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神仙》三十叁山

14、后山

　　墨云谷的后山离得远，从通天殿后窄小的峡谷隧道穿行，要再走百十步才能到达。

　　褚含云和苏轻竹相互扶持，在碎石路上小步前行着。

　　后山是一座很高大的山，几乎可以与遮挡墨云谷的三座山一较高低。

　　进入后山的小路上有一道十分简易的竹门，门上干枯的稻草随风飘零落在地上，混进泥里，与墨云谷的气质实在不相符。

　　门上贴了很多道符文，这一点看起来倒是很合修仙圣地，褚含云看不懂，但隐约能知道是用来镇压山上妖兽的。

　　苏轻竹打开竹门，凶神恶煞的叫声立即从里面倾泻而出。

　　褚含云有些难耐，偏头用手心蹭了下耳朵。

　　苏轻竹将一道符文放在她手上，很妥帖地将她手收紧，道：“千万拿好这道符。”

　　符文入手的瞬间，周遭安静下来，耳内的轰鸣减轻了不少。

　　一道碎石路环绕上山，苏轻竹在山间一处地方停了下来，跟着她身后的褚含云也站住了脚。

　　“说起来这只赤色雀鸟石良还精心喂养过，如今要放归在墨云谷，他当是挺舍不得。”褚含云看着苏轻竹打开锦囊，取出凤羽伞。

　　“石良养过的妖兽可不少，这山上许多妖兽都是他不知在什么地方寻来养着的，我们去抓妖兽得好名声某些程度来说也是沾了他的光。”

　　两人都是一笑，这话还好没让石良听见，否则他得神气成什么样。

　　“养这么多妖兽全都被抓走了，石良一个不字都没说过吗？”褚含云问道。

　　“当然说过，只不过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倒也没有真的不满，毕竟妖兽在凡间也没法活下去，看通宝山上的黑雾和凋零你也能了解了，”凤羽伞在苏轻竹手里发出淡淡的光，“其实他想养妖兽，大可以回墨云谷，后山于他而言，比家还熟悉，一直是随意进出的地方，但他说志不在此，所以毅然决然出了谷，在凡间四处搜罗妖兽。”

　　“他也真有本事，每次抓完，不出两三月，又能找着新的妖兽当个宝贝似的养着，也就只有他不怕被妖兽咬一口要了他的命。”

　　苏轻竹说完，将绑着凤羽伞的绸缎轻轻抽开，伞面的淡光骤然变得明亮，赤鸟感受到禁锢松减，一举连带着凤羽伞直冲上天。

　　后山的灵气充沛，滋养生灵不在话下，这些庞然的妖兽在这里也能以正常的状态存活下去。

　　赤鸟在通宝山上气息奄奄，现在刚到后山不过片刻，它已经能展翅飞动了。

　　苏轻竹接住掉落的凤羽伞，左臂横在褚含云面前，眼睛敏锐地看着赤鸟。

　　“小心，它要往这边飞。”

　　苏轻竹拉着褚含云慢慢往后退，赤鸟盘旋在天上，离她们不过一丈远。

　　光照下赤鸟巨大身躯投射出的阴影将两人完全笼罩，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们二人。

　　苏轻竹拉着褚含云的手握紧了，赤鸟忽地猛一扇动双翅，枯叶尘土飞溅，苏轻竹紧皱着眉头，拉着人往山下跑。

　　这动作好像再次刺激了赤鸟，它发出尖锐的叫声，直穿心肠，掩藏的妖兽倏地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对着二人虎视眈眈。

　　苏轻竹再顾不上其他，一把将伞塞进褚含云手中，只匆匆留下两个字：“撑好。”

　　褚含云撑着伞躲在一棵树后，伞上落下一道金圈，将她包围在内。

　　苏轻竹纵身一跃踩在树上，与赤鸟平视，谁料赤鸟一挥翅，细小的枝干被打落在身上，转瞬间，赤鸟双目猩红，看着她身后，褚含云的方向。

　　苏轻竹抽出腰间佩剑，向赤鸟刺去，赤鸟一歪身躲开，如闪电般向褚含云疾速飞去。

　　墨云谷后山灵气之充沛，赤鸟刚恢复自由身，就已能发挥出平常俗物不可比的能力，只成了一道残影，从苏轻竹的眼前飞去，她飞身猛刺也仅仅挑下几根赤色羽毛。

　　赤鸟动作太快了，快得仅凭她的肉眼根本无法判断赤鸟位置。

　　这大概才是这只赤鸟真正的能力，可从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状况。

　　拦停不成，苏轻竹抬手迅速画了个护身符文，她剑指指向褚含云，符文立即显现在凤羽伞落下的光圈上。

　　赤鸟一头撞了上去，结界震荡的余波震得褚含云扶着树接连后退了几步，树干被震碎从头掉下。

　　“小心！”

　　苏轻竹的剑向树干飞去，赤鸟振翅，轰碎了树干，剑只堪堪擦身而过，死死钉在后面的树上。

　　剑刃在鸟翅上划拉出一道口子，树干的碎片打在翅上，和着血迹掉落在地上。

　　赤鸟发出激昂惨叫，震慑住其他妖兽纷纷逃窜，褚含云的双腿仿佛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她的手被弹开的树枝划出一道痕迹，冒着细密的血痕，凝在一起滴在了地上 。

　　赤鸟的双目变得晦暗，突然平静了，瘫倒在地上，在她脚边。

　　褚含云的心跳也跟着暂停片刻，她抬手，才看见自己的伤口，血滴滴在赤鸟的尖喙上，红得扎眼，忽而消失不见，与它浑身赤色的羽毛融为了一体。

　　赤鸟瘫倒的身体一抽，眯眨着眼睛跳了起来，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褚含云。

　　苏轻竹从树上把剑拔了出来，落在褚含云身旁，牵起她左手，将伤口简单包扎好，赤鸟好似又警惕起来，招得苏轻竹笑：“它认识你。”

　　“不知道。”褚含云如实说。

　　赤鸟跟在两人身后一跳一跳，地面的泥巴和枯叶被弄得四处飞溅，褚含云转头看它，竟罕见觉得从一只鸟的眼睛里看出的高兴的情绪。

　　连她自己都很久没高兴过了。

　　赤鸟受伤的右翅耷拉在身侧，褚含云问：“轻竹，赤鸟受伤了，有药能医治它吗？”

　　“有的，墨云谷有很多研制的药物，晚些时候我来给它上药，”赤鸟嘴巴里嗤嗤出气，苏轻竹换了句话，“或是叫石良来上药也可以。”

　　“好，”褚含云收起凤羽伞，还给苏轻竹，“多谢你方才相救。”

　　“也没有救到，还是受了点伤，”苏轻竹意有所指，“不过我倒觉得这鸟方才像是以为我要伤你才突然暴起。”

　　“那真怪事，这才是我第三次见到这只鸟。”

　　褚含云说着，脑子里忽然闪过在通宝山洞的场景，赤鸟展开双翅，将她环住，它闭着眼不知所想。

　　她觉得自己多思了，尽管这是一只不寻常的妖鸟，可一只鸟能有什么想法。

　　“也许是你们有缘吧，和不同寻常的一切都有缘。”

　　褚含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两人走到后山的竹门边，赤鸟仍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褚含云挥挥手，想让它离去。

　　赤鸟竟真的站在了原地，眼神里仿佛透着些不明显的委屈，褚含云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这让她想起石良，升起了与他谈谈的想法。

　　苏轻竹看着赤鸟因褚含云的动作而停下，说：“它出不来，后山周围布满了符文和结界。”

　　褚含云“嗯”了一声，跟着苏轻竹回到墨云谷。

　　不多时，两人又走到了通天殿，此刻殿内灯火通明，数支摇曳的火烛将神像的宏伟映在后窗上，形成一个高大的阴影。

　　两人站在阴影之下，褚含云的心脏发闷，连呼吸也跟着紧张起来，她总觉得这像是神像在震慑，震慑一个不自量力的人。

　　可惜，这个人仍旧推开了大殿的门。

　　褚含云仰起头看着神像紧闭的双眼，那双分明闭着的眼睛好像也在看她。

　　冯观仍在打坐，已经几个时辰的时间未有动弹。

　　冯观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带着长桌上的水镜灯。

　　方才在路上，苏轻竹说有要事来通天殿，现在两人已经在这里。

　　苏轻竹跪在神像前的蒲垫上，虔诚跪拜，褚含云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自己回跟着拜下去，实际上，她连跪也没跪，只是看着神像出神。

　　苏轻竹三拜九叩后起身，看想褚含云，道：“师父立下的规矩，每次出谷后要回来拜见先师，护佑自己平安。”

　　褚含云轻轻点头，转身出了大殿。

　　此时墨云谷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方才四散的修士，现已回到了各自的学舍。

　　看着空无一人的偌大石台，苏轻竹道：“现在谷内所有修士都在学舍晚修了，你想去看看吗？”

　　“好，我也没见过墨云谷的晚修是什么样的，正好长长见识。”

　　整个墨云谷地形呈一个“大”字状，修士们在字的不同端修习不同的术法，而“大”字的头便是通天殿，“大”字的西端是修习法术的地方，东端便是学舍和藏书阁。

　　过了谷中间的石台连接每一方的便是一阶又一阶石梯。

　　学舍在靖平楼里，苏轻竹提醒褚含云一定要小声，才能逮住几个不认真晚修的人。

　　褚含云想起自己小时上学塾来，那时教书先生走路也总是静悄悄的，一个不注意就被他逮住。

　　现在她跟着苏轻竹也当了一回教书先生。

　　学舍的窗户开了一道缝，两人就趴在窗户上。

　　“你看。”苏轻竹用气声道。

　　她指着屋内后面捂着脸悄摸打瞌睡的两个人，在手上捏了一个小小的火星，轻轻一弹，火星落在那两人的后颈上，那两人脑袋一晃，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眼神惊惧还带着些惺忪睡意，嘴里大叫着火了。

　　前面的人齐齐看了过去，那两人身上哪有什么火，只有火苗的虚影在晃动。

　　几乎是瞬间，屋内的人大笑起来，两人回过神，一摸自己脖子，一颗灭了的小火星出现在手上。

　　他们红着脸立即坐好，坐直了身子，将桌上的书本翻来翻去。

　　动作出奇一致，手里忙得不行，实则连笔也没有找到。

　　一屋人都安静下来，有机敏的立刻便望向了窗户，果然看见两双明亮的眼睛。

　　“好玩吧，”苏轻竹起了身，笑得合不拢嘴，“他们那些小心思，在这扇窗户下，全都无所遁形。”

　　苏轻竹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像两轮弯月。

　　褚含云轻轻笑了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