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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阵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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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也在这里,”宋舒贤从学舍后面出来,将捉弄人的两人逮个正着,“在做什么?”
他学着她们的样子,将头凑在窗口,看见屋内修士一个个安静如鸡。
“哦~我知道了,你们在看谁不认真,我也要来,”宋舒贤指着一个空位,道,“他没来,我看见了。”
“你们看呀。”他用气声喊道。
“是拙礼的位置,也许是和石良闹脾气了。”苏轻竹道。
“好吧,我看看别的。”
学舍里的人早知道外面有人,都严阵以待,哪还有人等着宋舒贤抓。
“你怎么在这里?”褚含云问。
“拙礼说藏书阁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书,他叫我多来看看,”宋舒贤猜测,“可能是嫌我跟在他身旁烦。”
苏轻竹说:“拙礼是因为石良的事乱了心神才会这样,并不是真的嫌你烦,不出意外,他明天就会主动来找你。”
宋舒贤笑着颔首,“那就好,我很想和他做朋友。”
“对了,石良呢?”苏轻竹问。
“不知,开始就只有我与拙礼两人,不见石良。”
“叫他去哄哄拙礼也不成,拙礼就是个小孩子,能有多难哄。”苏轻竹忍不住抱怨,踢走了路边的一颗石头。
“姐姐,我们去看星星吧。”
褚含云看向宋舒贤,他望着天,天上繁星点点,倒映进了他的眼中。
“你自己去。”
宋舒贤的眼神立即变得暗淡,连星星也不闪烁了,她听见他说了句好,语气无力好像受伤。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被人拒绝后的难过。
好鲜活的一个人啊,她想。
她对这样看风景的事情一向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拒绝了,因为她想宋舒贤那样自如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可现在发现并不是这样,她总是忘记宋舒贤的情绪是多样的。
一如她对苏轻竹说的,他很包容她。
就像现在,他也只是微愣,还是答应了一个人去。
看见他独自一人的背影,褚含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她明知道他想去,想和她一起,可她还是残忍地拒绝,就因为她知晓他会自我开解,这不是坏人是什么?
“走吧。”所以她改了主意。
“一起吗?”褚含云问苏轻竹。
“走,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苏轻竹点头。
宋舒贤瞬时没了方才的落寞,重新喜笑颜开,像往常一样跟在褚含云身后。
“看星星去了!”他用气音高声喊道。
*
苏轻竹带着人,悄声爬上了靖平楼阁楼。
阁楼里摆满了积灰的藏书和生锈的武器,一地灰尘中被人踩出一条干净的小道来,直直连上东向的窗户,窗棂下脚步凌乱。
苏轻竹将窗打开,一轮弯月挂在天上,月光一瞬倾泻进来,她抬脚爬上窗棱,右手扶着上窗棱,一半身子倾身在外,对着褚含云伸出左手。
“上来吧,我拉你。”
宋舒贤跟在褚含云后面被拉了上去。
三人坐在屋顶上,双手撑在身后,看着天。
苏轻竹拿起旁边还未被风吹走的纸袋,道:“看来上次上来的人忘把垃圾带走了。”
“好美啊。”宋舒贤感叹道。
难怪说这里是观景的好地方。
深秋萧瑟也凋零不了青竹的翠绿,高挑的竹枝在月上低垂,逆着月光只见墨色的枝叶在冷风中摇曳,而星星躲在枝叶后,聚在月亮前。
他们都在享受风景,褚含云看着天出了神,余光里是放松的两人,她的视线渐渐偏了过去。
苏轻竹弯着腿,双手搭在膝上,看得入神。
宋舒贤毫无顾忌躺着,满眼都是星星和月亮。他不经意地转头,与褚含云的视线交错。
他倏地坐起身,褚含云的视线也跟着上移。
宋舒贤道:“星星不好看吗?”
“好看。”褚含云说。
宋舒贤正要开口,一道金黄的光线从从他耳边擦过,汇集在苏轻竹手中。
苏轻竹张开手,一则书讯呈在眼前:大师姐,石良在后院,救急,拙礼。
“石良怎么了?”宋舒贤急忙问道。
“我且去看看,你们在此,等下走的时候记得将窗户关严实。”
苏轻竹的叮嘱随着她往下跳的动作,都在一阵风中被吹散了。
宋舒贤嘴巴张得老大,看见她平安落地,一下又“哦,哦”地叫着,一手指着她,叫褚含云看。
褚含云抿着嘴,面无表情,又不想扫了他的兴,没有灵魂地竖起大拇指,“对,真厉害呀。”
也不知是哪句话打开了宋舒贤的话匣子,他又开始久违地叽叽喳喳起来。
褚含云不嫌他烦,耐心地听他说今日在墨云谷的见闻,看见了哪位修士御剑,又在藏书阁里读到了什么新奇的书,他一个小细节也不错漏地讲出来。
讲着讲着,话题竟又转到了成仙做神上去。
宋舒贤张开一只手放在眼前,天上最亮的那颗星辰从他指缝间泄露出来,他盯着,说:“这里每个人都在学着做一个神仙,可是却没人能真的成为神仙,神仙离我们真的很远吗?”
“不远,通天殿神像就是为纪念墨云谷一位已成了神仙的仙师所铸,神仙的意志离我们很近,就在那幢楼里。”
褚含云指着通天殿的方向,她好像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和石墙再次看见了那座神像。
宋舒贤一愣,看着那处方向有些发呆,转而对褚含云说:“姐姐,我听苏修士师父之言,你是修仙的奇才,为什么你不想做神仙?”
“做神仙有什么好?”褚含云反问。
“做神仙,就没有做人的烦恼,没有俗事烦扰,也没有病痛死亡,日行万里只是弹指一瞬,想做的事都轻而易举,”宋舒贤想了想,“这么多人想做神仙,那神仙自然有神仙的好。”
褚含云不置可否,说:“若是神仙,也不必做我今日做的事情。”
她思索片刻,道:“从离开村子至今,已半月余,想来你也知道了不少我的事。这些发生在我身上的诡谲怪事,我不认为是一个两个普通凡人就能做到的。我相信神仙对人间操纵自如,可那不过是因为他们是神仙,若是凡人也不一定比我们活得更好。总之,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了此一生。”
“可那些痛苦也会伴随你一生,一旦恢复正常了,丧亲离家之痛和生活重担会压得你喘不过气的,何必非要走最难的一条路呢?”
月光下,褚含云目光如炬,打量起他来,“你的双亲因山洪天灾长眠于通宝山麓,而这三年你仍吃饱穿暖,不见有自戕的想法,而我所经历的‘天灾’是人祸,难道就活不下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本不用经历这些的,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宋舒贤避开她的视线,看着月亮,漫天繁星此时没一颗进了他的眼睛。
“……”褚含云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这怎么算为难,我选了这条路,再苦再难都不为难。”
宋舒贤说:“可你本有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褚含云说,“明知仇敌却放任自流,心有悲痛但麻木不仁,这就是更好的生活吗?可我觉得,我选择的,就是最好的生活。”
宋舒贤不再说话,也没了看景的兴致。
微风吹动竹枝摇晃,试图搅动屋顶上凝固的氛围,但依然如故。
最后宋舒贤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回到房间的,只记得两人一路无话,最后分别时,褚含云的眼神里有他一辈子也看不懂的情绪。
*
墨云谷的清晨比关川城寒冷,看见路过的修士,褚含云给自己加了一层里衣。
冯观已在通天殿等候了,苏轻竹说他研究了一整晚,在古阵法中找到了破解水镜灯的法子。
只是古阵法已流传了数百年期间无人使用,不知道效果如何,有无副作用。
宋舒贤早早去了藏书阁,通天殿里只有冯观、苏轻竹和褚含云三人。
殿门紧闭,唯有烛火和殿顶的宝石在大殿正中间的地上投下一个阴影,水镜灯被完好地放在那处,冯观站在殿门几步远的位置,正对水镜灯和神像。
他招呼褚含云走到神像下的蒲团盘腿而坐,苏轻竹则是在一旁拿着纸笔细细记录。
一切都已就绪,只差冯观起势。
他双手高举,先是参拜神像,嘴里念叨着不知是什么话,叫人听不清楚。
接着冯观双手合十,催动真气在体内运转,右手画出一道符文,一分为四,从四个方位圈住水镜灯。
冯观手掌中渗出几滴血,血飞向符文,符文瞬时发出刺眼的光,光线拖尾,将符文与水镜灯一一相连,形成一个方形的阵法。
他用自己的真气和血催动阵法起型,苏轻竹皆一一记录下来。
古阵法已许久不见人世,冯观小心翼翼将真气注入水镜灯之中,阵法加持下,水镜灯仍原封不动。
冯观深深吐出一口气,在右臂上划了一道,血丝立刻密密麻麻钻了出来,聚成一股,他催动自己的血在水镜灯上方凝成一个血球。
昨夜苏轻竹翻看《天物志》,其中写到,水镜灯以瓶身现世,瓶顶若白玉为盖,寻古法以鲜血为引可启,然此法大伤元气精血,非良策也,若寻天兵神将,以仙气引,白玉无阻,瓶中之水亦循此法。
她看着冯观,心里乱作一团,师父这是要用自己半生修为强行打开水镜灯,可是不管成功与否,都将消耗他的性命。
苏轻竹握着毛笔的手微顿。
冯观似是有所察觉,转头看向她,轻微摇了摇头,眼神坚决。
苏轻竹回了神,继续在纸上写下。
冯观的嘴唇逐渐变得苍白,苏轻竹再顾不上手中纸笔,焦急得正要上前,却见水镜灯上的白玉盖子忽地松动了,有开启的迹象。
苏轻竹双腿停在原处,看着殿中间的一切。
深秋的风是冷的,吹得殿外树枝簌簌作响,苏轻竹不经意往旁一瞥,却看见门外一个隐约的人影,她并未作声,悄声从后侧移到门边。
她右手画出一道符,见殿中无异后,猛地往门外一甩。
那人似乎提前察觉了,斜身轻松躲过,苏轻竹再追出门去,人已不见了踪影。
她没来由的心中一慌,几步回到殿内,却见冯观苍白的脸色,双眉紧蹙,手臂也发着抖,像被噩梦缠身,额头豆大的汗珠频频滴下。
“师父!”
阵法倏地闪耀起来,银白色光线盈满室内,照得两人脸色苍白。
苏轻竹赶紧念了个火诀,四面符文被烧为灰烬,银白光照却无消退,反而猛然变强,将她从阵边弹开,仿佛有什么东西爬上了身体,意图将她束缚,苏轻竹挣扎着抽出剑架上的剑,在空中挥舞,接着对准了水镜灯的位置,狠狠砍了下去。
诡异的银白消失了,她身上虚无的束缚也随之不见,捆绑的感觉像臆想的错觉。
古阵法的金光逐渐暗淡下去,冯观这才能动弹,他双目圆睁,眼里不安,又或是恐惧。
那一剑在地上留下深刻的痕迹,水镜灯却完好地立在凹痕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