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璧》小桥流风

109、第一百零九章 两难

　　梅青一听这声音，妈呀！简直就是咬着牙叫出来的！
　　她慌得脸色都变了，暗想完了完了，一个姑娘家逛青楼，还闹得鸡飞狗跳，这下可不知要听他念多久的经了！早知道打扮成公子哥儿得了！
　　她这边愁眉苦脸地暗骂自己，那边依依已经开了房门把人让进来了。
　　南宫玉心中实已怒极。
　　梅青说是要去水房洗澡，一洗就是一个时辰，等众人想起来她洗得也太久了，赶到水房一看，哪还有梅青的影子？他急急拉了华羽飞一起出来寻找，一路寻来都不见人影，却听得路人说有个姑娘在暖香阁里闹事，还把人家妈妈给打伤了，他一听就有个不好的预感。两人匆匆赶到暖香阁，拉住老鸨一打听，果真是梅青。
　　他这个气呀，心头第一个升起的念头就是：好啊，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玩到青楼来了！是不是得找根绳子把人捆在身边才行？！
　　但虽然是在急怒攻心的情况下，南宫玉也没失了礼数。
　　他冲依依作了一揖，朗声道：“这位便是依依姑娘罢？在下南宫玉，冒昧打扰了！”
　　依依忙还了一礼，轻笑道：“南宫公子不必多礼！今晚可真是热闹啊，来了这么多的人，真是……蓬壁生辉啊！”
　　她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盯着站在南宫玉身后的华羽飞身上。
　　华羽飞微微一笑，并未作声，眼睛巡着南宫玉的目光望去，梅青正拧紧了眉低着头站在房里，她身后还坐着个青衣男子，正无事人一般自斟自饮。
　　依依见状，忙拉了两张椅子出来，娇笑着说道：“两位公子请坐罢！”
　　南宫玉摆摆手，淡淡一笑道：“不必烦劳姑娘了，我是来找她的。”他伸手指了指梅青，皱眉道：“青儿，还不快给依依姑娘道歉？”
　　他自然也看到凌方远了，只不过那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且此间主人并非是他，自己倒也不必和他多说什么，只消让梅青给依依道了歉就可走了。
　　依依又是一阵轻笑，“唉呀道什么歉呀？这位……青儿姑娘，可真是讨人喜欢得紧呢！她又没做什么，道什么歉呢！”
　　梅青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低声唤道：“公子！我……”
　　我什么？她说不下去了。我来看美人舞剑？不是吧，姑娘家上青楼看美人舞剑？那……我来打探虚实？打探什么啊打探！人家米小莫和名珠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她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却没有发现，在她背后，凌方远刚刚眼里那丝笑意已经消失无踪，他敛下双眸，盖住了眼中那冷厉的锋芒。
　　华羽飞看看南宫玉，再看看梅青，暗想今天这和事佬是躲不过了，便笑笑上前将梅青拉了过来，说道：“青儿，快向依依姑娘道个歉吧！你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可吓着人家了！”
　　梅青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歉，声音低得堪比蚊子。
　　依依笑道：“不碍事不碍事！青儿姑娘没有瞧不起依依这等风尘女子，愿意赏脸到依依这里来喝杯茶水，依依高兴还来不及呢，怎敢怪罪？”
　　南宫玉见梅青已道了歉，复又向依依作了一揖，继而开口辞行：“依依姑娘，夜色已深，我们不便多扰，就此告辞！”
　　依依见状，也不再挽留，只是娇笑一声道：“既如此，几位慢走不送！”
　　南宫玉见梅青仍在发呆，便唤了一声“青儿”，梅青回过神来，忙跟上了南宫玉，华羽飞冲依依微微一笑，也大步走出了房门。
　　依依轻轻关上了房门，回到圆桌前坐下，拿起酒壶，又替凌方远斟上了满满一杯酒。抬起头来，却见凌方远眉头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睛仍望着房门的方向，似乎在看着什么。
　　依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有，便略带诧异地问道：“凌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凌方远收回目光，冷冷地扫了依依一眼，摇头淡淡道：“没什么。”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忽地站了起来往外便走。
　　依依吃了一惊，忙道：“凌公子，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凌方远头也不回地道：“依依姑娘不是卖艺不卖身的么？”
　　依依一怔，继而掩嘴娇笑道：“难为公子记得这般清楚！不过……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今夜既然是凌公子包下了依依，依依便该陪着凌公子，除了卖身，凌公子要依依做什么都可以，弹琴、舞剑、唱歌……或者依依陪凌公子说说话解解闷也好。”
　　凌方远冷冷道：“不必了！在下告辞！”
　　他正想打开房门，忽地想起楼下尚有老鸨龟公一干人等，若是见自己下楼，怕是又得多费一番唇舌，他不想与那些人多说废话，想了想，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往下看了看，忽地轻轻一跃，依依只觉眼前一花，房内便已失了凌方远的踪影。

　　梅青跟在南宫玉身后下了楼，暖香阁的老鸨见识过梅青的厉害，此时又见她多了两个帮手，哪敢上前阻拦？倒是南宫玉自觉过意不去，上前递了块银元宝给了老鸨，又说了几句好话，三人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暖香阁，往客栈方向行去。
　　一路上南宫玉都冷着脸不说话，梅青更是不敢和他搭话，只怕自己此时说了什么话都要引起他的怒火。
　　但是南宫玉显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梅青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不过是碍着华羽飞在一旁不好发作罢了。
　　她悄悄后退几步，拽了拽华羽飞的袖子，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指望他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她还想着让公子明天和自己合奏呢！这下子要是真惹恼了他，别说合奏了，只怕明天都不许她上台呢！
　　华羽飞看梅青一脸愁容，差点没笑出声来，好容易忍住了，故意耸了耸肩，压低声音说道：“你别看我了，我也没办法！你说说，你去哪里不好？非跑到那种地方去？你不知道姑娘家最忌讳的就是名节吗？你这么冒冒失失跑到那地方，别人会怎么说？我猜猜看人家会怎么说……嗯，”他忽地捏着嗓子说道：“会说：咦，那不是南宫府里的丫头吗？她不是整天跟在玉郎后面么？怎么这会儿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哎，你们猜猜看，她上这种地方干嘛来了？”
　　梅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忽然见他朝自己眨眼，猛回过神来他这是在帮自己开脱呢！她会意过来，忙顺着他的话说道：“华大哥，冤枉啊！青儿真的什么坏事也没做的！人家要怎么想青儿也没办法呀！我……我这不是昨天见那依依姑娘生得那么美，那小二又把她说得那么神，所以好奇嘛！”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跳老高，慌里慌张地叫了起来：“唉呀糟了糟了！这下子可坏了大事了！”
　　华羽飞皱眉道：“什么大事？”
　　南宫玉听得梅青声音张惶，禁不住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梅青偷偷瞄了南宫玉一眼，又看看华羽飞，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华大哥，他们……他们不会以为是公子……公子……”
　　华羽飞挑了挑眉，“怎样？”
　　梅青一个大步躲到华羽飞身后，这才低头呐呐地说道：“他们不会以为是公子……公子去找依依姑娘的吧！我刚到暖香阁的时候，有人就问我是不是去找人的，还说要真想进去找人的话劝我还是别进去了，人家这会儿正……正……进去了不是自讨没趣么……”
　　南宫玉的脸色都快黑了。
　　偏生梅青还在说：“华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坏了公子的名节了？人家是不是以为公子……去……去……”她的话没说完，抬头偷偷瞄了南宫玉一眼，剩下的半截话便咽进肚子里了。
　　华羽飞肚子里暗笑这丫头倒是挺会避重就轻，明明南宫玉恼的是她自个儿跑进青楼闹事，被她这么一说，倒好似南宫玉恼她坏了自己的名节，再要怎么骂她岂不是显得他太小家子气了？
　　他忍着笑，略略皱眉道：“这个嘛，难说，玉郎的为人江湖中人有目共睹，应该不会这么想罢？更何况，今天这件事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吧！”
　　南宫玉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上演这么一出双簧，不禁有种抚额的冲动：一个青儿已经够他受的了，怎么连华羽飞平日这么稳重的人也跟着她瞎起哄了？难怪青儿是越来越大胆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他的怒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平复了不少。他盯着梅青半晌，忽地长长叹了口气，唤道：“青儿！你过来！我有几句话问你！”
　　梅青磨蹭了片刻，华羽飞将她拉了出来，往前一推，笑笑道：“你们好好说说罢，我先回去了。”这会儿再杵在这里，怕是南宫玉都要起疑心了。
　　梅青看着华羽飞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着实发怵，不知道南宫玉要怎么责骂自己。
　　南宫玉沉默半晌，方道：“说吧，你找依依干什么去了？”
　　梅青道：“我不是说了么，就是好奇……想看看她剑法有多厉害。”
　　南宫玉长长吁了口气，“你真以为我是傻了还是呆了？你是不是又打那凤珠的主意了？”
　　梅青心中一跳，忙想否认，却冷不防对上了南宫玉的目光，幽深清冷，这是她所看不透的南宫玉，眼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她无法一一辨别。
　　她咬了咬唇，点头默认了。
　　南宫玉叹道：“我就知道……你向来如此……你不会是想从花魁手中抢凤珠吧？”
　　梅青摇摇头，矢口否认：“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我只是……”
　　南宫玉剑眉一挑：“只是什么？”
　　梅青对着南宫玉那双清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委屈，“算了，没什么，公子不会答应的。”
　　南宫玉皱着眉头，沉吟道：“你说说看，只要不是胡闹，我自会答应。”
　　梅青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说了：“我也想上台，公子，你……你要帮我！”
　　南宫玉道：“怎么帮？”
　　梅青咬咬牙说道：“青儿想请公子和我一起上台，我……我和公子合奏一曲，这样胜算会大一些。”
　　南宫玉诧道：“为什么这样胜算会大一些？”
　　梅青道：“公子你也知道，这花魁大赛既是要选花魁，人必定要长得极美方有机会进入第二轮的武试。像名珠和米姑娘那样的姿容和才华是必定能进入武试的，可是青儿的容貌自己再清楚不过，怎么能与名珠和米姑娘相提并论？就是那暖香阁的依依姑娘也要比青儿美得多，明日还不知会有多少没见过的美人冒出来呢！既不能在相貌上占优势，才艺上必定要有所突破才能弥补这个差距啊！可是青儿什么都不会，就只手中这管洞箫，自问尚可一试。公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盟主府合奏那晚？大伙儿都说好，我自己也觉得好。公子，你要是肯帮我，咱们在台上合奏一曲，肯定会很特别的，和别人的都不一样，胜算就大了！”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没说出来：就凭南宫玉在江湖上的名望，她和他上台合奏，兴许自己还能沾上点南宫玉的光也难说。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南宫玉，满怀期待而又忐忑地等着他的回答。
　　南宫玉沉默了许久。
　　梅青的话显然打动了他，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他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为人处事一向低调，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台，而且这回还是选花魁的擂台。想他南宫玉，堂堂七尺男儿，便这么陪着一个姑娘出现在花魁大赛的擂台上，不伦不类，成何体统？
　　可是，若不答应，青儿该当如何？凭她今晚大闹青楼的举止，她是早已下定决心要夺那凤珠了。他担心自己若不帮她，只怕她又要做出更诡异的事情来。
　　他头痛起来：青儿，青儿，为什么你总让我进退两难？

　　夜色渐深。街上行人也慢慢稀少了。
　　他从窗口一跃而下，窗外是一条小巷，并无行人，他穿过小巷，迅速来到街上，一双猎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四下搜寻。
　　就在前方，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个姑娘和另两个男子正急匆匆地朝前走着。
　　他想起方才的一幕来。虽然与那两个男子只不过是一个照面，他却能察觉到这两个男子绝非一般的江湖人物。那个年轻些的男子自称南宫玉，他这些年虽是远在大漠，并未涉及中原，但江湖中的事情他虽算不上了如指掌，却也多少听说过一些。
　　这南宫玉，难道便是近些年来名气大震的盟主左右手，人称玉郎的那个南宫玉？
　　那么，他身旁那个稍稍年长几岁的男子又是谁？会不会就是梅青口中的华大哥？华……难道便是人称飞龙城第一青年高手的华羽飞？
　　他回想了一下那两人的形容，果真两人都是神采不凡，俊秀出尘，看来自己所料不错。
　　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人，自己都不一定有把握拿下，更何况是两人？而且那梅青既然能一眼看出自己带了面具，身手自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若真要与他们对敌，对他而言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摇摇头，按捺下满腹的疑问，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回到自己栖身的小客栈，还未到门前，便看见了房内透出的隐隐亮光。
　　他浑身冰冷的气息忽然间消散了不少。
　　轻轻推开门，灯下的人似乎猛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两手使劲往身后藏，仓惶地抬起头来冲他掩饰地笑了笑道：“相公，你回来了？”
　　他的眼睛黯了黯，反手将门关上了，走到那女子身前，低声道：“你在做什么？”
　　那女子闪烁着一双细长的美目，呐呐地答道：“我……我没做什么。”
　　他一手将那女子揽至怀中，一手探到她身后去夺她手中的东西。那女子倒也不敢和他硬抢，很快就松了手，他将那软绵绵的东西拿到灯下一看，是件做了一半的婴儿上衣。
　　他心中长叹了一口气，轻轻道：“……疏桐，你还是忘不了这件事么？你还在怪我不肯让你怀个孩子吗？”
　　被他唤做疏桐的女子忙使劲地摇头，“没有……没有！桐儿怎么会怪相公呢？我……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好……”
　　他双臂将疏桐揽得更紧了些，口中不语，心中却是苦涩难言：疏桐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福没享到半分，苦却吃了不少，跟着他在漠北那种苦寒之地东躲西藏，连个正常的家都没有，如今连想要个孩子的心愿他都不能让她如愿。疏桐有好几次背着他偷偷地缝制婴儿的衣服，以为他没有发现，其实他是不忍去打破她的美梦，他今年已三十了，疏桐也已二十三了，若是别的夫妻，孩子怕是已满地跑了吧？可他们……唉！她实在是想要孩子想得心痛了罢？
　　疏桐见他不语，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见他一脸黯然，两道秀眉便也拧了起来，柔声道：“相公，你别生气，真的，我明白，有了孩子只会害了他，还会连累相公。我以后再也不做衣服了好不好？你别生气……”
　　闻言，他几乎要落下泪来。明明她也很伤心，却还要来劝慰自己……
　　他暗暗咬了咬牙，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我没有生气……这样罢，等过了今年中秋，我们就要个孩子，你看好不好？”
　　如果那时我还有命在的话。
　　疏桐高兴得叫了起来：“真的？”她眼睛亮了起来，紧紧盯着他的脸。
　　他缓缓点了点头。
　　便见疏桐的脸上渐渐漾起一个开心的笑容，两眼闪闪发光，似乎已看见了他们那幸福的未来。
　　对她来说，有了他的承诺，幸福就不会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