！哼！哪一路的？
　　她看了依依一眼，她似乎有些尴尬，她心中忽然坏坏地想道：呸！要是华大哥的话，怕是你要自己往上凑了吧？
　　她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察觉到身侧那道冰冷的视线，她毫不在意地侧头瞪了凌方远一眼，忽地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眉头一皱：他看出来了？忍不住又略带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这才回头冲依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依依姑娘，你记性可真好！昨天不过才看了那么一眼，你就记住我啦！”
　　依依嫣然一笑道：“姑娘生得这么美，依依当然记住啦！”
　　梅青不以为然地想：美的不是我，是华大哥吧？
　　依依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不知姑娘可是独自一人前来？”
　　梅青正想点头称是，忽地又改口了，“当然不是啦！我……华大哥，嗯，就是昨天和我坐一起的那个美男子啦，听人说依依姑娘剑舞得特别好，我和华大哥说好了，要来看姑娘舞剑，这会儿他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就来了。”
　　看着依依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梅青心道：唉呀华大哥，你可千万别怪我拿你来使美人计啊！
　　口中又道：“依依姑娘，要不……你这会儿先给我……”她回头看了身旁一直静默不语的凌方远一眼，“先给我和这位凌公子舞一套剑法好不好？呃……你就当先练练手，一会儿我华大哥来了，才不至于太慌张忘了剑法是不是？”
　　这一回，梅青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身旁人那声极低的轻笑。她恼怒起来，回头复又瞪了凌方远一眼，暗想你这只知道采花的淫贼要敢坏了我的好事，看我怎么和你算帐！
　　哪知那凌方远正襟微坐，分明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哪有半分笑过的模样？
　　依依似乎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异常，只是微微一笑道：“原来那位公子姓华，他一会儿当真会来么？”
　　梅青很肯定地点点头，“当然！”
　　依依那双美目轻轻一转，落在了凌方远身上，“可是……姑娘有所不知，依依今天已经被这位凌公子包下了呢！”
　　梅青顿时张口结舌，“包……包下了？这是……什么意思？”
　　依依看了凌方远一眼，他仍旧不说话，只是一口饮尽了杯中酒。她只得冲梅青笑笑，柔声道：“姑娘，暖香阁的规矩，哪位客人包下了依依，依依就得陪着哪位客人呀！”
　　梅青呆了呆，“可是……可是你不是让我进来了？”
　　依依掩嘴轻笑了起来，“姑娘可真是……哎，你是个姑娘啊！姑娘不知道吧，在姑娘前头，有位公子也是这般闯了进来，被这位凌公子一扔，从窗子飞出去老远才落地呢！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家药店里求医呢！”
　　梅青“哦”了一声，眼珠转了转，回过头来盯着凌方远看了一眼，忽地冲他讨好地笑笑，“这位……凌公子，可否把依依姑娘借给我半个时辰？哦不，不需要半个时辰，我只要看依依姑娘舞一套剑法就可以了！”
　　凌方远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笑，眼睛却依旧深不见底，“好罢，那就等你的华大哥来了再请依依姑娘舞剑罢！”
　　梅青大怒，暗想此人分明已看出自己的来意，却故意这般刁难，当真是不知好歹！她伸手揉了揉额角，挡住了朝向依依的半边脸，嘴唇一字一字地“说”道：臭小子！别坏我大事！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凌方远此时却是连眼里都似乎有了笑意，“梅姑娘也会使剑吧？不如……梅姑娘和依依姑娘联手舞一套剑法如何？”
　　梅青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耍猴戏的？还联手舞一套剑法给你这淫贼看？！
　　但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一声呼唤：“青儿！青儿！你在哪里？青儿！”
　　梅青的满腔怒火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心虚。她飞快地站了起来，冲凌方远和依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正想冲入珠帘内躲起来，门外响起了南宫玉的声音：
　　“青儿！不用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还不快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