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93、出城

　　第二日大早，长命司又来了消息。

　　接到消息的沈冲急匆匆跑到西耳房时，这边的几人还没用完早饭，毛小桃停下了要去夹糖糕的筷子，诧异地看着进门的沈冲，问：“城主这么早过来，是出了紧急的事情吗？”

　　“长命司的巫师刚刚带来他们首领的新指示，要我们赶紧将林香送出城。”

　　“什么？”姚东扬疑惑不解，“为什么？这么突然的要求。”

　　毛小桃倒是不觉得十分意外，说道：“既然长命司知道小林香是假冒的，那么他们要求她尽快出城也很合理。”

　　“那怎么不昨晚上就提出来？半夜里突然将人送回，一大早又要把人送出城，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姚东扬还是很疑惑。

　　毛小桃附和道：“确实奇怪得很，昨天中午他们那么坚持地带人回去，结果什么也不做光是扣了半天，一番行为真是叫人想不通。”

　　石淮觉得他们分析这些得不出结论的事情等于徒劳，说道：“长命司怎么想暂且不管，现在的问题是，要送林香出去的话，我们几个怎么办？”

　　“混出城外去，应该不难，我进城那日，在城外等了半天，发现城门处把守的巫师只会查看进城的人，对出城之人很少在意。”

　　“长老，”沈冲喊道，“等下我会亲自用马车送林香姑娘出城，你们三位只好委屈些一起挤挤。长命司有令，凉丘城自林香姑娘出城后，将要再次封城。”

　　“又封城？封多久？”

　　沈冲苦笑，怅然道：“封多久我现下还不知道，传令的巫师说他们的首领还没定下最终的时限，怕只怕再封个一二三年的，凉丘城改变宿命的那一天，我是真的看不到了。”

　　毛小桃原先是不打算告诉沈冲她其实没有还放弃解开凉丘之谜的行动的，但听他言语实在心酸，于是心软道：“城主还请不要气馁，既然当日答应了你们的请托，我们就不会半途放弃，待我们出城之后，定会想办法替你们寻找那个巫师。”

　　沈冲自是感激不尽，激动道：“我替我沈家上下以及凉丘三千城民，多谢几位仗义相帮。”

　　毛小桃不敢与他就此话题再多交谈，怕又心生不忍说出她可能无法做到的承诺来，问道：“我们何时出城？坐马车出去安全吗？长命司会不会派人上马车查看？”

　　“我会跟他们说因为要赠送一些礼物给林香姑娘，所以需要马车送她去小金城，我猜他们应该不会多加为难。”稍作思考后，沈冲又道：“我这就去吩咐人备马车，若是一切顺利，马车备好后我会来请四位，若是计划有便，到时再作安排吧。”

　　说罢，匆匆离去。

　　姚东扬道：“等到了小金城，我就立即启程回望津。你们下一步如何打算？”

　　“可能要在小金城住上几日，一来听听凉丘城封城的具体情况，二来等等看那位女首领什么时候离开，接下来会去哪。”

　　“我这次回去，应该不会花费太长时间，不过要是在我赶回来之前，你们决定跟随那个女巫去别的地方，或者从她身上找不出线索而出发北地的话，你通知我，我直接去找你们。”

　　“望津那么远，阿姐要怎么通知你？”

　　这点姚东扬确实没想到，如用飞鸟传信，再快也得在路上耽搁两日。

　　毛小桃道：“这个我有办法，等到了小金城拿回行李，我看看找个什么小玩意给你，你随身带着，有需要的时候，我会使役灵术通知你。”

　　姚东扬答应说好，心中自忖道：“文伯侯府自家中出了沉迷黑巫术的女巫高阳后，对巫师一族向来不存好颜色，当年他们姚家得进侯府替高季祝寿，是沾了王命的光。但他此次回望津，是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了，想必还得想法子偷偷溜进侯府，然而侯府守卫森严，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找到当年所见过的那幅图像。”

　　毛小桃不知道他又陷入沉思是为何，直接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姚东扬道：“万一我找不到那幅图像呢？老实说，时隔多年，文伯侯的藏书阁有没有进行过清理，我也无法保证。”

　　“没事的小猴子，要是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们全力以赴从高阳入手，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毛小桃并不执着，她有耐心，相信一切事情都会有转机。

　　姚东扬闻言，顿时展颜微笑，还莫名地对望津侯府之行有了信心。

　　没过一会，沈冲来了，他神色轻松，看来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

　　沈冲道：“都准备好了，马车已经停在主街上了，林香姑娘和我一起走，三位长老现在从后门出发，绕道到前门上马车，看顾马车的是那晚同几位住在城郊别院的两人，他们会掩护你们的。”

　　“长命司的巫师呢？回去了吗？”

　　沈冲道：“都回去了，所以要抓紧时间，趁他们不在的时候赶紧出发。”

　　马车很宽敞，三人在马车上坐定后，没一会沈冲就带着林香来了。直到出城门，都是一路通畅。

　　正在沈冲心喜之时，马车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还伴随着一道响亮的女声——“沈城主！”

　　驾车的少年焦急道：“不好！长命司的女首领来了！”

　　沈冲虽然紧张，但还能强行镇定，他让毛小桃石淮和姚东扬躬身藏进角落里，一边撩开车窗前的布幔，满脸带笑探出头去，向着马车外的女巫招呼：“不知首领此番外出是要去哪？”

　　“我同沈城主一路，也是去小金城，正好结伴而行。”

　　声音一出，毛小桃就知道此人不是高阳，因为与她在高月市集上听到的声音很不一样，即便有什么可以改变声音的巫术吧，两人说话的语调也很不一样，不过更不一样的，是带给人的感觉。高阳虽然容貌变得年轻了，但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她说话时慢慢的，非常平和，完全不像这道声音，如此轻快爽朗。这声音听来就属于年轻人的，有着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沈冲还在与她寒暄，“首领去小金城有事？”

　　“有一个朋友远道而来，我去见见他，城主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女巫似乎心情不错，很有些闲谈的兴致。

　　沈冲这时完全放松了下来，说道：“小金城往南不到十里处，有座梦泉山，那里山峦层叠清泉淳淳，风景十分美丽，这时节不冷不热的正合适游玩。还有小金城东的枝南湖，湖水青碧，浩瀚无边，更重要的是，枝南湖边有座闻香楼，美酒佳肴应有尽有，非常值得一试。”

　　女巫喜道：“真的吗？既然闻香楼靠近那么大的湖，那应该有不少河鲜美味吧！我这个朋友，最喜欢吃各类河鲜了！”

　　马车内的几人大眼对着小眼地默默听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马车外的女巫又说道：“沈城主这些时日里的举动，让我有些担心呢！此次幸好是我在附近，若换成旁的人过来，马车里面的小姑娘，可能已经性命不保了哦！”

　　沈冲一惊，赔罪道：“多谢首领高抬贵手！”

　　女巫发出清爽的笑声，她道：“高抬贵手谈不上啦，只是我不喜欢杀人罢了……作为对你的惩罚，长命司一众巫师意见一致地要求封城，我自然不好逆了众人的意。不过封多少时日才好，我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要不我也听听沈城主的意思？”

　　沈冲脸色发白，声音干哑道：“全凭首领决断，凉丘城上下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女巫笑道：“城主不要这样拘谨嘛，显得我人多坏似的，我们随意聊聊，方才你不是还帮我想了好玩的地方嘛！”

　　她语气轻快，稍作停顿又继续说道：“这样吧，若是我的朋友对你说的两处地方都很满意，我便封城两个月，若他只满意一处的话，我们就封五个月，若是他两处都很不满意，那就封两年，你看如何？”

　　这时间定得如此随意，明显就是她信口胡乱说的，可沈冲不敢有异议，只能无奈地满口说好。

　　姚东扬满腹疑惑，心道这女巫做决定张口就来，简直任性。

　　角落里听了半天闲话的毛小桃，对马车外的女巫越发好奇，她特别想看看这女巫的长相，到底什么样的长相才会与那话音里显露出来的放肆骄傲相匹配。还有她说的那个朋友，叫毛小桃更加的好奇，这女巫显然非常看重她的朋友。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海内大陆上似乎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巫师团体。

　　不为人知，不干好事。

　　不知不觉，小金城到了。女巫愉快地和沈冲告别，临别前，她还特意看向马车内，说了一句：“马车里面的小姑娘，以后可千万不要再随随便便就干些危险的事情咯！”

　　马蹄声渐渐远去，林香嘀咕道：“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毛小桃正探头望着逐渐远去的粉色身影，听得林香的话后，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之前在红景小镇时，朱大爷说他两次碰到了奇怪的巫师，那些巫师会不会和长命司这个女巫有关？她之前就怀疑，掳走林香的阿娘而独留下林香在红景，到林香中蛊，再到她和石淮、姚东扬到红景，然后前往高月市集碰到高阳，一步一步，都是不得不走，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会不会早到当年送入御云的人鱼油，就已经是有人故意为之……

　　人鱼油出现在御云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她阿娘遇害的半年之后……那这些事情之间，都相关联吗……她越想越觉得心寒，简直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石淮第一个发现了她变得僵直的身体，他感觉到不对劲，悄悄朝她身边挪近些，问：“小桃，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毛小桃显得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地抓紧了石淮靠过来的胳膊，转脸看到了说着话的林香和姚东扬，以及一旁在听那二人说话的沈冲，她对上石淮的视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感觉不大好，小石头，我觉得这些事情里面有些什么我没能看出来的东西。”

　　石淮感觉到耳边有暖暖的风，也察觉到她话音里没有掩饰的不安，便动了动胳膊回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慢慢想，等到了客栈你好好睡上一觉，起来后再去想，有时候感觉是错的，这两天你都没有时间休息，你一直太紧张了。”

　　一路到客栈，毛小桃都没有再说话，她靠着石淮闭着眼假装睡觉，一边试图清空头脑不要被可怕的猜想裹挟。其他三人以为她累了，说话声变得很小很小。

　　沈冲没有在客栈多逗留，他也怕碰上长命司别的巫师，进而败露他带巫师进凉丘城的事情。

　　等到白露领着马儿们回到客栈，姚东扬就准备启程回望津。

　　毛小桃给了他石淮用小石块雕刻的小兔子，想了想问道：“除了人头像，凉丘城的阵法和人形烛台，你看是不是也可以和你阿爹提一提？”

　　“好，我阿爹阿娘他们或许会知道得多一些。”

　　毛小桃想起她先前在马车上的猜想来，担心一切要真是关联的局，那么她的行踪举动或许有人在暗处注意，忍不住又对姚东扬嘱托道：“我想这些事情可能不大好写在信鸟上传回御云，你阿爹如果有空，能不能请他去御云找我阿爹，再请淳于姑姑一起，让他们几人坐下来好好研究一下，我总觉得这几年出现的巫术阵法，都不寻常。”

　　姚东扬也觉得下山后的一番经历处处都怪异，再看毛小桃神色如此严肃，猜想她或许是发现了什么自己没发现的线索，所以认真地将她所说的都答应下来。

　　御云三人送别姚东扬，准备各自回房睡一觉再思考下一步如何行动。

　　脚步才踏进客栈大门，忽听得身后的大街上传来熟悉的女声，那声音早没了先前的轻快愉悦，是全然的怒不可遏，在道：“废物！叫你们留个人都留不住，那我要你们在这里有什么用？”

　　毛小桃神思一动，回身看去，见大路中央有个骑在马上的粉衣女子，女子一脸怒容，手中的马鞭直指跪在路旁的两个瑟瑟发抖的男子。

　　林香惊道：“她就是长命司的那个女首领！”